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濤閻
4-21-2010
(接上文)河北省委書記劉子厚明明知道河北省海河流域由於地下水過度開采而導致旱地麵積逐年增加,但有毛主席一句“一定要跟治海河”的話,他就調動全省的農民勞動力去挖河,一挖就是十幾年。挖完了再改道,挖新河填舊河。 40 萬海河大軍體力透支太多,可一分錢都不給,隻是白吃窩頭鹹菜。而事實上,毛主席說過的廢話太多了,今天誇“橫刀立馬唯我彭大將軍”明天就說“我跟彭德懷 7 分不合作”;剛說完“三天不學習趕不上劉少奇”轉眼就“叛徒內奸工賊。”所以,毛主席本人早就不記得他都說過哪些話了。可老百姓就慘了,直到毛澤東死後,河北人民才從常年累月挖河的困難中解脫出來。十幾年的挖河總用功堪比當年秦始皇修長城,詳細論述請看潤濤閻舊作《一個女人讓 40 萬男人瘋狂》一文。
有的時候那段河剛好處在荒野之中,衛生條件極差,飲用水就成難題,傳染病比如腸炎痢疾時有發生。由於每一片抗生素都要三分錢以上,一毛錢買不到三片,可一個農民一天的工分勞值隻有一毛多。公社裏沒有什麽可以賺錢的企業,也就拿不出足夠的錢買藥。那時,以公社為單位,有一個帶隊,就是總頭、一個搞測量的技術人員、一個赤腳醫生當衛生員、還有就是幾個大師傅做飯。
那年我們公社帶隊的領導看到很多人鬧痢疾,就害怕上麵給的任務完不成,尤其是不能被其它公社超過太多,又害怕抗生素藥物花錢超支,他沒有辦法拿到錢,便想到挖河的民工裏一定有渾水摸魚的個體,因為衛生員就有一個藥箱,裏邊裝個聽診器溫度表,沒有化驗設備,個別人裝蒜說他肚子痛,那就得給開個病假條,就可以不上工了。由於無法得知到底哪個人是真的病了,哪個是渾水摸魚,公社的“鍾頭兒“(鍾是忠的諧音,他的名字最後一個字是忠)就決定來個殺雞儆猴。
哪誰開刀呢?反正柿子撿軟的捏。他的目光如同羊群外麵的狼,對著羊群發綠光。就在此時,一個呲牙咧嘴的哥們捂著肚子貓著腰走過來了。他沒看到站在人群外邊的狼那雙發綠光的眼睛,徑直朝衛生員的地方走去。
“你給我站住!”
一聲狼嚎把熙熙攘攘的民工們給震住了,大家立刻左瞧右瞅,不知道老鍾頭在訓誰。
這位哥們抬頭看了一眼,然後往後看了一下,當他發現老鍾頭的凶狠目光是朝自己射過來的,便愣了一下。然後,他又繼續走到衛生員身邊。
“給我開點藥吧,我肚子實在太疼了,拉痢疾拉得受不了了。”他央求著赤腳醫生。衛生員抬了一下眼,那意思是讓他看看領導的臉色。也有讓他等會再說的意思。
“我真的受不了了,太疼了,不給藥吃我就不活了。”
但見老鍾頭嗖地一下跑過去了,厲聲質問到:“你裝蒜還沒完了?從今天開始,誰他媽的也別想偷懶!到時候完不成任務,怎麽交代?”
“我肚子疼,不是偷懶。我根本就受不了了。”
“什麽受不了了?你看上麵的標語寫的是什麽?嗯?”
他不用看,就連不識字的早就知道了那標語寫的是:“輕傷不下火線,重傷死在陣前。”
“說起來容易,到真的快疼死的時候誰也辦不到。”
“你別給我裝蒜了!你去幹活,我親眼看看你是怎麽個死法。我就不信肚子疼就會疼死人!再說了,你根本就是裝蒜!”
“你要是讓我疼死在河底,我認了,但你要是說我裝蒜,我不幹!”
這時候如果老鍾頭稍微一軟,也就給了小夥子台階了,他死的了死不了便是另外一回事了。可領導的威嚴就下降了,那以後對別人也得讓步了。所以,他覺得沒有退路了,便大吼:
“嗬嗬,你他媽的就是裝蒜!我就說你裝蒜了,你能咋著?還他媽的反了你了?”
