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中華小巴的36號車司機、人稱胖子的嶽先生,突然決定“不開小巴了”。出人意料的是,他決定不幹了的主要原因並非外人想象的“小巴競爭激烈”和“被警察亂開罰單罰得吃不消”,而是因為保險公司突然大幅度漲了他的汽車保險 (博訊boxun.com)
嶽先生是在收到保險公司寄給他的那份莫名其妙漲價漲了8000多的帳單之後,決定不幹了的,用他的話說就是:漲得你根本不能再幹小巴了。
小巴司機的艱難
“沒法幹了,保險公司也來信取消了我的保險。他們就是不漲、就是不取消我的保險我也不幹了。為什麽?因為太氣人了,保險公司欺人太甚”,嶽先生在法拉盛的中華小巴公司門口拿出一摞帳單、罰款單、修理單和交通局、保險公司、保險經紀公司的來信:“他們想漲就漲、隨意漲、在我們基本上快把前一年的保險都交完的時候突然漲,你說氣人不氣人。明擺著就是要敲詐勒索,這種現象在中國人經營的小巴公司裏很普遍,不是我一個人被突然漲價,好多人都這樣,不信你問問。”
“保險公司提出漲價的理由你聽了覺得可笑”,一位站在嶽先生身旁的司機補充道。“不是可笑,是你想都想不到,是看到帳單了你才知道,是你知道了能被他們活活氣死”,嶽先生一時無法抑製自己激動的情緒:“你知道我們開小巴掙幾個錢容易麽?這個費那個稅、警察罰款、TLC(Taxi & Limousine Commission)罰款,沒完沒了。”
嶽先生每天5:00起床,刷牙洗臉完畢之後就得馬上去發動車子,他必須5:30之間到達紐約法拉盛“潮坊”後麵的停車場。“為什麽5:30就得到呢?因為隻有這樣才能保證排隊排在第一個、才能確保頭一輛車‘滿座’。我一般等到6點零幾分,就可以發車了,早上不塞車,6點半左右就到唐人街了。 從唐人街回法拉盛差不多7:18吧,看堵車不堵車。回來就再排隊,爭取拉第二趟。排隊,用我們小巴司機的行話說就是‘頂車’,頂車的意思就是不管你車裏坐了多少人,後麵的車子來頂你了,你都得發車。所以我們要早起,要趁早多拉一趟,頂車的時候就不容易滿載了,而且等八、九點鍾以後,從這裏開中國城人還行,從唐人街回來的人很少,經常就得放空啦。”
“最氣人的就是:開始交保險的時候,保險公司都說好的,比如我的保險本來隻剩4981塊了,保險公司要你三個月之內必須繳清,你不能不交嗬;哎,等你快繳完的時候,保險公司給你寄新帳單來了,漲了。漲了多少呢,你看,漲了8938塊。我這帳帳單您瞧見沒,New Balance是13?919.40。突然就漲這麽多,擱誰都受不了啊。最氣人的就是我們司機根本沒辦法和他們講道理,想通過法律途徑維護自己的權益也不可能;律師明確就?訴你,TLC有強大的律師團在後麵撐著呢,個人根本沒有能力和財力?他們。就這麽著,你必須得交錢,你不交他就取消你的保險,你的車就不能再營運啦。所以我們走投無路,是他們把我們逼上絕路的。你不知道我們本來就已經多艱難了。本來美國經濟就不好,小巴生意也受影響,中國人經營的小巴競爭又激烈,已經怨聲載道了,這下好,保險公司再明著砍你一刀,就是不讓我們活呀。”
7月初的工作片段
7月4日,美國的國慶,嶽先生一共在法拉盛和唐人街之間跑了7個來回。“沒辦法,國慶節人少麽,就得多跑幾趟,就得幹得晚一點再收工。我平時9:30就回家了,昨天國慶反而10點多才回去,我得把每天基本的費用和生活費掙出來呀。租房要用錢,養車修車要用錢,開小巴還得給車租個車位,也得花錢”,7月5日星期六上午10:30,嶽先生在大學點附近的一家汽車修理廠對記者說。今天不巧,他的車胎爆了。
