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三天前才在說,是不是一定要切開氣管,沒有想到,楊憲益老就於11月23日去世了。剛好是小雪節氣的第二天。他是老虎尾巴,1915年初生人,那一年,2月14日才進入兔年。
楊憲益(1915年1月10日——2009年11月23日),被稱為“翻譯中國”的翻譯家,又一位巨匠泰鬥級的人物。享年近95歲。
從《離騷》,到《紅樓夢》、《史記》、《楚辭》,從魯迅、沈從文、丁玲到古華(《芙蓉鎮》),被譯成英語的中國文學作品,其中一半是出於他和夫人戴乃迭之手。( 1919—1999,原名Gladys B. Tayler,婚後易名為Gladys Yang)
楊老出生於天津一位銀行家的家裏,從小生活富裕。有時候,富家子弟有富家子弟的好處,衣食無憂,就把心思放在更大一些的東西上麵,而不在每一天的日子裏錙銖必較,像二戰的美國羅斯福總統從小那樣,成長為芝蘭玉樹的,也不在少數。楊老就是這樣一位瀟灑的真名士。
他在抗日戰爭勝利後的國共內戰期間,在南京參加了中共的地下工作,把他得到的外國大使館的重要信息傳達給中共,這樣的情報工作,換來的是“文化革命”期間,受惠方加給他的英國“間諜”的罪名,還加上四年的監獄生活。
話說1968年的一個深夜,他太太在樓上準備睡覺了,楊老一個人,手把一瓶二鍋頭,在樓下自斟自酌,忽然一陣敲門聲,一群人湧進來,抓住楊老就走,把他送進了秦城監獄。楊老唉聲歎氣,牢友問,這位老者,何故這麽不開心啊?“哎呀,走的太急,我那酒還沒有喝完,我忘了把酒瓶蓋子蓋上了!”他回答道。四年監獄生活,他就靠著懷想那瓶正在跑散的酒香打發日子。
一九七二年,楊老出獄,奔回家,一進門,最先就是去找他的那一瓶還沒有喝完的酒!四年了,他念茲在茲的,就是這位杜康老兄啊。
當然,夫人戴乃迭也是在劫難逃,也進了秦城監獄。最有意思的是,每到開飯時間,監獄裏四周的人們總能聽到一位女士溫和柔情的聲音:“謝謝,謝謝!”這是哪一位啊?在這種地方,還保有這樣一種風度、禮節和矜持,後來,人們才知道,這位就是生在北平、愛戀中國和中國人楊憲益一生的英國牛津學子、英國“女間諜” 戴乃迭。戴乃迭是一名來過中國的傳教士的女兒。
人們給了楊憲益四年牢獄之災,他出獄後,回報給祖國的是,二百件幾十年收藏的名人字畫全部無償捐給故宮博物院。
80年代,楊憲益加入了中共。他在89年的那場風波中,在接受BBC的采訪中聲稱,“做的比過去的中國軍閥和日本侵略者更加惡劣。”他退出了中共,雖然後來再被開除了一次。他後來說,這是“少數保守頑固分子針對政治改革所進行的一次法西斯政變”。
2000年他出版了自傳《白虎》(White Tiger) ,這真是一隻虎虎生威的白虎啊!
他幾十年,一直活在中外文學裏,活在詩裏,酒裏,關鍵時刻,卻毫不含糊地站起來,發出大的聲音,保全了自屈原以來的仁人誌士的不媚權貴不盲從的風骨!
他說:“近百年過渡時期中國知識分子大抵如是,此亦時運使然,不足為怪也”。
他怕什麽?身後是近八十年的日子,二百多部作品豎起來的比大理石更硬的豐碑。
晚年,失去了相依59年的老伴,在什刹海後海小女兒家,他還有朋友家人,還有白酒和蘇格蘭威士忌相伴。老人呆在杜康裏,不知世間何物謂之憂傷也。
明代張岱說過: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楊老,在老少朋友們的眼中,真是一位深情厚、真氣足的真金一般的人物,六朝人物啊!
隔著玻璃窗戶,看深藍紫色的夜空,一顆星劃過,天空更空曠。
“白虎”,他上天堂去了... ...
楊憲益也走了。這一代人,想起他們,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壯麗的悲涼。
時光流逝,人們老去。這些大師級的人物,還有誰呢?作家、書畫家黃苗子,“二流堂”堂主、電影家唐瑜,文博大家王世襄,“三聯”書店範用“範老板”......一個個都是九十好幾的了。
願你們長壽!你們活著,世界不寂寞。
想到楊老在八九時的風骨,真正中國文人還剩幾何?
那代學者的風骨,無可比擬,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