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災多難的幼年
有雲:“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但這話似乎沒有驗應在我身上,因為迄今我還沒有看到什麽福分,相反卻經曆了更多的災難和折磨。
上帖說到我這小命是給保住了,而且還很幸運沒有留下器質性的後遺症。但經過多番周折的我,已經沒有了肉墩墩,笑甜甜的可愛樣子,有的隻是疲憊、脆弱、無神的身軀。加上大躍進的餘風未盡,大人們都全身盡力地投入到那火紅的戰鬥第一線,看見我還能苟且殘存,也就無暇顧及我那麽多了。於是,白天母親外出就將我擱在痰盂上,攔腰用一粗布帶捆綁起來,以免摔倒。
盡管母親聽到我那細弱的哭啼聲,但為了工作,仍狠心地把我一人留在家裏。我哭累了就睡,睡醒餓了抓到東西就往嘴裏塞。有時鄰居老奶奶看見我可憐,遞給我一個地瓜蒂,我高興地往嘴裏放,但虛弱的我連吸吮的力都沒有了(這些是後來這位老奶奶告訴我的,她也就是我太太的祖母)。痰盂裏,隨時裝著我的大小便,但更多時間是盛我排放出來的膿血。由於自然災難,糧食緊張,母親的奶水一天一天少了,沒滿五個月我就徹底斷奶,靠米糊維係。但由於我的腸道經常感染,消化不良,幾乎是吃什麽就拉什麽。後來連米糊也沒有了,隻有地瓜粉和木薯粉充饑。
母親回憶說:在滿周歲時,將我托起來看看,隻見全身皮包骨;屁股處的皮膚皺褶足可以藏虱子;兩腿就象兩根幹枯的木材垂掛,連蹬踏動作的力氣都沒有;頭部除了那高尖腦袋,什麽也不起眼,麵如刀削,兩頰卻留著深深的酒窩(凹陷);胸部中間高高隆起,兩肋排骨分明,隨呼吸一煽一動,深哇下去;平放時,幾乎可以看見腹背的動脈在搏動。這就是標準的三度以上營養不良的臨床體征。
經曆三年饑餓的我,一直沒有足夠的營養令我發育到能自己站立起來。滿三歲以後,我才開始有力氣和勇氣站立起來,半年後才敢邁出第一步。沒想到天災剛過,人禍接踵而至。
這一天的下午,大哥放學回家,母親就讓他帶我到外麵的操場練習走一走。大哥是一個非常貪玩和粗心之人,帶我到操場後根本就沒照看著我練習走路,而是自己和他的夥伴玩追逐遊戲。我似乎也不甘寂寞,也試著抖抖顫顫地站起來,想自己邁步行走,象這些大哥哥姐姐們一起玩。可是,我還沒有站穩,一個大哥哥就衝著我跑過來,他可能是逃避後麵夥伴的追逐,忘了我就在他的前麵,將我整個人撞倒,並一屁股坐在我的一側大腿上。大哥後來說,我哭了幾聲就不哭了,眼睛禁閉,其實我已經痛暈過去了。這時,大哥慌了,趕緊抱我回家找母親,母親急忙摸我的大腿,上麵有沙沙的響聲,下麵也有沙沙的響聲,就抱我往醫院跑。醫院裏的醫生對我已很熟悉,還沒到病房就笑著說:“天就,又怎麽了?”(天就是我的乳名)。X光片一出來,結果是:我那好不容易發育而脆弱的股骨已斷成三節。
當時,母親對西醫治療骨折很沒有信心,盡管家裏經濟並不富裕,母親仍是請那位最有名氣但收費頗昂貴的中醫接骨醫生給我治療。醫生到家接膊和診金不算,光是每周要一個小雞快出殼的孵化雞蛋就五塊錢,這在當時可是家裏支出的一個大數目啊,家裏的錢根本就無法支付這樣的費用。但也許是我經曆了太多的折難,讓母親無法再容忍,不希望看到我終身殘廢,為了治療我的腿,母親咬牙堅持下來。她將自己從做姑娘時、結婚時和婚後積累的衣服,逐一拿去典當和拍買,因為母親是個當地頗有名氣的裁剪縫衣高手,所以她自行設計的比較體麵服裝還買得比較好的價錢。每周一將一套服裝拿出去,一般周三就買出,如果到周五還沒有買出,母親就急了,周六醫生來換藥時就無藥為續,我可能就終身殘廢。經過三個多月的如此折騰,我的大腿保住了,但衣櫃裏也已經不再有一套母親愛如命的體麵服裝了。所以,母親後來跟我說,如果我工作了,第一個月的工資就要用來給媽媽買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