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英雄出少年---- 蛋的故事
潤濤閻
10-27-09
(一)扯蛋
嚴寒的冬天過去了,大地就像慈祥的母親給了我們饑餓的孩子們愜意的溫暖。春天是美麗的,徐徐的春風掃去了寒冷與饑餓罩在臉上的陰霾,沁人肺腑的花香似乎讓饑餓者吃到了香甜的玉米窩頭。春風不充饑,春花能解饞。其實,青黃不接的日子是很難熬的。孩子們的眼睛時時刻刻盯住了任何能充饑的食物,比如槐樹的花,香椿樹的葉,桑樹的桑磊,榆樹的榆錢。可這些東西雖然比苦菜花好吃,是春天的禮物,但它們長在高高的樹上。孩子們每天朝上看,就像餓極了的狐狸在葡萄架底下徘徊。隻是狐狸吃不到葡萄說一句酸不好吃就走了,可孩子們不肯學狐狸,也想不到那些好吃的東東怎麽會是酸的。潤濤閻小時候就悟出了這個道理:寫出“狐狸吃不上葡萄說葡萄酸”的那個書生肯定沒挨過餓!在饑餓中做垂死掙紮的我們即使吃不到葡萄也無法想到那麽饞人的東東會是酸的。
偉大領袖對餓死人不在乎,但老天爺似乎很在乎。那三年的榆樹都憋足了勁似的猛開花,據爺爺說曆史上從沒見過。可能是那些餓死的鬼魂找老天爺求情去了,老天爺發了善心。這讓孩子們練就了能爬樹的本領。
“小勝,你還穿開襠褲?我們都不穿了。多丟人啊?!”
“明天我就讓我媽給縫上。”
“那你今天別爬樹了,穿開襠褲爬樹不小心把你的雞雞給磨壞了。”
“我要上樹,我餓!我要去吃榆錢!”小勝哇哇地怪叫著。這也不能怨他,貓餓了還咩咩地學羊叫呢。
城裏長大的人們可能不知道“榆錢”是啥。那就是榆樹的花,俺猜想因為是圓的,跟銅錢形狀差不多,就稱為榆錢?榆錢這個東東是非常好吃的,在那饑餓難忍吃苦菜的年代,吃上榆錢,就是改善夥食了。
我們不讓小勝爬樹實際上是跟他開玩笑而已。可古人說了,說曹操曹操到。小勝的災難竟然讓我們不幸言中了。
農村裏都有一個組織叫“林業隊”,他們的任務就是“鑹樹”,就是用一種刀刃朝上、刀把與長竹竿連接的快刀(專業術語叫“鑹子”)把樹枝鑹掉,人站在地麵就可憑借竹竿夠到很高的地方,這樣,沒有了分枝,樹的主幹就上下一樣粗,便可長成很高大的棟梁之材。鑹樹導致的主幹上有底下平但上部十分鋒利的木刺,那是因為快刀是從下麵朝上把樹枝切掉的。往上爬樹時沒事,但下來的時候要是不小心被木刺刺破,那就傷痕累累了。
穿著開襠褲的小勝艱難地爬上了一棵不太大的榆樹。他在樹上吃了不少榆錢,非常得意,跟大家隔著樹嘿嘿地笑個不停。等大家決定下樹回家的時候,洋洋得意的他往下爬的時候被一個鋒利的木刺刺中。就聽他啊的一聲慘叫,我們立刻明白了,那鋒利的木刺把他的雞雞給割開了。我們的眼睛一開始不敢看他,想起來都不寒而栗。對流血,孩子們還是有點恐懼感的。
“你看,在往下滴血!”有人睜開了眼看著,然後喊了起來。
我們在地麵上聽他殺豬般的哀嚎,但想來想去還是沒辦法解救,畢竟這裏離家有距離,他扒在樹上根本不可能堅持住幾分鍾的,回去拿梯子是絕對來不及了。
“反正你的雞雞被穿透了,你還是下來算了!”有小朋友這麽建議。
倒不是這個建議多麽合理,而是他在樹的半腰上根本就支持不住了,便先往上爬了一下,等於是把插入體內那截鋒利的樹刺拔出來,此時,血流如注,我們在樹底下替他疼痛而打冷顫。但聽他停止了嚎叫,慢慢地下來了。
