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楊

園中草木春無數隻有黃楊厄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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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聊三十年前的高考(2)

(2008-01-16 23:33:11) 下一個

77年恢複高考的消息猶如烏雲密布的天空中炸開的一聲悶雷,打破了我相對平靜的生活秩序,也像風雨如磐的夜空中的一道閃電,使我看到上大學的一道亮光。

自從四人幫倒台後,國家政策出現重大變化已在意料之中。聽到恢複高考的消息後,我的感覺卻是憂喜參半。喜的是大學的門兒終於又打開了,給那些想上大學的年輕人通過學習文化知識改變人生道路的希望;憂的是政策再好,跟我們這類人也沒什麽關係,要想沾光的話,往往是自尋煩惱。

我的這種憂慮並非沒有根據。1977年的政治氣候依然是乍暖還寒,黨中央繼續高舉兩個凡是的旗幟,頑強地堅持著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理念。在政治尚未完全解凍的情況下,沒有理由對形勢的發展過於樂觀。

雖然如此,我還是決定參加這次考試,盡管預感到考上的希望不會超過百分之十。這種感覺倒不是因為多年沒上學,能不能通過考試的問題,而是有沒有資格參加考試,考完政審這關怎麽過的問題。

根據社科院一些朋友的建議,先報考研究生對我比較有利,這樣可以把上大學的幾年時間節省下來。當時不是提倡把四人幫給耽誤的時間奪回來嗎?這個主意不錯。而我考慮更多的則是,研究生招生可能更重視考生的業務專長,對考生的政治要求會相對放鬆一些。於是,我決定先考研究生。

報考研究生的計劃出師不利,可以說,還沒鬧出什麽動靜兒,它就胎死腹中了。

作為臨時工,我的戶口檔案都在街道辦事處。報考的第一關就是要得到街道辦事處的批準。記得我去街道辦事處那天,辦事的是個四十多歲的老大姐,五官挺端正,齊耳短發,一絲不苟。一看就是個丁是丁,卯是卯,辦事認真,堅定執行黨的政策的好同誌。

聽我怯生生地說明來意,人家嚴肅的麵孔立馬有了笑容,不失時機地誇了我一句年輕人有誌氣。沒承想,我這人說話大喘氣,說了半天才把自己當臨時工的底兒亮出來,人家一聽,臉兒立馬恢複了常態。

為什麽臨時工就這麽嚇人呢?熟悉當時北京情況的人可能都知道,臨時工大都是屬於“底兒潮”的人。在社會主義計劃經濟體製內,一般人,無論工農商學兵,都有個單位管著,沒工作單位而由街道辦事處管的臨時工主要是由刑滿釋放人員和社會閑散人員組成的。在這兩類人中,社會閑散人員以家庭婦女為主力軍,而男爺們兒基本上就是刑滿釋放人員了。總之,你是個男的,又是個臨時工,就甭打算代表黨和政府各級組織的人能給你好臉兒了。

聽了我的陳述,這位老大姐總算鬧明白了,站在她麵前的這個小夥子既不是病退的知青,也不是等待分配的退伍軍人,而是一個腦門子上沒貼標簽的社會渣滓。看得出來,她對剛才貿然誇我有誌氣那句話感到很懊悔。在態度上明顯地把階級鬥爭這根弦緊了緊,一副決不讓階級敵人鑽空子的勁頭兒。

老大姐耐心聽完我要報考研究生的請求之後,半晌沒吭聲兒。看著她翻看我的人事檔案材料和她那張毫無表情又忒深沉的臉,我心裏就明白了,報考這關就不好過。

你要考研究生?有把握嗎?老大姐經過反複醞釀慎重考慮後終於發話。

我想試試。一點兒不假,我真的就是想試試。

試試,你以為這是兒戲呀!小學念完了嗎?沒有。中學畢業了嗎?也沒有。我說你也真不知道天高地厚,就你,也想考研究生?試試,有這個必要嗎?什麽同等學力?你能拿出來給我看看?

