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幫末日悍將<陳良宇傳奇>(連載)4
(2008-01-07 21:0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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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大學生活的起落
【上海探親】
時光如流水,轉眼之間,陳良宇到重慶的解放軍後勤工程學院已經二年了。在這兩年的時間裏,陳良宇脫胎換骨,從來自大上海的一個“白麵書生”,成了軍隊院校的一名士官生。陳良宇的身材結實了,臂膀也長粗了。臉色雖然還是比其它同學白淨一些,但是透出健康的紅潤色。
一九六五年夏天,陳良宇探親回到上海,一身軍裝,顯得十分英武瀟灑。他為祖父祖母都帶了四川的名點油酥米花糖,也給兩個弟弟帶來了禮物,用子彈殼加工而成的鴿哨。那一年,最小的弟弟陳良軍才十歲,也進了閘北區的鐵路職工子弟學校讀書。陳良宇的祖父祖母看到長成大人的陳良宇,高興得合不攏嘴巴。
陳良宇回上海之後不久,父親陳更華也利用探親假,特意從常州回來,和兒子相聚。合家團聚,陳家奶奶就要按照寧波人的習慣祭祖。本來,寧波人祭祀祖先,是比較講究日子的,一年當中有幾個日子,都要做齋飯,請祖宗吃一頓。共產黨統治之下,祭祖掃墓都被斥為封建迷信,稍不小心,就會遭到批判。所以老派的寧波人雖然仍然祭祖,但是也不再講究日子,但凡合家團聚,吃飯前就偷偷地祭祖。
陳更華回家後的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日子離農曆七月十五也已不遠。因此陳家老太太親自去買了一大籃子菜,由陳更華下廚,做了滿滿一桌豐盛的菜肴。菜肴擺上桌麵、杯碗瓢筷放置齊全,酒杯裏也到上了紹興黃酒。陳更華的祖母點了一束香,在門口念念有詞,請陳家列代祖宗回來吃齋。看不見的祖宗上座之後,香插在一旁,陳家奶奶又和李謀真一起在桌子旁邊燒了一堆錫箔,以備列祖列宗在陰間裏享用。
錫箔燒盡,按規矩第一代不用祭拜;所以從陳更華開始,逐一在桌子前麵跪下磕頭,以求列祖列宗保佑。陳良宇特意換了一身便衣,也跟在母親後麵跪下,給祖宗磕了幾個頭。一炷香燒完,這才合家圍坐,享用這頓已經招待過祖先的酒席。
酒過三盞,陳家老太爺不免大發思古之心,曆數陳家祖先如何出人頭地,陳家以前又是如何地風光。已經開始發福的陳更華,也接過話頭,語重心長地對陳良宇說,一定要爭氣,以後要為列祖列宗增光。他尤其跟陳良宇說,在學校讀書的時候,一定要撈到黨票[3]。他說自己在常州第二電子儀器廠,雖然說是總工程師,別人也客客氣氣,但是實際上卻沒有一點發言權。因此他要求陳良宇,再苦再累,也要咬牙表現,一定要在畢業之前爭取入黨。說到最後,陳更華幾乎是涕淚橫流。
這一次探親回來,陳良宇和黃毅玲的來往就更多了。雖然還沒有捅破最後的那層紙,但是兩個人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也經常約在一起,晚上去冷飲店吃冰淇淋。吃完冰淇淋,他們也會不由自主地到外灘散步,談心。當時已經在上海衛生係統工作的黃毅玲,也希望陳良宇能夠入黨提幹。潛台詞是隻有陳良宇入黨當上幹部,他們兩個人才能生活在一個地方。當然,黃毅玲對陳良宇的鼓勵,采用的方式溫和多了,基本上點到為止。有許多話,出於年青姑娘的矜持,不便說出口來。
從上海探親回到重慶的陳良宇,鼓鼓地憋足了一股子勁;他決心努力表現自己,在最短時間內加入共產黨,獲得政治資本的入門券。他還用一個新的筆記本,製訂了一個兩年計劃,準備兩年之內,一舉達到目標。
【學雷鋒積極分子】
陳良宇受到家庭和青梅竹馬情侶的鼓勵,下決心爭取加入共產黨和爭取先進。因此他這次回到學校,幾乎象換了一個人一樣。他每天早上都早起半個小時,為同宿舍的同學打好開水;千方百計打聽哪個同學家裏有了困難,然後悄悄地寄錢到那個同學家中。平時周末喜歡打乒乓球,現在也不打了,而是穿著軍裝上街到處轉悠,看到老大娘就攙扶一把,看到婦女上坡提著沉重的東西,就幫著提一段路。看到有人丟了錢正在哭天喊地,也掏錢出來幫助。每個星期天從街上回來,馬上用一本專門的日記本,記下當天做的“好人好事”。