“你想想,做這行容易麽?我算給你聽聽嗬,我每天最多能跑七、八趟吧,收入大概在150-160塊之間,成本是多少呢?15塊管理費、30塊保險、30塊的油錢,夏天要開空調麽。這就75塊去掉了。你象今天,胎爆了,車不能開了,除了30塊錢油錢不用花之外,另外那45塊跑不掉,照樣還得交。天天跑車,車子的損耗就大,出點問題是常有的事兒,你看今天30號車就去換刹車皮了。我今天花錢就更多了:兩條新輪胎115、換鋼圈130,來這裏檢查說車子‘吃胎’,還得做個平衡,熟人介紹我來這裏,說是85塊,來了要我120,車都上了檢測線了,怎麽辦,隻能掏錢唄,就這我還得求人家快點修,早點修好才能去賺點錢呀。這不,今天看樣子不但不能賺錢,還得搭個三、四百進去。”
在悶熱的修理廠,嶽先生一直守在自己的車旁瞪大眼睛看,似乎擔心一轉眼車子的毛病變多了,修理費變高了。
“修理費你得花,那還花得情有可原,可是交通罰單有時候開得莫名其妙,說罰單滿天飛一點不過分。6月份,我就吃了多少張單讓我想想,第一次找律師打了5張,第二次是4張,還有2張是月底來的,還沒打呢,一共11張罰單。從55到105,就算平均一張單80塊把,11張單就是880塊,你找律師幫你打單子還要花錢,一小時就好幾十塊。我還算少的,我們那有一位,一次被開了13張罰單,你說這叫什麽事兒。紐約現在這個市長真他媽操蛋,經濟抓不上去,就知道收稅、罰款。據說,5月1號以後,紐約的相關部門有個內部的尺度,交通罰單上訴也沒有了,都得罰,就是花錢讓律師去打,也最多把一次開出的罰款單金額最少的那張打掉。你說,這小巴我還能開下去麽?”
7月6日淩晨5:12,平時熙熙攘攘人山人海的緬街和凱西娜大道的交叉路口空無一人,隻有前一天夜間被一些餐館、店鋪扔出來的垃圾在無聲無息地汙染空氣和騷擾鼻粘膜。潮坊後邊的停車場隻有三輛過夜的車停在靠近東頭的投幣器邊上。嶽先生並沒有象他說的那樣在5:30就來這裏排隊,最先出現的是在將近6點時“朱記鍋貼”的兩位女工抑或老板拉開了卷廉門,隨後把扔在門口一大一小兩捆報紙拎了進去。
“我每個禮拜幹七天,隻有星期天不早起,因為星期天沒客人”,隨後來到的嶽先生解釋說:“隻有兩種情況我不出車,一個是沒客人的時候,另外一個就是警察大肆出動的時候。警察、TLC,我們整天就是和他們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他們是貓,我們是老鼠,還是不會說英文的老鼠,被那些貓逮著,他嘰叻咕嚕說一大堆,他就是胡說、就是明著引你進圈套讓你吃罰單你也沒辦法。”5號、6號兩天,紐約中午的氣溫都在華氏90度以上,而被正午的驕陽烤得冒熱氣的41大道地麵溫度超過95度。下午1:02,一溜邊排著“頂車”的小巴相繼打開了汽車前蓋,讓發動機散熱,沒出車的司機們,圍在街對過中華電招車公司的門口乘涼。
7月7日早晨5:30分,一輛綠色小巴準時停在停車場門口,走下來的果然是嶽先生,今天他是第一個。他把車停穩,繞著車子四周踱了一圈,說了句:我先去趟銀行。5:45分,來了第二輛小巴,也是綠色。稍微有些反常的是平時6:02分就可以發車的,今天直到6:12分客人還沒有坐滿,最早的一位女士顯然是常客,在和從銀行回來的“胖子”點頭招呼以後,逕自打開車門,做到了駕駛室右邊的座位上。6:18分,嶽先生駕駛的第一班小巴朝連接495號公路的大學點大道駛去,這是他今天的第一趟,“前三趟基本是把成本和費用打平”,嶽先生事後總結說。
最無法忍受的保險漲價
