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以打假出名。以前我也拜讀過他的一些文章，也頗為欣賞他論述科學問題時的一些想法。但這次他在地震預測問題上擺出一副急先鋒的樣子，急不可耐的把地震預測稱為“偽科學”。
說句老實話，即使是西方那些認為地震不可預測或難以預測的科學家們，也很少有人會這樣稱呼一門仍然在探索中前進、還有很多問題沒搞清楚的科學。一方麵，是處於對於一門新科學和其中的科學家的尊重。畢竟任何一門“成熟”的科學也都曾經走過這樣的探索和被懷疑的路。現在的不成熟根本不能作為“偽科學”的證據。另一方麵，誰會那麽傻拿自己的學術聲譽去做這種賭博呢？賭贏了，沒多少人會認為你是個先知，而賭輸了，那可就出大醜了。科學史上這種人和事不是沒有過。
方.舟.子為什麽願意賭這個，大家盡可以猜。我就不打算費這個勁了。
回到方的文章，可以看到有幾個問題：
1。強調政治對於地震科學的影響，並把這種影響提高到絕對的地步。這可以從他兩句話看的出來：“中國的地震預測曾經是一大政治任務”和“幾乎沒有哪個中國地震專家敢於公開否認地震可以預測，最多隻是承認很難預測。”
首先，我們要問，象地震預測和預防這種關係到國計民生的大事，而且牽涉到大量的人員和金錢、物質的學科，需不需要國家來領導和統籌安排？如果不需要，那麽美國國家地震局是私立的還是公立的？NASA 和NIH 又是私立的還是公立的？
其次，如果又國家下令進行的科研就是“政治任務”的話，那麽美國人月球是不是一項“政治任務”？“人類基因組計劃”又是不是一項“政治任務”？
再次，說“幾乎沒有哪個中國地震專家敢於公開否認地震可以預測，最多隻是承認很難預測。”根本就是在說謊。國內就有一批以梅世蓉為首的“地震專家”到處宣稱地震是不可預測的。方.舟.子對國內科學界這麽熟悉，難道會不知道？知道了還這樣說，那不是謊言又是什麽？
2。有人說，海城地震預報的過程並不完美。但能因為這種不完美而宣稱那是偶然的嗎？看看當時的情況：有中期和短期預報、有對群眾做科普宣傳，讓大家都知道地震的來臨，並且有模擬預報，讓人們都做好了準備。這怎麽能叫“偶然”？
有願意了解多點海城地震極其預報的，可以用“海城地震”作為key word去Google一下，就能讀到很多報道，甚至包括當時親曆者的敘述。
另外，拿後來補拍的電影來說事，能證明什麽？
3。唐山地震沒有預報是一個大悲劇。本來以為方會拿來大做文章的。結果，他隻是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原因大概就是唐山附近的那個青龍鎮和開灤煤礦---他們不僅作出了預報、做好了準備，而且傷亡率極低：青龍七十四萬人死了一個一個（還不是砸死的），開灤（估計他們不敢擅自停產）井下上萬的的礦工中也隻死了六、七個。
唐山地震前國家地震局不是沒有沒有收到下麵單位的預測。當時首先有中、長期的預報，然後在地震前的許多天，唐山地區的許多群測點都觀測到有多項觀測量（地應力、地電、水氡等）有很明顯的異常。北京地震大隊的報告中列出了七項異常（後來的“國家地震科學數據共享中心”的網頁上列出了更多項異常，請參考：http://data.earthquake.cn/data/）。但是這些報告和緊急報告通通都被國家地震局當時負責華北地區的梅世蓉等人給壓下去了。因此一直沒有作出預報。
青龍鎮和開灤是因為得到了地震局開會是傳出的消息而作出預報的。結果救了幾十萬人。
另外，唐山地震後，在向中央匯報時，梅世蓉公然撒謊，說震前沒用前兆，而且地震是不可預測的（詳見：http://web.wenxuecity.com/BBSView.php?SubID=mychina&MsgID=321267）。
後來，梅世蓉等官僚還撤消了群測點、打擊和排斥在地震預測中有功勞的汪成民等人，使一批在海城和唐山地震預測有功勞的科學家長期受排斥，並且直接造成了這次川震前沒有群測點可做短臨預測的嚴重性後果。
方.舟.子為什麽不敢把這段曆史說出來呢？因為這是對他的不利證據。看看他那句話就知道了：“即使次年唐山大地震的悲劇也無法動搖中國已掌握地震預測技術的信念，反而要怪罪為地震局的失職和打壓人才。”