這是共產黨軍人典型的一套表現自己的方法。一九六三年,多年刻意表現自己幫助別人行為的現役軍人雷鋒,因為意外事故而死亡。在大規模的學習雷鋒運動之後,就形成了這種要求進步和入黨的一種程式化的表現方式。陳良宇自然也不例外。何況他的家境很好,也有足夠的錢來幫助別人。
漸漸地,同學們都感到這個年紀最小的同學,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他從一個處處需要別人照顧的上海人,變成了主動幫助別人的,刻意要求進步的好青年。時間一長,他暗中寄給困難同學的錢,也有了反饋。受到幫助的同學終於也從陳良宇的日記中找到了證據,是陳良宇在暗中幫助。當然陳良宇這本記滿了好人好事的日記本是故意擺在床頭,以便讓人翻閱的。總之,今天看起來非常刻意的做秀,甚至非常做作,既要讓別人知道,又要裝成無名英雄的那一套,在那個年代都在非常正常地進行著。
陳良宇的這些刻意表現,很快受到了老師和班級中幹部的注意和重視。陳良宇的日記片段被摘抄出來,貼在了學校的宣傳牆上,陳良宇也多次受到學校的宣傳和表揚。一九六六年三月,在一年一度的評選活動中,陳良宇被評為建築係的“學雷鋒積極分子”。按照慣例,學校召開大會表彰,並且頒發了證書。
表彰大會一結束,陳良宇立即到郵電局,給家中打電報報告喜訊。隨後又詳細寫信向父親陳更華匯報了被評為“學雷鋒積極分子”的過程。並且告訴陳更華,這將是加入共產黨的一部序曲。
果然,不久之後,班級黨支部就委派了一名副書記,一個從部隊到軍校的前營長,找陳良宇談話,讓他“積極向組織靠攏,爭取早日加入光榮的共產黨,為共產主義事業奮鬥終身”。談話的同時,這位同學也告訴他加入共產黨的一些技術性細節,譬如怎樣寫入黨申請書,寫了入黨申請書之後如何進行思想匯報,等等。
一切都在順利地進行著;僅僅大半年時間,陳良宇就通過最程式化的表現程序,成為受到共產黨組織考察的入黨候選人。當然,在還沒有入黨之前,陳良宇仍然暗中寄錢給困難同學的家中,仍然在周日四處轉悠,仍然每天書寫他的“學雷鋒日記”。
【美國特務嫌疑】
一九六六年五月開始,中國進入了瘋狂而黑暗的文化大革命時期。上海的馬路上,整天是敲著鑼鼓的遊行隊伍。人們極度亢奮,而又毫無目標地進行著革命。在高層鬥爭還沒有暴露之前,人們更熱衷於抓出一批人,尤其是美蔣特務,進行鬥爭。很快,在常州的陳更華遇到了麻煩。
在常州第二電子儀器廠當總工程師的陳更華,雖然並不得誌,但是在工廠裏麵卻向來是獨一無二的人物。他不僅來自大上海,是醫用X光機的專家,而且留過洋,喝過洋墨水;因此向來是以權威的角色出現。有時高興,也喜歡咬著煙鬥,大談美國芝加哥的風情,大談美國見聞,什麽美國煤礦工人家裏有兩部汽車,什麽美國最窮的人家也有電話,美國有錢人的別墅如何豪華,等等,吹得天花亂墜,聽著目瞪口呆。
但是文化大革命一開始,常州的造反派馬上想到了這位經常“為美帝國主義鼓吹”的留美工程師。那個時候,在美國留過學的人在上海灘固然有不少,但是在江蘇常州,卻是不多見的良好專政對象。這樣,陳更華在文化大革命一開始,就吃到了苦頭。首先他被認為是“美國特務”,因為“如果他不是美國特務,又為什麽要回到中國;如果他不想搞破壞,他為什麽要混入常州的電子儀表廠?”文化大革命的時候,上自毛澤東,下到造反派,都是用這種白癡邏輯使得人人無比興奮的。
倒黴的陳更華開始被限製回上海,接著開始參加陪鬥。無論什麽大會,高大肥胖的陳更華都被拉去進行批鬥,更多的是陪鬥。每次批鬥走資派、修正主義路線分子的時候,最後都要順便批鬥一下陳更華這“美國特務”。幸虧是這樣,陳更華每次都能安慰自己,自己不過是陪鬥的角色。更讓陳更華慶幸的是,自己已經僥幸逃過了反右鬥爭,否則這樣的苦頭,早就開始吃了。如果不是這樣的寬慰自己,陳更華幾乎失去了生存下去的勇氣[4]。
安慰是安慰,陳更華心中對共產黨的怨恨可想而知。一九六六年底,常州成立了陳更華“美國特務”專案組,專門到上海,和上海的有關部門一起,抄了陳更華的家。當時的黃浦區人民公社正好以這個借口,解決部分造反派的住房問題,於是以陳更華“美國特務”為名,宣布沒收陳家在南京路的豪宅。另外給陳家分配了二間半房子;在靜安區石門路的一幢石庫門房子的樓上,樓下是上海著名的食品店凱司令蛋糕廠的一個車間。陳更華不許回上海,李謀真隻好攜老帶幼,從南京路最繁華的地段,搬到每天聞蛋糕氣味的狹窄居所。