他的血在流,是流在外麵的。我們的血也在流,是流在心裏的。那種心裏的滴血不比外麵流血好受多少。
“大出血會死的。我們還是去醫院吧,要不就跟小環的媽一樣,大出血後沒去醫院就死了。”哥們們你一言我一語這麽議論著。一聽說要死了,小勝害怕了,便點頭答應我們去醫院。考慮到鮮血一直在流,我們害怕回家找大人然後去醫院就來不及了,便決定大家背著小勝去醫院。我們那裏離縣醫院也就是 3 裏路,我們覺得剛吃飽了榆錢,可以輪換著把他背到醫院的。
皮包骨頭的小勝沒有多重,可我們沒想到我們也沒多少力氣,根本沒有那麽大的力氣背著他跑起來,隻是一步一步艱難地往前走。我們四人輪換著背,兩隻手在他開襠褲的屁股下麵要十指相扣才能使他不滑下來。每個人也就是能走四五十步就得換人。好在我們有四人輪流,眼看著離縣城越來越近了。可快到了的時候,我們再也沒有力氣了,感覺肚子空空如也,饑餓難忍,四肢發顫頭發大,眼前發黑手冰涼。流在我們手心裏的血液黏糊糊的,又煩人又難受。
小勝說他走走試試,要不把大家都累死也到不了醫院了。我們就讓他試試,他卡巴著腿慢慢走起來了,我們如釋重負,高興地心裏樂開了花似的。我們這樣很快就到了醫院,立刻被詢問出了啥事。看到我們四隻血手同時指向小勝的開襠褲,護士知道這事出大了,便立刻讓我們進裏邊去。第一次進醫院,那種特殊的味道令人終生難忘,後來才知道那是來蘇水,我們還以為是病人的味道呢。
那時醫院剛剛建立,農民們餓死也沒錢到醫院治病,醫院裏空空蕩蕩的。那時候城裏人口少,有錢到醫院看病的也是寥寥無幾。醫生們讓我們到另一間屋裏去回答護士的詢問,他還跟護士說需要立刻麻醉做手術。我們問他小勝的雞雞是不是穿透了,護士說是睾丸給切割成兩個了。我們問什麽是睾丸啊,護士笑了,說就是蛋蛋啊。
我們男孩子都知道蛋蛋是不能碰的,那東東用手一捏就可把人疼死,這愣給割開了,那得多疼啊。我們聽後都打冷顫。護士問我們具體的詳情,打架用什麽東東把蛋蛋給割開了。我們如實回答了。護士聽到鋒利的樹刺插入小勝的蛋蛋時,渾身打了個激靈,然後她走了。我們問她小勝能不能活下來,可護士戴上口罩就離開了,根本就不把我們的話當話聽,就像吃了狗不理包子似的,至於那狗不理包子到底說的是賣包子的是狗還是買包子的是狗,我們從沒搞明白過。反正我們得不到小勝的信息,急的心裏邊就罵她。那時候我們小孩子哪裏明白其實護士並不是醫生。
我們四個人一言不發在那裏等著。大約過了很久很久,兩個男的估計是醫生和那個護士過來了,說小勝的蛋蛋已經縫上了,還沒醒來。我們問多久他能醒來回家。那位醫生說他是院長,小勝醒來也不能走回家。他要我們回去告訴小勝的父母來接兒子,要帶錢來。我們問多少錢,他說18塊。
我們聽後立刻答應了他,就跑回家了。
半路上他們仨反複問:“潤濤,18 分錢是多少分啊?”我說好像是說不是18分錢,是18塊。“我說呢!咋也不會那麽貴,縫上蛋蛋就要18分錢。18塊是幾分呢?”一位哥們邊問邊跑。
“18塊比18分多多了!”我告訴他們:“先別說這個了,先跑回家告訴小勝的爸爸去接人。反正你們搞不明白18塊是多少。”有人還是嘮叨說要是比18分錢還多,那可就太欺負人了。大家都這麽聊著跑回了家。