本來小夥子轉身想走了,等會說不定再跟衛生員要點藥還有希望,老鍾頭又不知道衛生員到底給了誰幾片藥,可他聽到領導還是說他是裝蒜,他的虛榮心加自尊心終於讓他在肚子疼得死去活來的時刻忍不住了,他突然發現眼前就是廚房,便憤怒地朝廚房走去。廚師正在忙著幹自己的活,沒看到他抄起了一把菜刀就出去了。
不想沉默了。在沉默中死去,還不如在沉默中爆發。
“你隻要不侮辱我裝蒜,我疼死累死都認了。你要是再說我裝蒜,我就跟你拚了!”說著,他把菜刀在右手裏掂了一下。
“我就說你是裝蒜!你有膽就把我殺了!”老鍾頭絕不可能在此時服軟,那他就無法管理這麽多條光棍漢了。至少他自己是這麽認為的。
大家一看要壞事,立刻往小夥子身邊移動,以便阻止他被激怒後的蠻幹。可他一下子就朝老鍾頭跑過去了,老鍾頭一看他真的敢玩命,立刻撒丫子逃跑。老鍾頭明白兔子急了還咬人的道理。看他跑了,小夥子在空中示意掄了一下菜刀,此時老鍾頭已經跑到廚房裏了。
小夥子扔下菜刀就往河堤方向走。大家知道這事鬧大了,老鍾頭身後有黨組織的撐腰,不會善罷甘休的。他的麵子也不容許他善罷甘休,他的身份更不能讓他善罷甘休。否則,那就得立刻換新的領導來讓這幫光棍漢像牛一樣幹活而每天隻給窩頭鹹菜一分錢不給,有病也不能得到治療還不能休息。那要是換了領導的話,老鍾頭的前途也就完結了。
這個道理大家都一清二楚,更別說在領導崗位上摸爬滾打過來的老鍾頭了。
那時候工地裏有手搖電話,可以直接打到在工地上的縣海河指揮部。縣海河指揮部就有公安局的持槍維持穩定了。很快,一輛吉普車就過來了,兩個持槍的公安人員把小夥子按倒在地,然後戴上手銬就推進吉普車給拉走了。
大家猜測他晚上才能回來,要遭到暴打一通無疑。
可是事態的發展沒有那麽簡單。他從此音訊全無,有的猜測他被打殘,不能幹活而被送回家去了。但我認為可能會被判刑,至少半年,最多可能 2-3 年,反抗領導是要遭到處罰的。
由於他跟我不是一個村的,當然也不是太遠,畢竟是一個公社的,跟我隔著一個村,也就不知道他的後來到底是怎麽個結局。那時候階級鬥爭非常殘酷,城裏人是到了文革時期才看到血腥,但在農村,從 1949 年以後鎮壓運動就沒有停止過。鎮壓反革命過後沒完沒了的土改和社會主義改造運動,三反、五反的,大躍進、四清、文革,每次運動都有人遭到鎮壓和整肅。習慣了這樣的血腥,對於小夥子用菜刀嚇唬一下侮辱他的領導,由於出身好,不會被判死刑的。他是屬於嚇唬領導停止對他侮辱,而非殺人未遂。至於是坐牢兩年還是三年,其實沒啥區別,因為牢獄裏的犯人也幹活,但不會有海河大軍那麽苦的,因為海河大軍已經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光了。吃的也跟犯人沒啥區別,唯一的差異就是名聲。而這名聲與三年還是兩年沒有差別。這也是我沒心思打聽的原因。
一晃兒十年過去了。
我辦好了出國手續,回老家看望了我媽和親人們。到登機前的三天,我突然想回家看看我媽,因為我知道好幾年都不能回國看她,我自幼有極強的離不開媽媽的毛病。又因為北京離我家很近,按照美國的英製算法,從長安街到我家,也就是50邁的路。坐班車直達,很方便。
我是坐上午的車到家的,我媽很高興,沒問我咋又跑回來了。
跟我媽聊著,外麵我弟弟在跟一個老頭商量啥事,那老頭剃個光頭,我從窗戶往外瞅著,要是我認識的人呢,我就出去打個招呼,畢竟是到了我家了。
看得出他們談論完了,他就轉身要走,我弟弟讓他進屋,告訴他說哥哥回來了。他突然把目光朝屋裏看去。接著玻璃,估計他沒看到我。但他還是跟我弟弟一起進屋了。我看了他一眼,發現我不認識,就點頭表示歡迎。他仔細看著我,看得我有點發毛,我也就看著他。看著看著就想這老頭怎麽越看越年輕?那年頭年輕人沒有剃光頭的,除了我當年之外。弟弟發現我沒認出人家來,就說哥哥你怎麽可能忘了他呢?轟的一下,我的腦海裏立刻出現了十年前的他。
“你,你,你為何還剃光頭?”我搖著他的手問他。
“剛出來,頭發還沒長出來。十年啊,你都忘了時間了。”他低聲告訴我。
“什麽,什麽?給你判了十年?”