此後,陳更華又被發配到江蘇金壇的幹校,和一大群黑五類分子一起隔離審查。說是隔離審查,其實是變相的囚犯;白天勞動,晚上寫交代材料,定期進行批鬥。這也是當時很多被共產黨專政的對象通常的遭遇。
文化大革命開始的時候,由於毛澤東暫時不想讓軍隊也亂起來,因此不允許軍隊裏也進行文化大革命。這樣,相對來說陳良宇等於是躲進了一個世外桃源。但是家裏不斷傳來的消息,也讓他心驚肉跳。誰料想,陳良宇一年多的積極表現開花結果,那位黨支部副書記找他談話說,組織上已經通過了對他的初步審查,準備吸收他入黨。但是組織上對他的家庭情況了解不多,因此需要進行外調。讓他經受組織上的考驗。
陳良宇萬萬沒有想到,別人入黨的時候,因為都是苦大仇深的工農子弟,都是輕而易舉,輪到他的時候,卻要經過這許多勞什子的審查,甚至不惜花費公款,千裏迢迢到上海去進行外調。這接下來的變化,實在是神鬼莫測。
果然,黃浦區當時的街道當權者接待來自重慶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後勤工程學院外調人員的時候,剛剛送走來自常州的專案組人員。所以這兩個外調人員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就到手了陳良宇之父“美國特務”的證據。他們在上海住了兩天,采購了不少東西,泡了一個舒服澡,立馬回學院報告去了。
【晴天一聲霹靂】
陳良宇付出了一年多的積極努力,正在揣揣不安地等著最後的審查結果,不料學校保衛部鄭重其事地把他找去,告訴他,他的父親不僅有曆史問題,而且問題相當嚴重,屬於“美國特務”。因此學校不但不能批準陳良宇的入黨申請,而且要求他和反動父親劃清界限,積極揭發批判“美國特務”陳更華,並且主動向組織匯報。
這對於年僅二十一歲的陳良宇來說,幾乎是晴天一聲霹靂。他知道,這樣的一個結局,不僅意味他一年多來的表現全部泡湯,寄給同學家中的錢打了水漂,做好事的心血白費,而且從此以後他的檔案也改變了顏色。他的檔案,不僅沒有如願以償地變成紅色,而是從原來不紅不白的市民成分,變成了“美國特務”的漆黑一團。以後無論他走到哪裏,這一團黑色都會跟隨著他;無論他的表現如何,人們隻要一翻他的檔案,就會馬上知道他的家庭成分;這就等於一件白襯衣上染了一點墨,而且是無法洗去的墨痕。
陳良宇頓時象霜打了的樹葉,又黃又蔫,茶飯不香。早上也不早起打開水了,出操也沒有精神了,上課的時候,恍恍惚惚,一點注意力也無法集中。過了些天,陳良宇父親是“美國特務”的小道消息,也在建築係不脛而走,議論紛紛。
第一次真正遭受人生挫折的陳良宇,陷於極大的苦悶當中。他非常冤恨這不公平的社會,那些土得掉渣,毫無水平的工農子弟可以立功入黨,耀武揚威,有一點成績就可以立功受獎,而自己卻要背上家庭成分的沉重包袱。
盡管如此,經過新兵訓練脫胎換骨的陳良宇還是顯得相當堅強。在最苦悶和彷徨的時候,陳良宇給上海家中寫信時,一句都沒有提到學院派人外調的事情,也沒有提到自己申請入黨已經化成了泡影的事情。
陳良宇恢複平靜以後,再也不表現積極了。他和同學之間的關係也逐漸疏遠,隻滿足於自己獨立的思維王國。星期天的時候,既不上街轉悠,幫助別人,也不複習功課,而是蒙頭大睡,落得個舒舒服服。
因為這次挫折,他幾個月也不給黃毅玲寫信,隻想就此了斷和黃毅玲的關係。自己的前程,看上去完全是一片迷茫,更是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回到上海。所以他也不想耽誤黃毅玲的青春,因此毅然地中斷了通信。黃毅玲收不到陳良宇的信,開始的時候感到奇怪,後來問過李謀真,他給是正常給家中來信,知道事情有變,因此一連給陳良宇寫了許多封信。最後打電報給陳良宇,說如果陳良宇再不給她去信,她就要到重慶來找陳良宇。陳良宇無奈之下,才恢複和黃毅玲的通信。但是通信中,陳良宇情緒低落,對人生前途充滿了疑惑。
這次事件不久,陳良宇所在的解放軍後勤工程學院更深地卷入了文化大革命。從一九六七年開始,他們不斷被派駐到各地阻止群眾武鬥,接管癱瘓的地方政權等任務。一直到一九六八年八月,陳良宇畢業,再也沒有回過教室。而在這段時間內,陳良宇又從一個處處表現進步和積極的“學雷鋒積極分子”,變成了一個有成分包袱,處處被動的後進學生。一九六八年八月,陳良宇從解放軍後勤工程學院畢業。但是畢業之後,陳良宇的命運更加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