小勝的父母知道了原委,立刻找到書記商量對策,就是打死他倆口也拿不出 18 塊錢啊。書記想知道小勝到底有沒有後遺症,將來能不能娶媳婦,這個是大事,錢,要放在第二位。書記的話給小勝的父母上了一堂政治課。但無論如何要想把孩子接回來,必須得交錢。書記說先把那四個孩子找來問問,然後再做打算。
書記問我們醫院的人都說了什麽。我們就把知道的全告訴了他,他聽後思索了一陣子,然後決定不讓小勝的父母去醫院,讓我們四個孩子回去,仔細打聽一下小勝的手術怎麽樣了。別把孩子毀了還花錢,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冤枉事古人可以幹,咱們不幹。
我們回家先吃了點野菜窩頭,就又返回去了。
小勝一個人在病床上躺著,他早醒過來了,看到我們他淚水一下子流了出來,嘴巴一撇一撇的想哭。我們不知道他是看不到我們一個人害怕了,還是藥物加手術導致的不舒服。我們告訴他,要 18 塊錢醫院才能把他放走。小勝一聽火了,說:“18 分錢太多了!我們家就有8分錢了,爺爺跟我爸因為這8分錢都生過兩次氣了。我爺爺要買煤油晚上點燈,我爸說要留著買鹽。我們家好久都不點燈了,天黑前吃晚飯,然後就睡覺,因為沒有煤油了。這8分錢可不能給醫院,我不給。”
“書記讓我們來這裏,就是打聽一下你手術後能不能回家養著,要不要買藥。”
“他們告訴我了,說我爸爸把我接到家去養,吃藥,等一星期後回來拆線。然後就好了。”
“那不給錢你走不了啊。對不?”
“咱們跑!他們找不到。他們看到我是卡巴著腿走進來的,以為咱們是城關鎮的,咱們跑了他們就找不到咱們了。”
我們四人聽著,琢磨著,也計劃著。
商量了一會,就是開了個諸葛亮會。一切準備就緒,小勝掀開了蓋在他身上的雪白的床單,好像這新床單還沒用過。他很快就把他那開襠褲穿上了,露出了雞雞後麵的那個用雪白的紗布纏成的大球。我們按照小勝的計劃安排,四個人把他圍在中間,大家裝得既不是做賊逃跑也不是好奇觀光的樣子,大搖大擺地目不斜視地走出了醫院。到了外麵才發現,小勝的那個大白球太大了,他隻能卡巴著腿走。出了城,我們才敢回頭看,沒人追過來。我們就回了家。
書記和大隊長都在小勝家等我們凱旋歸來呢!他們猜到小勝肯定選擇逃跑。書記說了,錢以後有了辦法搞到就給醫院送去,但現在實在沒法搞到錢。
可想到小勝需要吃啥藥,書記就傻了。已經是下午了,他說去鄰村的一位小女醫生那裏打聽打聽。小勝的媽媽背著小勝去看那位醫生,小勝要我陪他一起去。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也就去了。
這個小姑娘上過中學,在縣醫院參加過半年的培訓,就是後來說的“赤腳醫生”。她說,需要吃抗生素,防止發炎。她說醫院裏可能打了破傷風針了,吃七天抗生素藥片就行了。然後,去醫院拆線。
小勝的媽媽問她有沒有抗生素,她說有。上邊剛給了倆個村30片抗生素,還沒人吃過呢。一天吃三次一次一片,這樣,需要至少20 片。所以,她建議去醫院買,反正價錢都是一樣的。把這30片留著給不去醫院的孩子用。小勝的媽哀求她說就給小勝20片吧,以後還會批發給更多抗生素的。然後說她跟書記借錢,明天就可湊齊。赤腳醫生說每片3.5 分錢,20 片就是7毛錢。小勝的媽媽一聽愣了,咋就這麽貴呢?但她想到書記說村裏可以給她兜著,她也就認命了。