“你現在才知道?”
“我當時以為最多也就是兩三年,反正在裏邊跟外邊一個樣,也就沒打聽是兩年還是三年。”
“聽說你後天的飛機要出國了,你可按時回國啊。咱們國家就缺你這樣的,像我這種人越少越好。”
“哥們,今晚咱們坐下來喝酒,好好聊聊。”
“我得走了,你的親戚朋友都會來吧,那我就不參加了。”
“我想跟你商量兩件事。第一件是你把在監獄裏十年的經曆與挖河有啥不同的地方告訴我。第二件事是我能不能把你的故事寫出來發表。”
“這個,這個就算了吧。我不想說監獄裏的事,因為我已經簽字畫押保證出來後不反黨不幹反革命的活動。你也別寫我的事,寫了,我又要坐牢了。你要是不按時回國,大家可別說你走前跟我見過麵,是我教唆你叛國的。那我又得坐牢了。我當年沒有忍住,悔恨終生啊。人家老鍾頭也是沒辦法,畢竟有個別人渾水摸魚啊,他要是不來個殺一儆百,怎麽行呢?”
我萬沒想到他竟然如此反悔自己,其實當年還擔心要是真判他徒刑,他出來後一定把老鍾頭一家人給殺光呢。
“其實,我從小就是個乖孩子,大人們都喜歡我。後來,就受夥伴們的欺負。柿子撿軟的捏啊。沒想到,我自己糟蹋了我的名聲。”
他走了,我的心咯噔咯噔的,實在難受。
本村有位鐵哥們,不是本家兄弟,而是老鄉親。他的年齡比我爸小一點,是叔叔級別的,可他的輩分小,就成了哥們了。他排行老三,我就喊他三哥。因為我當年蓋房的時候受到了他的接濟,這種恩情我一直不會忘記。他本人在公社的社辦工廠當廠長,打從上大學離開家鄉始,每次回家探親,我一定跟他喝幾盅的。但基本上都是他邀請我到他家。想到此,我就走到他家,請他晚上過來,跟他喝酒。反正是星期天,他一定在家的。
一進院子,他從窗戶玻璃就看到了我,便立刻跑了出來。我到屋裏才發現有客人,定睛一看,是老鍾頭。他們都是在公社上班的,是不是鐵哥們就不知道了。
老鍾頭跟十年前也就是多了點皺紋,神態還是那個樣子。
“潤濤,你們互相認識吧?”三哥半信半疑地問我。
“潤濤你不知道,其實咱們還是親戚呢!”老鍾頭邊跟我握手寒暄。
“表親?哪裏表來的?”三哥問。
“八杆子打不到,九杆子就能打到的親戚。”我說。
“這麽說你知道咱們是親戚?”老鍾頭納悶似的問我。
“我有兩個舅舅,這兩個舅媽對待我簡直是天淵之別。我的二舅媽疼我,把我當成她自己的孩子一樣。我這個二舅媽有兩個妹妹,大妹妹嫁給了他。”我指著老鍾頭告訴三哥我們的九杆子能打到的親戚是咋回事。
老鍾頭吃驚不已。他以為我不知道呢。
接著三嫂把菜做好了,大家開始喝酒。喝了很多酒,老鍾頭臉色通紅,額頭上有汗珠。我想,此時的他是否會對因他而判十年的案子有所歉悔,畢竟酒後吐真言。再說了,反正我一輩子也沒有機會見到他了,我喝多了,說錯了話也可得到三哥的原諒的。至於他怎麽恨我,我根本就不在乎了。他就是跟我舅媽數落我也無濟於事的,我舅媽喜歡我那是絕對的,無法更改的。
我借著酒膽說:“今天碰到了兩位外村的,太不容易了。”
三哥就問還碰到了誰,我說:“這個人你們不認識,是個小人物,不像你們是領導階級,所以,你不認識他,我都差點沒看出來,他是找我弟弟一起做點小買賣的,是我弟弟過去的朋友。”
“潤濤,你說他是不是咱們公社的吧,不是咱們公社的,我可能不認識,可要是咱們公社的,不論是哪個村的,我肯定認識。你這個年齡的,不可能當年沒挖過河。”老鍾頭開始吹牛了。
“海河十好幾年,都是你帶工?”
