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門一盞燈
在海外漂的遊子,可能都曾經為房事發愁,我也是。
以前每年回國,都要為房子車子發愁,為信件和帳單發愁。曾經托了朋友來照管,卻不好意思讓人家白花力氣,但讓我再付更多的錢,又有些舍不得。結果有朋友給我支招說:“你可以把房子分租出去,不但不要付錢,還能收錢進來”。偏愛文學的人,通常數學和統計學都比較弱智。“遇到年輕貌美的MM,你就順勢收編,做房東又做老公,豈不兩全其美?”
這他媽的還需要指導?
開始時不肯,覺得又麻煩又有風險。一關就是幾個月。後來個人的經濟和美國的一樣危機了,也就顧不了麻煩風險和臉麵了,登報登廣告。來了位上海房客,最大的特點是嗓門大,進門就嚷嚷:“哇噻,個搭風景蠻好麽。多少洋鈿一個號頭?車位包括裏廂了咓?”
討價還價,成交。
過了幾天,這哥兒們出爾反爾了:“我朋友去加拿大了,我一嘠頭住這裏太貴,格能嘎好咓,我唄儂八百塊,租一間房間可以法?哇,儂格搭哪能嘎西多電腦?我搬過來儂教我電腦,我教儂燒菜。儂曉得咓,我燒菜老靈光哦,上海素雞,歡喜法?醉蟹,歡喜法?雪裏紅千張毛豆,歡喜法?薑蔥龍蝦,歡喜法?薺菜餛飩,歡喜法?”
就這樣被他“說服”。
我知道如果我不同意,他的八百塊定金就算讚助我了,他違約。我真佩服上海人的精明,他怎麽就吃準了我是個“饞佬胚”呢?他報菜名的時候,我不為所動,但我的胃很出賣我,開始咕咕叫。
平時有人做菜給你吃,回國的時候有人幫你看房子,聽起來不錯。成交。
有些人,認識一輩子,都無法接近;有些人,萍水相逢,就臭味相投。在這個上海人的大嗓門之後,是一種大大咧咧的信任感。一來,他就把他的駕照,把他的社會安全號給我,邊複印還邊自我標榜:儂看,阿拉做事體在路高頭法?他還帶來一大堆信,讓我替他看看。唉,都是吃了沒有文化的苦啊。豈不知這麽多個人資料給了一個陌生人,是非常危險的。對於他的信任,我有些“受寵若驚”。
他搬進來那天是禮拜天,他休息。搬家已經很累了,還非要去買菜,弄了一大堆的菜。觥籌交錯之間,我問他為什麽單身一人早出晚歸的隻是睡個覺,要花八百塊租這麽一間房子住。他說,搞啥搞,阿拉在美國本來精神上已經很苦了,再自己折磨自己,住得很壓抑,拎勿清麽。我說,這一點我們倆挺象,我也不願意太委屈自己,這是一種生活態度、生活方式,比如衣服我不講究牌子,但床墊一定特別講究,床,上層建築和下層建築都可能在床上開始“施工”的啊。
Men’s talking.
他做菜一絕。我們就約定成俗,我負責原材料的采購,他負責後期加工。好感常在相互間的替對方著想之中建立。我看他平時比較節儉的,就說水電煤氣電話費什麽的就我來啦。他非不,說是水電煤氣就算了,但電話費搬進來時講好的,兩部電話一部他來承擔,每個月付房租,非要再塞給我二十塊。後來得寸進尺,買菜時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裏,不是自說自話先斬後奏,就是超市裏麵搶著付錢。
很少遇見這樣的上海男人。
就是這個搶著“埋單”的哥兒們,對我的浪費行徑頗多微詞。隻要有剩菜被我處理或是我覺得占地方的雜物被我掃地出門,他都要和我“較真兒”。有些進了垃圾箱的東西他也要找回來,進門的時候嘴裏照常是罵罵咧咧:儂腦子壞特啦,嘎好格麽事儂棄摜特,瞎汙搞。我嘿嘿嘿竊笑,世上就是有很多這樣的人,朋友之間掏錢的時候,爭先恐後的;而自己的生活中,針頭線腦都舍不得扔掉。
他對我意見最大的,就是浪費水、浪費電、浪費煤氣。我當時為什麽水電煤氣不讓他分攤,就是怕他肉痛錢。我一個人出,可以隨心所欲,想怎麽爽就怎麽爽。夏天因為房子前麵是海,旁邊是個很大的公園,所以比較涼爽,水電費不貴。冬天就不一樣了,海邊比其他地方溫度低得多,連續幾個月水電煤氣都接近三百塊,你看這上海哥兒們急的,非要讓他也承擔一部分。在我義正詞嚴回絕之後,他變了一種方式苦口婆心:儂勿要以為我單單心痛鈔票,節約儂懂法?浪費就是最大的犯罪儂懂法?節約能源,靠自覺儂懂法?
我“哪能“不懂。
但我依舊陽奉陰違。我每天哪怕自己要睡覺了,都會把客廳的燈大開著,把暖氣燒得熱烘烘的。我想讓另外一個在海外飄零的人,帶著一天的疲憊開門的時候,能有一盞光明,一絲溫馨;我想讓另外一個背井離鄉了很久遊子,帶著一身風雪進屋的時候,有一點人氣,一種家的感覺。我想讓孤獨的心感覺並非孤獨,想讓嚴冬裏麵、世道裏麵,能有些類似於相依為命的人性溫暖。
這樣的人實際上是非常不多見的.
很高興認識你這個朋友。
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