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兒子：提前15年的信 (第十八封)

第十八封 小語： 在你很小的時候，真是很小很小的時候，用著尿布，不穿褲子；但你不愛哭，你瞪著眼睛東張西望，伸出兩隻小手揮動著，比劃著，顯得很有力度。你讓我為你自豪；我把你高高地舉起，我用歌聲唱著 “我是不穿褲子的男子漢”。 是的，你應當是一個男子漢。這裏絲毫沒有教唆你去搞大男子主義的意思。男子漢的特征之一，就是尊重婦女、愛護婦女，善於憐香惜玉。男子漢應當是體力、智力、意誌力的載體。當然還有寬闊的胸懷，高遠的思想空間、心理空間。 這裏，我特別想和你講一講思想空間、心理空間的事情。因為，正是在這一點上，最容易不知不覺地從男子漢的軌道上滑落出去。而這又是進行自測——我是不是一個男子漢——的一個很好的“展示點”。 我在一個省會城市的高校教書很多年，以後去南方闖蕩了幾年。我又回到這個城市的時候，當然要去看看我的老朋友們。 說真的，老朋友們的情況很不一樣，我的感受也就大不相同。有讓我興奮激動的，也有讓我苦澀悲哀的。 最悲哀的是，有的老朋友並沒有隨著時光流轉，擴大自己的思想空間和心理空間。多少年過去了，他的話題依舊。還是那麽幾個人，那麽幾個矛盾。什麽人想當教授啦，他的那個老對頭卡了他一下，差點沒當成啦，又是發獎金不公平啦，這幫人占了便宜，那幫人吃了虧啦，於是張三怎麽對李四不高興，王五怎麽對錢六不快活。。。。。。其實，中國的職稱問題、知識分子的經濟地位問題之大，早不是什麽個人與個人的關係問題，而是遠遠的落在了世界現代潮流之後的社會機製、人才機製、人才觀念的整體性問題。試想，在“官本位”的烏雲難以散盡的時候，在社會整體中怎麽可能開放出足夠的空間，讓現代人才觀念、人才機製得到充分的發展呢？個人與個人的矛盾，不過是整體觀念和機製的派生物罷了。在這樣一個狹小的思想空間、心理空間裏發出來的聲音，於己無補，於社會、國家更無補；不過是軟弱無力的牢騷罷了。男子漢的風度是一點兒都沒有的。 循此展開，我們不妨從一個更具體的角度檢驗一下自己的思想空間、心理空間；看看和男子漢的標準是不是有距離；這距離究竟有多大。這就是審視一下，一天過去，你的心裏有多少大悲大喜，有多少小悲小喜。 人都有小悲小喜，不可能時時刻刻處在轟轟烈烈、壯懷激烈之中。小小的磨擦，微微的情緒波動，總是難免的。但，唯有小悲小喜，陷在小悲小喜之中，小悲小喜成了你的大悲大喜，這就絕不是男子漢了。 我見過著樣的男人，為了買一件襯衫，可以花上大半天，跑了一條街的十幾個商店，反反複複，多次比較，終於選到一件價廉物美的襯衫；為此一整天喜氣洋洋，逢人便說。 我見過這樣的男人，為了一篇三百字的小稿子，打了無數的電話，拜托了張編輯，又拜托李記者。終於，有一天見報了，那一天成了他的狂歡節。 我見過這樣的男人，一角一分，精於計算；凡與朋友聚會，到埋單的時候，表情忽然冷漠，動作忽然遲鈍；而有一次，因為司機找不開零錢，不得不由他付了一次車費，他竟痛心疾首，耿耿於懷；幾個月後，還鄭重其事提及此事。 我見過這樣的男人，他的自豪、他的值得誇耀的業績，就是某年某月到過首都的某個大機關，見到過什麽樣的大人物；某某處長和我有交情；某某科長是我哥兒們；某某大明星和我握過手。 我見過這樣的男人，一副自以為瀟灑（按：這是一個當今被無數次強奸過的形容詞）的樣子；說是自己在哪一天打了個通宵的麻將，哪一次和哥兒們喝了幾斤白酒（當然他不會忘記交代，是高檔的白酒）。 我見過著樣的男人，一副英雄豪傑的樣子。他敢於破口大罵，為的是餐廳的服務員居然倒茶時把他給落下了；他敢於大打出手，為的是有人騎車時居然在他旁邊擦身而過。