“就一年不是。而且,每個人都不止去了一次,所以,我不可能不認識。你說他的名字吧。我馬上告訴你他是哪個村的。”
“他,他剃個光頭,我還以為是個老頭呢。”
一聽說是光頭,老鍾頭的汗立刻下來了。他最近一直擔心那個人出獄後是否把他全家殺掉。
“你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你說說,我當時容易嗎我?管這幫子光棍漢,個個就跟牛犢似的,我上麵要不來錢,下麵又有調皮搗蛋的,我沒有了威信,怎麽完成任務啊。”
三哥立刻明白了,知道我是借酒發泄對老鍾頭的不滿,便說:“我們是酒逢知己,絕不能話不投機。不知你這一走,哪天才能坐在一起喝酒,就別提過去的事了。”
“你既然提了,那就敞口窗戶說亮話!你認為我當時太缺德,是不?”老鍾頭對著我大吼。我無言以對,低頭吃菜。
“我早就知道我管挖河搞得名聲不好,我還以為你當年不找我是因為你不知道咱們的親戚關係呢。原來是因為你不願意求我這名聲不好的人給你走後門找工作,你寧肯吃苦也不求我辦任何事,不走後門。當時縣法院問詢縣根治海河指揮部的意見,不是我要判他十年的。縣指揮部認為,如果判太輕,以後其它公社也會出現跟領導掄菜刀的。”
我立刻覺得他也有他的苦衷,不是他要求判十年的,便點頭表示對他的理解。
“其實,我從小就是個乖孩子,大人們都喜歡我。後來,就受夥伴們的欺負。柿子撿軟的捏啊。沒想到,我自己糟蹋了我的名聲。”
“你最後的話跟今天上午他跟我說的最後的話一模一樣!而且你倆說的一個字都不差!簡直太神了。”我告訴我這位九杆子能打到的親戚。
他愣愣地看著我。原來這對對手兩代人有著完全一致的性格和童年經曆,所不同的是在他們19歲的時候社會製度不同,一個是解放前,一個是解放後。
後記:這個故事發生在1975年春節前。我是1985年春節過後來美國的。所以,他還是坐滿了10年的徒刑。人太老實了,胡耀邦平反一切冤假錯案時,估計他沒敢在監獄裏提出自己是冤枉的。否則,應該提前釋放的。由於當事人不同意我把他的故事寫出來,害怕再次進監獄。我知道不可能發生,但沒有得到他的許可,我還是把他的名字簡略了。但老鍾頭就沒必要了。他如果還在世的話,應該是80歲的人了。“老了,無所謂了。”
窮人別有錢,忪人別掌權。
這個故事發生在1975年春節前。我是1985年春節過後來美國的。所以,他還是坐滿了10年的徒刑。人太老實了,胡耀邦平反一切冤假錯案時,估計他沒敢在監獄裏提出自己是冤枉的。否則,應該提前釋放的。
有些人靈性好,或生而知之,可能跟讀書多或少,沒有多大的關係。
我們家裏是因為爸爸勢單力薄受人欺壓才決心要我們讀好書的,老爸決心很大的,他很聰明很會做生意,在80年代就是萬元戶了。我的哥哥姐姐都是被老爸逼著讀書,初中高中都複讀才考上學的,老爸的原則就是考不上學就讓你複讀直到考上為止。
答:中國大陸一天就會死10萬人,而且共產黨仍會在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