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靜靜地駐立在盧賽恩的街頭路口,象一個阿爾卑斯山區的穿皮褲男子,親切又溫和,並且真在熱情地期盼著接待我們這群遠方的遊客,好讓我們在瑞士這個山國渡過 2006 年最後一個美好的夜晚!
那天下午,旅行車從法國經 BASEL 進入瑞士,直馳盧賽恩湖畔。像是在聽羅西尼的歌劇《威廉·退爾》序曲,一路兩邊多是抒情恬靜的山區風光,先是小規模的,然後,隱隱約約地,感到一段主旋律要出現了……
忽然,手機響了。旅館主人來電。首先告訴我們今晚會有一頓豐盛的年夜飯!然後說,歲末最後一晚,所有員工都要去參加小鎮廣場上的新年狂歡慶祝,旅館服務將在晚上八點半結束。也就是說,從晚上八點半到第二天早上六點半員工上班,這家旅館沒人管,一切都交給客人自便! --- 客人負責鎖好自己的房門,若要夜間外出參加狂歡派對,自己開關旅館大門!
山色越來越矜持,公路越轉越暗淡,地上流漾著光輝,倒映濕瀝瀝的車輪。我正襟危坐於窗前,想象著那家異國旅店的萬種風情,癡在那裏了……
從盧賽恩小鎮的中心廣場向西北方向 , 沿著鐵路線有一條平行小街 , 小街的盡頭拐角處 , “ STEGHOF ”穩重如城堡,守著要塞通道。這是我們這趟歐洲之行住過的最小的家庭式旅店,樓高五層,深綠色的屋脊下是奶黃色牆壁鑲嵌著強眼的象牙白窗門,即使在陰暗的光線下,也讓人感到那中古世紀的樸素敦厚。
我們和黃昏一起臨到旅館。踏入正門大堂,右側是一個半人高的接待櫃台,台麵上已經整整齊齊擺著一排房門鑰匙。不是我們慣常見到的那種旅館用電子鑰匙卡 ---- 刷一下綠燈亮開門進房的那種,而是像家用的金屬鑰匙,匙轉鎖開,既可開房門,又可開前後門。櫃台裏麵站著一個中年男子,微微有些發福,鼓蓬蓬的臉,像個中筋麵粉發出來的大饅頭,白白光光的不打折皺!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正注視著來客,乍看,那眼神有點像美國鄉村歌手 GARTH BROOKS 的招牌回眸 ---- 曲終音落,暮然回首,他多情而篤定地向觀眾一瞥,頓時,他的歌就有了靈魂那樣,這主人對客旅他鄉人的凝眸遠望,眉宇間掛著的關切,讓靜靜的小旅館產生了勃勃生機!他的聲音也是寬厚洪亮的,熱情且有感召力,我們不由自主就被他吸引過去拿鑰匙了。
這鑰匙用鑰匙扣連著一柄細長的金屬片,一麵雕刻著房間號,另一麵雕刻著旅館名。金屬片下鑲接一個金屬半園球,球底麵粘著象皮圈。我們仔細查看房間號,找上門去。在大堂的正對麵發現了電梯,梯門口用英文貼著一張通告:此電梯最多乘載兩人!不信,拉開門探究,不到一米的四四方方筒子間,說是可載兩人,稍微胖一些高一些,就不動彈!大家不甘心地前前後後試了幾次,最後放棄,都抬起腿腳爬樓梯了!
氣喘噓噓爬到四樓,樓道裏三拐兩轉,不見了光陰,牆壁上摸索半天,摸到一個開關模樣的東西,試著按了按,昏黃的燈光直射下來,發現自己原來已經站在房門口了。將沉甸甸的金屬鑰匙塞進鎖洞,“嘎吱”一聲,門開了,隻聽樓道各處笑聲一片,不明所以,定睛環視自己的房間,才明白大家都在笑什麽,不禁莞爾:眼前是一間大約六、七平米的房間,裏麵並排放著兩張簡陋的木板床,沒有床頭櫃床腳凳之類的家具,床上是一條小被子,奇短無比,橫豎試試,遮不住腳丫。正對門處擺著一張斑駁陳舊的小寫字桌,上麵放了一個九寸電視,試著打開沒有反應,真納悶著,隔壁傳來用洗手間扯衛生紙的聲音,提醒我也去自己的洗手間張望一下,還好,有淋浴設備,隻是那空間完全沒有周轉的餘地!空間小浴簾更小,一片塑料薄膜遮了前遮不到後。正在好奇著, GARTH BROOKS 洪亮的聲音從樓道裏傳來:“行李到啦,拿行李了!”