然後赤腳醫生姑娘說別忘了七天後去醫院拆線。小勝的媽媽就問她會不會拆線,她說她沒幹過。但知道不難,關鍵是要把針和剪子消毒。小勝和我都很好奇,便問怎麽消毒。她說,針上,剪子上麵都有很多病菌,用火一燒就燒死了。她還告訴小勝,手上有很多病菌,千萬別打開紗布,手不能沾傷口。還說,屋裏到處都是病菌,如果紗布自己掉了下來,千萬要小心別讓蛋蛋碰到任何地方。
我們回家的路上一直琢磨怎麽會到處都是病菌。
很快七天就到了。那天早上,小勝找我,他說他不想去讓那個女孩給他拆線,他害羞。我罵他:“真他媽的扯蛋!天天穿開襠褲,還假裝害羞。”可他還是說他不去。我問他那怎麽辦,他說讓我給他拆線。我一聽笑了,笑得肚子疼。我一不小心成了他眼裏的醫生了。
“說幹就幹!有啥難的。不就是把針燒紅,把線挑開嗎?你不幫忙,我自己來。”
“別別別,我幫忙。走,到我家去。要不你媽看到不幹了。”
他說不去我家,他害怕我姐看到。他說到他叔叔家。他叔叔家倆口都幹活去了,他知道鑰匙在窗戶外麵的一個壇子裏。這樣,我倆在屋裏拆線沒人看得到。
先把煤油燈點燃,把針線盒打開,裏邊挑選了一個大的針和一把小剪刀。然後,就燒針的針尖。很快就燒紅了,然後在空中涼下來後針尖就成藍色的了。接著再把剪刀燒了起來,燒了很久也沒有紅的樣子,但估計燒得差不多了,也就把煤油燈吹滅了。我們知道到處都是病菌,針尖和剪刀的頭部不能沾桌子。然後就開始打開紗布。因為我們知道這個紗布還得繼續用,便隻捏最外麵的頭,慢慢地打開。等到紗布全部打開了,就站在桌子上把紗布掛在房頂耷拉下來的鉤子上,那是掛窩窩頭籃子的鉤子。
我讓他貓腰跪在炕沿上,屁股撅起來,我就在他後麵給他拆線,因為他要是躺在炕上,他的蛋蛋肯定會碰到炕的。
他拿著剪刀,我拿著針。他另一隻手用力揪著他的雞雞,不能讓雞雞碰打開紗布後的蛋蛋。這個道理,他自己很明白,我沒說話他就這麽幹了。用針挑開頭上的結很難很難,因為不能用手捏住他的蛋蛋,最後還是決定用剪刀試試。把線頭剪掉一點點,就可以挑線了。線從他蛋蛋的肉裏移動的時候他渾身抖了一下,估計很難受。等到挑第二針的時候,他就不動了。挑了三針後我發現需要把挑出來的線剪斷,這樣線在他的肉裏走的路程就短了。這樣,我用針的時候他就幫我拿著剪刀,我用剪刀的時候再把針交給他。原則上針尖和剪刀頭部不能碰到手或任何東西,以保證病菌不會到他的蛋蛋上。
後邊幹完了,到前邊的地方比較麻煩。我隻好讓他站立到桌子上,我在他前邊幹。等到我滿臉是汗水的時候,我終於把線拆完了。看到蛋蛋上的針眼很小,估計幾天就可以長好了。然後,就是把紗布重新纏回去。這個可比挑線難太多了,因為手不能碰紗布,靠針和剪刀把紗布纏到蛋蛋上。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們完成了醫院裏醫生幾分鍾的活。
小勝回家了,可把他媽急死了。他媽媽聽說拆線的活幹完了,嚇得差點尿了褲子。這倆孩子不是胡扯蛋嗎?那蛋是隨便讓小孩子扯的嗎?這麽胡扯蛋,那結局很可能就是一輩子給廢了!