這老大姐不說話則已,說起來就跟機關槍似的,一梭子接著一梭子,有點兒橫掃千軍的氣勢。

為了避免頂撞她,我假裝特有耐心地等她把機槍子彈全打光了,問她同等學力要什麽證明。這一問,她倒卡了殼兒。

這位老大姐一看就是塊當幹部的好材料。黨的政策一套一套的,張嘴就來,還能自覺維護黨的威信,讓你心服口服地相信她就代表黨。雖然卡了一下殼兒,人家能立即調轉槍口,直打你的要害。隻見她話鋒一轉,說就算讓你考過了,哪個單位敢要你呀?甭說研究機關,我們辦事處招人,你的政審就通不過。

這話說得一點兒沒錯,而且準確地擊中了我的要害。想想也是,一個屬於敵我矛盾的階級敵人,也就是個政治賤民,還敢跟政府工作人員爭論權利和資格,這不自找不痛快嘛。

沒得說,聽領導的,回去好好幹活兒,努力學習毛主席著作,刻苦改造世界觀,還是有前途的。臨了,老大姐沒忘了一本正經地給我做了一下思想工作。

報考研究生是沒戲了。出了辦事處大門,覺得世界一片黑暗,看哪兒都不順眼,我呸!這是什麽世道?!還改造世界觀有前途呢,想當個革命群眾都不行!不就是個破研究生嗎?老子又不是想占便宜白跟你要一個。衝這,咱還不考了!

生氣歸生氣,前途是前途。這一點,我當時還是很清楚的。

過了沒多久,高考報名開始了。要想不練木匠活兒,上班就坐辦公室,必須得走高考這座獨木橋。於是,為了報名高考,我再次步履沉重地走進街道辦事處的大院。

這次值班的是個男同誌,看完戶口本,連我的檔案都沒看,就讓我報了名。不知是報考大學的人多了呢?還是碰巧撞上一個好說話的人?總之,事先準備好的一大堆應當允許我參加高考的理由一個都沒用上,就順利地讓我把名報上了。那時候辦事,真是沒個準譜兒。

終於獲得了報名考試的資格,我的憂慮似乎又多了一重。街道辦事處那位老大姐的話----“就算讓你考過了,哪個單位敢要你呀?像句咒語,老在耳邊回響,不勝其煩。

盡管如此,我還是在考試前幾天做了認真的準備,並且安慰自己,能參加考試就是勝利。大學即使上不了,咱也算知道高考是怎麽回事兒了。

說實在的,77年的高考試題難度不高,考完之後,自我感覺良好。但是,我不願意想考完之後的政審問題,總是一廂情願地寄希望於奇跡的發生,有一天錄取通知書能寄到我的手中。

隨著參加高考的親朋好友陸續接到錄取通知書,到他們紛紛去大學報到,我才從不切實際的一廂情願中回到現實生活裏來。這期間,我妹妹背著我到市招生辦去了一趟,才知道像我這樣政審不合格的考生,任何人都愛莫能助。她怕刺激我,雖然沒直說,可我自己心裏跟明鏡兒似的。

沒過多久,78年的高考招生簡章又在報紙上登出來了。仔細一看,和去年的招生標準沒什麽區別,還有必要再去湊那份熱鬧嗎?耽誤工夫不說,多受刺激呀!

就在我萌生退意之時,我哥哥來信要我給他寄高考複習材料,說他也報了名,準備參加高考,順便還給我鼓勁兒。您說人家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種莊稼的都積極準備考試,咱主動放棄是不是有點兒破罐子破摔自甘墮落呢?不總是說,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嘛。再說了,中央不正忙著給那些走資派平反呢嗎?沒準兒,等考完試,就該輪到咱了。

抱著這種僥幸心理,我又參加了78年高考,但結果和去年一樣。

“淩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這是第二次了,我又與大學失之交臂。無奈之中,上大學的夢,就漸漸地就破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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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娓娓 回複 悄悄話 感同身受
sheeshman 回複 悄悄話 一波好多折啊!Poor gu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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