上述證據已經說明了地震局的失職和打壓人才的事實。方.舟.子還要抵賴嗎？打假打到要被人反過來打假，是不是很可悲？
4。方.舟.子說：“在其他地震頻發的國家，例如日本、美國，就見不到這樣的怪像。在那裏，一次大地震之後，似乎並無人想到要去追究政府部門、科研機構的漏報責任”。問題是在那些國家，有發生上述的怪事嗎？沒有的話你讓他們的國民去追究什麽？而他們沒有能說明我們也沒有嗎？什麽邏輯？
其實中國的國民算是最淳良老實的了。他們也知道地震的預測是件非常困難的事。
如果不是有人作出這種壓製預測的事，大家也不會追究地震局的什麽。方.舟.子不去看看事實，反而用別國的國民不追究來說明我們的國民的追究的不對，根本就是顛倒黑白。
5。人所共知的是，地震預測是一項很困難的科學工作。全世界有許多科學家都在努力研究。中國的科學家們，包括一批被梅世蓉等官僚排斥的科學家，如耿慶國等人，也在努力，而且還做出了卓越貢獻，預報成功至少十二次地震（見：http://web.wenxuecity.com/BBSView.php?SubID=kxtw&MsgID=5235）。
這些預測預報，用的都是現代科學的方法。比如對地球物理、化學、大氣等量的觀測，對曆史數據的收集和統計分析等等。但到了方.舟.子的嘴裏，這些都成了“偽科學”和迷信。
我不否認有非專業人士會用些非科學的方法（如易經、太極、天象、穴位等等）來對地震做所謂的“預測”。但把所有的地震預測工作者的工作都歸入這一類以把它們打成“偽科學”，卻顯示了方.舟.子的別有用心。
方.舟.子這種把一門在艱難探索中的科學打成“偽科學”和迷信，就是要把新生的科學/學科從根本上扼殺。他們今天可以扼殺地震預測科學，明天也可以去扼殺另一門新興的科學。這對於國家的科學事業來說，是個極大的危害。
6。方.舟.子還說：“這一現象的產生也是由於它能迎合許多中國人的僥幸心理。如果真有“大師”能夠準確預測地震，那麽等著臨震時逃生就是了，平時用不著費心費力費錢預防地震了，這是多麽美妙的事。”
如果我們去問問中國國民，你相信他們大部分會是這樣想的嗎？根本不會。誰都明白防震建設的重要性。即使能預報、人員能夠逃生，可是建築物塌了，不也是一大損失？誰會這樣想呢？
方.舟.子把這些不實說法硬塞給中國人民，居心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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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方.舟.子的原文：地震預測的政治與偽科學
世界上每年平均要發生18次7級以上大地震，但像汶川大地震那樣
慘烈的則很罕見。同樣罕見的是，在地震發生的當天，中國地震局就
成了悲痛的人們的泄憤對象，雖經一個月的科普、辯解、澄清，對其
無能、失職、瞞報的指責仍不絕於耳。另一方麵，眾多自稱能準確預
測地震、乃至早已預測出汶川大地震的退休科研人員和民間人士也紛
紛亮相，控訴地震局對他們的打壓，不僅受到許多公眾的熱捧，而且
國內時評家和海外異議媒體也跟著炒作，將它做為批評當局的一個政
治武器。
在其他地震頻發的國家，例如日本、美國，就見不到這樣的怪像。
在那裏，一次大地震之後，似乎並無人想到要去追究政府部門、科研
機構的漏報責任，因為他們的公眾雖然有地震預測的需求，卻也知道
科學目前無法做到準確預測地震（指精確預測出地震發生的時間、地
點、強度，從而發出臨震預報、疏散通知）。那麽偽科學就會來爭奪
市場。“裏氏震級”的發明人裏克特曾經講過一段名言：“記者和一
般公眾衝向任何有關地震預測的建議，就像豬衝向滿槽的豬食……地
震預測為業餘人士、狂人和欺世盜名的騙子提供了一個狩獵樂土。”
中國從事這一狩獵的人數之多，算得上世界第一。所以，有意思
然而不那麽有趣的問題是：為什麽中國公眾普遍相信地震能被也應該
被準確預測？為什麽中國有如此多的地震預測“大師”？
中國的地震預測曾經是一大政治任務，由周恩來總理親自領導。