她立刻拉著兒子去找小赤腳醫生姑娘去了。還好,兩個村離得很近。小姑娘說她也沒幹過,聽小勝一五一十地匯報了我是怎麽拆的,她的眼睛快瞪出來了。聽說過扯蛋這個詞,但小孩子這麽大膽的扯蛋簡直不敢想象,而且扯得聽上去很專業。
“那你說那個潤濤是不是把我兒子的蛋蛋給廢了?你說這孩子怎麽敢胡扯蛋呢?”小勝的媽媽著急地問赤腳醫生。
“你感覺冷嗎?”赤腳醫生問被胡扯了蛋的小勝。
“不冷。”
“你什麽時候感覺到冷,千萬告訴你媽,那是發高燒了,要立刻到醫院打針。”
“幹嘛還去醫院?”小勝不想去醫院了,他欠人家的錢還沒還呢。
“不去醫院,你就會死掉的。”
小勝到家後告訴了我這些話。我後怕了起來。他要是死了,我得多後悔啊。那幾天天天問他是否感到冷,他總是搖頭。過了兩周,他說該把紗布拆下來了。我不知道行不行,這次我是絕不會當外科醫生了。他一跟我商量我就堵耳朵。他一生氣自己拆開了。我一看,蛋蛋好好的,害怕的心終於放下來了。本來嘛,是樹刺把他的蛋蛋胡扯了,胡扯蛋這事本來就不是我幹的。
第二天,他媽就把他的開襠褲給縫上了。
好事不出門,壞事行千裏。沒過多久,小勝爬樹把蛋蛋給切開了的消息立刻遠播,縣醫院終於找到了欠債的小勝。書記說,他家沒錢,村裏一定給醫院錢的,隻是等一等。醫院院長做出了決定:從此以後,不論是什麽病人,必須先交押金,否則不給手術。
又過了一年,醫院的錢是村裏還的,社員們看到小勝一個孩子的份上,也就不說什麽了。但為何書記那麽大方,大家還是有閑話的。不久,書記的老婆找到了小勝的爸爸,說我管管我丈夫,你管管你老婆,他們這樣常常偷雞摸狗,太不像話了。後來,書記和小勝他媽也斷了兒子扯蛋扯出來的那份情。
小勝後來隱隱約約覺得書記用大隊的錢幫他媽還債背後的隱情,有的孩子跟他打架的時候就說他媽跟書記怎麽怎麽好,雖然小小年紀還不知道男女在一起好起來到底是怎麽回事,但他知道媽媽應該跟爸爸好,不能跟別人好。
小勝找我:“潤濤,要知道我媽必須跟書記好才能幫還債,那當初我們還不如不跑,幹脆讓我媽跟醫院那家夥好一好,比跟書記好一好強多了。跟醫院的院長好一好,村裏也沒人知道啊。現在,人家罵我媽。”
“甭管那麽多,跟誰好不跟誰好咋了?那叫閑扯蛋!”我勸他。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他的黨中央,然後悄悄地神秘地問我:“那倆蛋蛋是幹嘛用的?醫生幹嘛不把它割掉算了?幹嘛還縫上?”
“幹嘛用的?好像是,好像是,好像是多餘的,閑著沒用的東西。我問你,我給你拆線的時候疼不疼啊?”
“甭提那胡扯蛋的事了。你要想知道那滋味,你拿針線隨便縫縫你的蛋蛋,然後讓我給你把線拉出來,也給你扯扯,看你受得了不!”
