癡人藝語五：與自己和朋友侃一侃京劇《紅燈記》藝術上的得與失（一）

 

《紅燈記》是個大家再熟悉不過的京劇了，所以劇情和背景介紹就統統免了。

 

首先侃《紅燈記》的所得。

它的第一得是它的獨特情節。觀眾和劇中的孫女李鐵梅直到中場才知道，這個有奶奶爸爸孫女老中少三代人的家庭原來“本不是一家人”，而是來自三個不同的家庭。

李玉和在家中被捕一場戲按常規是本劇的一個高潮。從假聯絡員進屋接頭開始，情節一直跌宕起伏。先是李奶奶機智地阻止了鐵梅和假交通的接頭，後是趕走假交通，李玉和的進家和被捕。“臨行喝媽一碗酒”一段，從對話到李玉和的唱，稱得上壯懷激烈，回腸蕩氣，令人落淚。到達了的一個高潮。此後，按一般的規律，故事將會進入一段低潮。

可出人意料的是，在李玉和被日本人帶走以後，家中 (舞台上)隻剩下祖孫二人的時候，奶奶先是神經兮兮地問鐵梅“爹好不好？”“奶奶好不好？”隨後，突然告訴鐵梅“爹不是你的親爹”，“奶奶也不是你的親奶奶"！這個出人預料的表白。按常理，在有親人剛剛有難的這個時候，家人之間應該相互靠攏安慰的。而李奶奶這時候突然爆料闔家三人“本不是一家人”是極為有悖常理的。這使觀眾自然想到的是李奶奶不是被“氣糊塗了”（鐵梅語)，就是發了瘋，也就是禍不單行這類一般的故事套路。然而，隨後的李奶奶”痛說革命家史”一段戲，不但在情節上峰迴路轉，在形式上－－－也就是對白（念），唱腔（唱），動作，造型，舞台調度（三個合起來，作）上更是跌宕起伏，精彩紛呈，一氣哈成，令人忘記呼吸。其形式與內容的合一達到了幾臻完美的境界，充滿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戲劇性。從而形成了這一幕的第二個而且是更高的高潮。它同時也是全劇的最高潮。

這種“有悖常理”的情節，其實在中外優秀劇目中俯拾皆是：《趙氏孤兒》（《灰闌記》《高加索灰闌記》）中的兩婦奪子，《悲慘世界》中的神父對竊賊冉阿讓不懲反獎，《英雄兒女》中王成的“向我開炮”等等，都是我們熟知的例子。

其中，最令人稱道的就是兩人的對白。詞句平實而又精煉，聲調抑揚頓挫，節奏輕重緩急。完全可以不誇張地說，它全麵繼承了從莎士比亞以來的話劇和元曲以降的中國戲劇之傳統的精華。它是中國戲劇史上少有的華章。

這兩個高潮都是這一家三口人的生離死別的情感衝突。李玉和的被捕發生在現時，而痛說家史則是揭開曆史的傷痛。正像魯迅所說的是“將世間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這美好的東西在這裏就是這一家人的骨肉親情。

仔細回味全劇，你會發現這種親情的交代和強化是從劇的一開始逐步開展的。從第一場李玉和“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到被捕離家時李奶奶“窮人自己的酒”，從“臨行喝媽一碗酒”，到“小鐵梅出門賣貨看氣候，。。。。。。要與奶奶分憂愁”。這一連串的鋪墊交代，給觀眾呈現出一個有血有肉真實可信的骨肉親情。

然而，《紅燈記》的情感戲沒有止於這種自古皆有的“人之常情”上。而是將地下黨交通員以及窮鄰居一起納入了親情的關係。通過這些 ，試圖表達出“階級感情高於骨肉親情”這樣一種理念。“我家的表叔數不清" (鐵梅唱段“都有一顆紅亮的心”），和鄰居一家“不拆牆也是一家人”（鐵梅語) ， “磨刀叔叔......"（鐵梅語) ，等等等等，都是這種安排的例子。而這一理念正是本劇表達李家三個人之間不是親人勝似親人所需要的邏輯基石。這種設計也使它的形式與它的內容和諧一致。

它的第二得是它的戲劇結構。此劇的情節從頭至尾都是用”紅燈“，一盞鐵路扳道工人用的信號燈這個道具串聯起來。

（待續）

[三木匠]

李奶奶的大段念白， 字字扣人心弦， 精彩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