在法拉盛的小巴司機們的“感覺”上,警察罰款、TLC罰款,都還勉強可以忍受;唯獨保險公司漲保費,不但經濟上無法承擔,心理上也根本不能接受。被TCL漲價的司機遠遠不止嶽先生一人。“保險費繳不起了,真的繳不出。我現在保費14000多,沒事故沒記點純粹是保險公司胡來”,49號車的一位司機說。“保險公司稀奇古怪不講道理的事情多了,去年我保險繳清了,年底的時候保險公司還來了封信,說多收了我50多塊錢,退了張支票給我。我支票都存進銀行了,錢都用掉了,今年4月又來了封信,說我該保險公司760多,你說這叫什麽事兒?”一位剛剛因“麥粒腫”動了眼部小手術的司機忿忿不平。
“每個人的保險都漲價,有好幾個人下個月就要被取消保險資格了,我是8月7號。但就是不取消我也不打算再幹小巴了”,嶽先生不住搖頭。保險公司收費不合理,可以換保險公司呀。“沒得換。中國人的保險代理公司買不來TLC的保險,全法拉盛隻有緬街42-40一家猶太人的保險公司能買到TLC的保險,老板的名字叫裏昂的那家。保險公司不給你來信,他們讓交通局給你信,你到哪說理去?去年11月,小巴司機集體到TLC的辦公大樓門前去示威抗議,結果怎麽著,停在這裏的車子全部都吃了罰單,開罰單的理由是你們雖然往記數表裏扔錢了,但停車時間過長”。
小巴保險費漲價是否真象司機們所說的無法承受?力是個別現象還是普遍漲價?平均的漲幅是多少?漲價的原因何在?華人的保險代理公司買不來TLC的保險麽?針對以上幾個問題,記者專門向“平安保險”公司王經理請教。 王先生解釋說:小巴的保險費今年的確有漲價,除了有“事故”的駕駛人漲價之外,整個小巴經營的這個行業,都有調漲,平均漲幅大約在25%左右。所以保險費漲價並非針對哪一個具體的人,而是針對整個相關的“小巴營運”行業。
從保險業者的角度來講,王經理認為小巴的保險費漲25%是“合情合理”的,因為從華人小巴這個行業總體情況來看,由於肇事事件增多,保險理賠的數量與數額都在增加,保險公司賠償金額的大幅攀升,迫使保險公司不得不通過提高保險費來平衡盈餘和虧損。因此,保險公司的代理公司相應提高保費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至於說華人經營的保險代理無法獲得TLC的保險代理權的說法並不確切,平安保險就可以代理TLC的保險業務,“平安”在華埠和法拉盛都設有辦公室。許多保險公司不太情願代理TLC的投保業務,主要是因為小巴的保險,在售後服務方麵的工作太過繁雜,常常給業者以“得不償失”的感覺,所以可能會被外界誤會為華人買不到TLC的保險。
記者的話: 自去年,華人經營的小巴、大巴就時現刀光血影。競爭白熱化的背後,有華人與華人之間自相殘殺的生活悲劇,亦有美國經濟衰退的宏觀宿命,但記者的使命是真實地記錄而非一知半解地分析與介入。就象在采寫“紐約地鐵,生活不可承受之重”時曾經討論過的一種意見:地鐵漲價之所以被揭露是不是出於不同黨派鬥爭的需要?作為新聞,無論地鐵漲價有無內幕,受害受影響最深的,隻能是每天乘車的普通百姓。同樣,法拉盛和中國城的小巴、大巴的風風雨雨,隻是現實世界裏,某個行業的華人活在“當下”的狀態。報道中所記述的嶽先生的生活,隻是從華人小巴行業的橫截麵上摘取的一個“點”而已。寫這個點,?不能直接幫助嶽先生,也無法改變華人的艱難處境和窘況(例如英文的障礙和由此引起的一係列資訊、政策方麵的局限)。記者隻是從一個小巴司機的生活側麵,忠實地記錄下這一段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