聽小勝這麽一說,他就成了我心目中的英雄,跟邱少雲一個級別。
(二)掏蛋
“潤濤,我告訴你:我們可以吃上鳥蛋!比雞蛋還好吃呢。”
“到哪裏去找鳥蛋?”
“哪家屋簷裏有家雀,我們就可在那裏找到鳥蛋。”
“廢話!那誰不知道啊。可鳥窩都很深的,那麽窄,手進不去你怎麽把鳥蛋掏出來?”
“走!我來教給你。我找到掏鳥蛋的訣竅了。以後我們餓不死了。”
“不吃鳥蛋我也餓不死了,我已經習慣了吃野菜。再說了,就是夏天有鳥蛋,冬春秋也得活吧?”
“甭廢話!看到我吃鳥蛋會饞死你的。”
“我不上你的當了!上次你說狗的雞雞剁下來煮著吃好吃極了,可你就剁了你家的公狗,別家的狗你連看都不敢看一眼就跑。你慫貨一個!要說英雄,那得說我表哥,赤手空拳收拾瘋狗。你這次是不是你家的屋簷窟窿大,你能把手伸到鳥窩裏掏鳥蛋,就來哄我?”
“操!我他媽的什麽時候想騙你啊?今天我保證讓你吃上鳥蛋。不然,我把我雞雞剁下來讓你煮著吃!反正那東東閑著也沒用,不論是人的還是狗的,都是該割下來吃掉的。母狗沒有那截,不照樣撒尿?不過我實話告訴你,狗的雞雞跟咱們的不一樣!他媽的那個JB東西,是真他媽的瘦!光他媽的JB骨頭,沒他媽的JB肉!”
“別扯淡了,雞雞沒骨頭的,都是肉!”
“你沒吃過你不知道!真的隻有骨頭沒肉!”(多年後我上了高中看書的時候記得是《十萬個為什麽》裏邊說除了人之外的哺乳動物是陰莖骨,而人的是海綿組織,我才吃驚小旺當年說的當真。)
看來這次是真的能吃上比野菜好吃的東東了,我興高采烈地亦步亦趨地滿懷希望地跟著他到處尋找鳥窩,嘴裏的哈喇子不停地往外流。挨餓的滋味是很難受的。我倆挨家挨戶查看外麵的屋簷有沒有家雀進出的痕跡。
不旋踵,我們找到了一家。大人們都上工去了,大孩子們都上學去了,隻有我們這學齡前兒童和出不了屋的老人在家。這家沒人。這是一廂房,是夏天做飯用的廚房外加儲藏室,是前邊高後邊矮的簡易房,那個被鳥鼓搗出來的通道就在後房簷。這家的院子裏沒有東西可以蹬,當桌子、梯子用。考慮到這房子後麵矮,他要是站在我的肩膀上就可以夠得到屋簷。他手裏拿著個新鮮的軟硬適中的 Y 字型樹杈,把它插入洞裏,然後旋轉,就把鳥窩給擰住了,然後拉出來,鳥蛋也就連同鳥窩一起出來了。
他跟我一樣,瘦的隻有一個大腦袋和下麵一個大肚子十分顯眼,細細的脖子,幹枝一樣的四肢,尤其是那胸前的肋骨一根根,連骨頭與骨頭接頭的地方都看得非常清楚。由於身子徒長的年齡沒有吃的,那些野菜難吃是小事,吃完了很快就餓最討厭,可那點能消化的材料都長骨頭了,皮膚就被拉得很薄很薄。我媽心疼地說我要是吃了西紅柿再吃黃瓜,從肚皮外麵就可看到裏邊一段紅的一段綠的。我知道她這話是誇張,是心疼我。我自己咋就看不到我天生就有花花腸子呢?