講完之後，他自豪地說：“誰敢碰我！” 我還見過這樣的男人，因為某某領導的表揚，忽然覺得自己已成了“人上人”了。要強調的是，這類男人繁殖率最高。 。。。。。。 這些可憐的男人，失去的正是獨立的、開放的思想空間、心理空間。我們永遠無法把他們從男人的行列開除出去，卻可以不稱其為男子漢。 小語，我希望你要有區分小悲小喜和大悲大喜的自覺意識；要時時檢測自己的思想空間、心理空間。他決定著你的生命的質量，你的人格的深度。 寫到這兒，忽然想到三個幾乎風馬牛不相及的、時代、層次完全不同的人物的話語，但卻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幫助我們理解思想空間、心理空間的內涵。 一句話是20世紀30年代文化界的一個小文人（他的姓名不值一提）的一句話：“叉叉麻將，國事管他娘！” 這句話真是沒有份量，要批判也難免小題大作之嫌。但我又不能不悲哀的感到，這沒有份量的一句話竟有如此的生命力，如此的繁殖力；特別在民主進程不可能風調雨順的時候，它能泛濫成災。在當今（我不說現代，因為現代不僅是一個時間概念），有一部分青年已把蔑視理想、尊奉爬行的現實主義，看成是現代人的時尚。這不僅談不上什麽思想空間、心理空間的延伸和拓展，並且，證實著社會免疫力的嚴重下降。試想，人人“國事管他娘”，專製主義、恐怖主義、特權、腐敗、貪汙，豈不得其所哉、為所欲為了。還有什麽國家、世界、人類的進步。 一句話是20世紀60年代的偉人毛澤東的話：“你們要關心國家大事，把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關心國家大事是一種思想空間、心理空間的健康狀態。但落實到“把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就出現了方向性的扭曲。關心國家大事就是人人要開動腦筋，獨立思考，具有獨立的、開放的思想空間、心理空間，才能最充分地發掘人的無窮的創造潛力，建設現代化強國。如果“關心國家大事”轉化為對於一種思想、一種聲音的盲從，變成無須比較和思考的盲動，那就是人類的浩劫。一位作家曾這樣痛心疾首地發問：“九億農民的力量到哪兒去了，竟擋不住一場文化大革命？”回答很簡單：盲從、盲動的人群是自我喪失的人群，是不能創造新世界的人群。 一句話是幾個世紀以前的大詩人陸遊的詩句：“位卑未敢忘憂國。” 這是中國文人的優良傳統，展示了非常健康的思想空間和心理空間。一代又一代的男子漢（古稱好男兒）們，推動著社會的進步，正承續著這個傳統。 可時至今日，所憂之“國”，已具有完全不同的深度與廣度。因為它已是聯係貫通的世界網絡的一個組成部分。你的思想空間、心理空間能不延伸和擴展嗎！ 譬如有學者指出，世界正麵對三大矛盾： 全球化和國家利益的矛盾。 高消耗的生活方式和資源、環境的矛盾。 世界市場經濟規則和人的精神生活的矛盾。 這是任何一個國家無法閉關鎖國來單獨解決的。 有人說，咱們是小老百姓，管得了那麽多嗎？這次薩斯——非典型肺炎的流行已告訴我們，這是一個必須人人關心、人人行動的問題。沒有宏觀世界之外的微觀世界。沒有宏觀世界解決不了，微觀世界可以徹底解決的問題。 小語，這個世界，男人不少，男子漢太少。我的那些女朋友曾開玩笑地說：“現在，一個優秀的女人要找到一個男子漢做丈夫，太難了。” 爭取做一個現代的男子漢吧。當然，不僅僅是為了做一個優秀女人的丈夫。 敏特 2003/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