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雜憶之二:中山路
南京最熱鬧的,要數鼓樓和新街口了。這兩個鬧市,被狹長的珠江路連著,足以讓人想象平日的熙攘。這些年經濟發展迅速,高樓蓋得又多,就更顯得路的擁擠和狹窄了。十多年前,我在鼓樓附近上班,遇到上早、夜班,不想回家什麽的,就會到新街口的書店去轉悠,或者幹脆就是有肝沒心地逛大街。
有一天中午路過中山路,看見一位盲人想要過街,就問他去哪裏,盲人說要坐34路車回家,但車站在馬路對麵,他沒得辦法過去。我這人平時有胡思亂想的毛病,比如我就不止一次的想過,如果有一天,我自己的眼睛看不見東西了,這該是多麽恐怖和可悲的事嗬,就象有時候我會恐懼死亡。所以,凡眼見盲者有困難,總要上前助一把。我問了路人,打聽到34路車站的位置,就攙著他走到車站。和他一起等車,想他下車以後還會遭遇的艱難,我也隻有在心裏徒歎無奈了。那位盲人在一連串的道謝之突然問:現在幾點了?我說快一點了。他說,十一點多鍾就可以坐上車的,我能聽出來好多輛34路過去了,中山路上的車子太多,自行車、汽車,所以就是過不了街。
隻有這十幾米的中山路,車站就在馬路對麵。就象同情和愛心的對過可能就是方便和關懷一樣,其實彼此相距並不遙遠。可是,如果中間相隔的這一條街是“冷漠”的話,需要幫助的人,卻要經曆多麽漫長的等待和失望嗬。
這大概是七、八年前的舊事了。中國這些年的巨變的確為世界所矚目,但是當東方文明開始接受西方的競爭意識以及利益觀、價值觀的時候,我們是否想到,麵對現實我們還能夠或者還需要從容保持著中華民族的某些傳統美德麽?我們有沒有看到,在中國之外,被我們稱作“老外”的那些人,他們同樣也麵臨著傳統的崩潰、人文教育的衰敗、文明人性的裂變。當中國的百姓在懷念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社會風氣,懷念助人為樂拾金不昧的道德風尚的時候,西方的心靈是懷著同樣美好的追憶和期望的。當我們在憂患金錢腐蝕、道德淪喪、社會各種醜惡現象死灰複燃的時候,西方的良知也在竭力抵製和譴責暴力、吸毒、娼妓和所有的有悖於人倫的惡行。無論經濟如何發展,大廈怎樣摩天,無論珠江路會怎樣的繁華,我們似乎都應該留存一些空間,給我們心靈的仁愛和友善。
盲人走不到歸家的路、乘不上回家的車是一件傷心的事,但是假如人類迷失了通向文明家園的正確途徑,那簡直就是大災難了。
一九九七年八月於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