小旺瘦高瘦高的,但他的體重很輕。可他畢竟比我大一歲,當他站在我的肩膀上時我似乎能聽到咯吱咯吱的響聲。最難的是把比我體重還大的他頂起來的時候,我是用盡了吃奶的力氣。等到站了起來,我倒覺得他不那麽重了。
他很抓緊時間的,不一會功夫,我就感覺到他的身子猛烈搖動起來。我問他怎麽回事,他一言不發,就是用腳給我信號,我立刻下蹲。還沒等我蹲到最低處,他就猛地跳了下來。我立刻回頭看,發現一條蛇鑽進了他的嘴裏。
不用分說,他當時張著大嘴巴,鳥窩裏的蛇被他鼓搗的怕了,不知道是啥動物要跟它玩命,便往外逃跑。他的嘴巴剛好堵住了鳥窩,蛇就鑽了進去。他的舌頭很敏感,立刻發現了有東西要鑽入他的喉嚨,他的大腦當機立斷命令他的牙齒以最快的速度把蛇咬住。
蛇的身上都是倒刺,往外拉要小心才是。他用牙咬住了蛇,兩隻手攥住了蛇的身子。我也立刻把手伸過去攥住蛇的尾部。等到我們認為有足夠的把握能把蛇拉出來的時候,他突然鬆開牙齒,蛇就立刻被拉了出來。蛇的倒刺雖然比不上魚鱗那麽明顯,但他幼嫩的舌頭還是被拉破了。也許上齶甚至喉嚨都拉破了,鮮血從他嘴裏往外流。也不知道那蛇鑽入他的喉嚨有多深。從拉出來的長度看,肯定是進入喉嚨了。
說時遲那時快,我們把蛇拉出來後,蛇立刻回頭想撕咬。我們把蛇扔到地上,然後用腳去踩。它拚命地逃跑,但畢竟我們不會放過它的,不論它怎麽耍滑頭突然拐彎,最後還是讓我們把它踩在腳下。
“潤濤,我認為裏邊還有鳥蛋,蛇還沒吃完,不然它早就走了。”
此時的他,一邊說話嘴裏的血一邊往外流,不知什麽原理,他說話的時候,血液竟然鼓成血泡。血紅的氣泡看上去要多惡心有多惡心,比剛才嘴裏叼著蛇還恐怖。
“你是說我們還去掏鳥蛋?”
“那當然!我們不能白幹啊。”
“它是不是毒蛇啊?你是不是該先去看看醫生?你要是死了,吃不吃鳥蛋還不是一樣?”
“毒蛇?不會吧?毒蛇不會想逃跑的。我死不了。”
“嗯。我也聽說毒蛇是白色的,這個是綠色的,但我還是不吃鳥蛋了。”
“操!我他媽的都滿嘴是血了,你還想不幹了。那我不白難受了?”
“那好吧。這次我來。”說著我們走回到了屋簷下。
“你蹲下,我上去幹。”
“不行!我說我來就我來。裏邊就是還有蛇我也不怕了,我有經驗了,把嘴巴閉上。看它還往哪裏鑽!”
“還是換換吧,你別逞能了。幹活你不如我。快蹲下!”我命令他,也是哀求他。我打心裏已經認同他是英雄了,他沒必要逞能了。當然,到手的蛋蛋還是不該放棄的,子曰:人為蛋死,鳥為食亡。
“我說讓你吃上我掏的鳥蛋,我說話算數。你想想,它要是個毒蛇,我很快就死了,臨死前你還跟我打架,你以後會後悔的!快蹲下吧。”
這次也不知咋的,我用盡了全身力氣也還是站立不起來。還好,他立刻用兩手扒住磚縫,這樣我就再次哆哆嗦嗦地站了起來。很快就聽到他說:“蹲下吧,搞到了。”
把他手裏捧著的被枝條卷曲的鳥窩放到地上,打開一看,裏邊隻有一個鳥蛋,而且那麽小。他說:“潤濤,你不知道它是多麽好吃!給你,你把它煮熟,慢慢地吃,分 5 口吃完,吃的時候別忘了吧唧嘴,要啪啪地響才過癮。”
“你拿回去吧,因為你流的血太多了需要補血。不然,你死定了。”
“流血就會死?不會吧?”