試過在法國巴黎住五星級酒店,行李等了三個小時才送上門的,所以 GARTH BROOKS 的聲音聽起來更加動聽入耳且可愛!怎麽這麽高效率呢?前腳進門行李後腳就跟到?我向走道外探頭往過去, GARTH BROOKS 正在將行李一件件從電梯裏往外提呢。真是奇了,那個電梯兩人就超載了,竟這麽快就把大家的沉重行李都運上來了?
行李進了房,無法關上門。搗弄半天,原來要從裏麵將鑰匙塞進鎖洞重新上鎖!別看這旅館隔音設備差,隔壁扯衛生紙的聲音都聽得見,可是這門鑰匙卻做的特別機巧且有隔音處理:一塊刻有房門號的金屬片,開門時會碰撞房門發出聲響,設計者就在下麵鑲接一個金屬半園球,拉開些距離,再在球底麵粘上象皮圈,開鎖時即使碰撞到房門,也聽不到響音。設計之精巧,用心之良苦,我對這把歐洲的旅館鑰匙反複盤摸,愛不釋手!
旅館裏的餐館座落在大堂右側接待處的後麵。自然分為兩部分,外麵是個小酒吧,裏麵為正式的用餐處。當我們收拾片刻下來用餐時,看到 GARTH BROOKS 已經在那裏等待我們了。他領我們走到正式的餐廳,餐廳光線幽雅,裝修的很具山區風格,醬紅色的木梁一排排橫過房頂,土褐色的木桌子木椅子整齊地擺在土褐色的地板上, 牆上掛著山區姑娘的肖像畫,我坐的那張餐桌邊剛好懸掛著一支銅號,古銅色的號身微微有些生鏽,號嘴已經磨損,像似久立戰功之後退休到了這裏,我不禁想起羅西尼的《威廉·退爾》序曲,序曲開頭優美的旋律原是表現盧塞恩湖畔抒情恬靜的田園風光的,漸漸地,因著一支號角的介入,帶進了俊馬奔騰、精神勃發的主旋律,在一個能歌善舞的民族裏,一把生鏽的號,一定承載了很多動人的故事吧?!
正想著, GARTH BROOKS 走到身邊,看到我望著銅號出神,便說,已經不能吹了。我問,吹過《威廉·退爾》序曲嗎?他笑吟吟地回答,我們這裏,沒有人不會的!很快,團員們紛紛就坐, GARTH BROOKS 一手酒杯,一手銀勺,清脆敲擊引人注意,然後高聲歡迎道:“小鎮有個風俗習慣,歲晚時分,家家戶戶必帶著自己喜愛的香檳葡萄酒到小鎮中心廣場參加新年慶祝狂歡會。為此旅館奉送每人一瓶香檳酒,邀請大家晚餐後一同前往湖濱,參加狂歡派對。”在 GARTH BROOKS 的談笑風生中,節慶的氣氛在餐廳裏蔓延,餐廳內側一個袖珍電梯,將餐具,食物從樓下廚房有序地送上,女侍穿梭於餐桌間,殷勤地到酒送香檳,贈到女兒身邊,香檳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罐可樂,樂得女兒美滋滋的笑。正餐是雞肉米飯,那米飯,不知用的什麽調味料,奶香四起,卻不膩味,正餐後是奶酪做成的點心,放在口中,象豆腐那樣爽滑。
我一直覺的那是一道美麗的晚餐。
美的是那個晚上,是桌上那把用心良苦的鑰匙,是牆上那把曾經嘹亮過的大號,是主人 GARTH BROOKS 無矯無飾的關懷服務,是一支好香檳所帶來的異國友情。
入夜,躺倒在簡單的木板床上,疏影橫窗,煙花聲人語聲忽遠忽近地傳來,我酣酣地睡去,踏踏實實地進入了 2007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