在1966年邢台地震之後，周總理不僅給地震預測工作定了性——“地
震是可以預報的”，而且也指明了方向——“用毛主席的哲學思想”，
走群眾路線，“因為真正有本事是群眾，其次是專家”（周恩來《加
強地震科學研究》）。於是中國的地震預測不再是單純的科研，而是
政治運動、群眾運動。1975年海城地震據稱預報成功，一度被誇大為
未死一人（實際上死了一千多人），被宣傳為毛澤東思想的偉大勝利，
補拍的群眾疏散場麵個個喜氣洋洋，仿佛不是在逃生，而是去趕集。
地震能夠通過“群策群防”成功預測的信念從此家喻戶曉、深入人心，
人們不知道海城地震預報隻是眾多誤報中的一個偶然例子，即使次年
唐山大地震的悲劇也無法動搖中國已掌握地震預測技術的信念，
反而要怪罪為地震局的失職和打壓人才。
當時國際上也在尋找預測地震的方法，在經過多次失敗之後，當
前國際地震學界的主流觀點是，根據現有的知識無法預測地震，有一
派甚至認為地震在本質上就無法預測。美國地質調查局明確表示他們
不預測地震，在可預見的將來人類也不會知道如何預測地震。但是中
國地震局繼承了文革時代的遺產。當年政治家定下的基調似乎無可置
疑。幾乎沒有哪個中國地震專家敢於公開否認地震可以預測，最多隻
是承認很難預測。在汶川地震之前，中國地震局樂於高調宣傳我國地
震預測預報水平保持世界領先，先後對20餘次中強以上地震作出了
“不同程度”的短臨預測預報。汶川大地震之後地震局才來強調地震
預測的難度，那麽人們以地震局以前的宣傳資料反過來指責地震局的
失職，也在情理之中。
中國納稅人養著世界上最龐大的一支研究地震預測的隊伍，他們
發表了無數預測地震的論文、遞交了無數地震預報材料，把各種可能
性都預測了個遍，甚至年年發預報，所以每次大地震之後回頭去找，
總能發現有人曾經“不同程度”預測到了——當然，每次預測到的人
都不同，而預測的“程度”實際上也是模棱兩可。其中相當一部分人
采用的是偽科學方法，例如中國地震局某個研究所的前所長竟是根據
“古人穴位論和經絡學說”來預測地震，意圖給地球把脈。中國地震
局還專設“老專家預報專項基金”資助那些搞偽科學研究的退休人員，
給作出了“不同程度”的短臨預測預報的群眾頒發獎金。地震局的理
由是地震預測還是個難題，所以要鼓勵各種各樣的探索，於是連偽科
學、迷信也被寬容。這也是國際地震學界絕無僅有的怪像。這些退休
人員還要指責中國地震局打壓他們，可謂恩將仇報了。
這些自稱能預測地震的退休人員以及相當一部分民間人士乃是曆
史的遺物，是文革時代鄙視專家、權威，搞“群策群防”、“土法上
馬”，以及文革剛結束時號召全民“攻關”，發動群眾“向科學進軍”
的產物。特殊的曆史時期造就了中國擁有世界上最多的偽科學狂人，
他們不僅熱衷於預測地震，也熱衷於預測其他天災、製造永動機、推
翻相對論、破解哥德巴赫猜想，總之，熱衷從事一切與主流科學對立
或主流科學無法做到的重大“科學發現”。他們不相信科學研究具有
高度的專業性，而是相信隻要“悟道”，就可找到解決難題的捷徑。
於是，在他們看來，不必采用尖端儀器深入細致地研究地震機理，甚
至不必做任何野外勘探工作，隻要發現了竅門，用簡單的“地震預測
術”就能讓自己成為“預測大師”，坐在家中就可以預測世界各地的
地震。
這一現象也夾雜了民族主義的因素。在他們看來，既然“西方科
學”對地震預測無能為力，那麽就給“東方科學”的興起帶來了契機。
因此他們的地震預測術極具中國傳統文化特色，易經、太極、天象、
穴位等等都派上了用場，而他們的批評者則被視為“科學主義”、
“崇洋媚外”、“西方科學的代理人”，乃至被罵為“”、“美
國走狗”。
這一現象的產生也是由於它能迎合許多中國人的僥幸心理。如果
真有“大師”能夠準確預測地震，那麽等著臨震時逃生就是了，平時
用不著費心費力費錢預防地震了，這是多麽美妙的事。但是，把賭注
壓在地震預測而不是預防上，幾乎總是會輸的，成本似乎很低，代價
卻極大。
2008.6.13.
（美國《新聞周刊》中文版2008年7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