“會的!我媽說了,小環的媽就是大出血後沒雞蛋吃死掉的。”
“小環的媽是生孩子死掉的,你媽說的不對。我媽告訴我的。”
“不是生孩子死的,生孩子不會死的,是她生了孩子後大出血沒雞蛋吃死的。你是大出血,沒雞蛋,有鳥蛋也行。吃了就死不了了。”他聽後愣愣地看著我,他不想死,可也不好意思拿走。就說:“潤濤,今天這個鳥蛋歸我,明天我們繼續找,找到的就是你的。”
“小旺啊,你就別不好意思了,我們活著就行。你趕緊回家去煮鳥蛋吧。”
他走了,無可奈何地走了,很沒麵子似的走了。
剛走幾步,他一回頭,我突然想到他這個樣子是不能回家的,他爸爸要打他的。便立刻追了上去。“前邊有打轆轤澆園子的,你得先洗洗你那冒紅泡的血口才能回家!”到了一個小壟溝,裏邊的水剛從井裏打出來的,嘩嘩地流著,非常幹淨,我倆趴在地上猛地喝了起來。
“沒有了血泡,我還認不出你了,剛才很嚇人呢。回家吃上鳥蛋就永遠死不了了。”
他一聽嘿嘿地笑了。薄薄的臉皮一笑起來就不夠用了,把眼皮拉過來當臉皮用,眼睛就成了一道縫。眼睛裏對哥們義氣感動的淚水潤滑著他那缺乏營養的眼球。我此時想,如果他真的被蛇毒死,他這甜蜜的微笑將永遠印刻在我的腦海裏,成為永恒的記憶。也非常後悔跟他去掏鳥蛋,隻是天底下沒有賣後悔藥的。但願那條蛇不是毒蛇,他隻是大出血,吃了蛋蛋就死不了了。
我後怕地回憶著剛才發生的一切,突然聽到他跑回來的腳步聲。“潤濤,你可千萬別告訴任何人這個事啊。我爸要是知道了,還不打死我?!”說著,他嘴巴裏的血泡又冒出來了。
“你幹嘛盡說廢話?我是打死都不出賣朋友的漢子。你嘴裏還在流血呢,快回家去吧,晚了,大出血沒吃上蛋蛋,就跟 …” 我剛說到這裏,但見他一溜煙跑了,回家吃蛋蛋補大出血救命要緊啊。
到家,我覺得自己犯了錯,便背著筐子打豬菜去了。到了晚上,我不敢入睡,總惦記著他是否會死。第二天一早我就跑到他家,剛到院外就看到他媽媽在園子裏挖野菜,那是準備早餐。說明他沒死,要是死了,她會哭得昏天黑地的,鄰居都得跑過去的。
從此以後,我在夢中一旦夢見鬼,就不是從前夢到的隻是皮包骨頭的餓死鬼,而是嘴裏冒著血泡的紅鬼。上學後,也還是做這種夢,有時冒著血泡的紅鬼嘴裏還念念有詞:“畝產過萬斤了,糧食吃不完怎麽辦?”醒來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隻是那血紅的年代造就了用牙咬住蛇、不屈不饒的少年郎,我心中的英雄。
俺和你的經曆類似, 也是春天摘槐花吃, 老師還讓我們和了麵做餅吃, 算是憶苦飯:) 另外也吃過榆錢, 挺好吃的, 有點兒粘粘的:)
讚潤濤兄的好文!
特別喜歡你的文章,往往能勾起很多童年的回憶。
讚!
佩服!
文章閱遍千萬篇。
小旺閏土誰更高?
還得說咱潤濤閻!
嗬嗬,濤哥哥罵人也罵得如此逗樂詼諧啊!高!實在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