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教科書有意忽略的鴉片戰爭的某些史實
(2009-06-23 01:49:39)
下一個
蘆笛
一、乍浦保衛戰與鎮江保衛戰
國人幾乎不知道這兩次戰役,其實它們乃是中國人抵抗外國入侵最壯烈的兩次血戰,有史以來從未見過,此後也不曾有過,讀來令人覺得非常“非中國化”,恍如二戰期間日本人在被美軍攻陷的南洋諸島上的表現。
且看馬士在《中華帝國對外關係史》上是怎麽說的:
“(1842年)五月十八日,乍浦被攻陷,中國守軍的數目約為八千人,其中一千七百人為駐防旗的滿洲兵。這是英國人和滿洲人以幹戈相見的第一次,滿洲人的頑強抵抗很使英軍驚異,這是他們在中國從來沒有看到的;他們對於滿洲兵的那種不是死在敵人手裏,就是自戕的甘心情願的精神也很驚異。‘當他們不再能戰鬥時,他們能夠死;瘋狂自戮的事例是十分可怕的。’家眷也不能免於殺戮——‘婦女們殺死她們的子女,先把他們溺斃在井裏,然後自己也跳下去;丈夫們勒斃或毒死他們的妻子,然後從容自刎。’英軍的損失是九人陣亡,五十五人受傷,中國人方麵約有一千二百到一千五百的屍體被他們的敵人掩埋。”(卷一,332頁)
很明顯,英國人不可能掩埋所有的屍體,而且掩埋的主要還是戰士,不可能是跳井自殺的婦孺。這就是說,1700名滿洲官兵全都死了,真正是“全員玉碎”。
“防守鎮江的有離城約五英裏以外紮營而始終沒有接仗的漢兵約九千人,和城裏的滿洲駐防軍一千六百人,再加上漢兵八百人;陸上實際動員的英軍人數是六千九百零七人。……然而滿洲駐防軍曾經‘誓死應戰’,‘拚命抵抗’,並且‘具有偉大精神的行動’;五月裏在乍浦所看見的那些百折不撓、英勇地自我犧牲,和殘酷地殺死妻子兒女的情景,七月裏又在鎮江變本加厲地重演了。駐防軍的滿洲人當中,幸存的大概沒有幾個人;副都統海齡在他自己的寓所裏從容地燒死在臨時搭成的火葬堆上。這是滿洲弓手們昔日戰無不勝的英武氣概中射出的在消逝中的最後閃光。他們的威武是摧毀了,從此以後他們就再也不能在戰鬥中稱雄了。可是就在鎮江一役,他們沒有明智的領導,人數隻及敵人的三分之一,而且裝備的隻是古舊的火繩槍,弓和矛,也使敵人陣亡三十七人,受傷一百二十九人。”(卷一,333-334頁)
馬士在這兒引用的是英國軍人的證詞,與官方宣傳完全是兩回事。我黨宣傳的那些偉大戰役,在英軍口裏不過是笑話,例如關天培壯烈殉國的虎門戰役,鬼子的報道是:
“英軍虜獲大炮三百八十尊;華人死傷五百人(水師提督關天培陣亡計算在內);英軍無損失。”(316頁)
關於陳化成英勇殉國的吳淞口炮台戰役,該書就這麽一句話:
“六月十六日,軍艦向炮台開火,‘奸詐地’攻他們的側麵,使他們所有的二百五十三尊大炮沉寂。”(333頁)
所以,看來第一次鴉片戰爭給英國人留下的唯一深刻的印象,就隻是乍浦和鎮江保衛戰。這與官方宣傳完全相反,大陸的曆史教科書吹的都是虎門戰役和吳淞口戰役。對虎門戰役,我黨倒沒吹什麽赫赫戰果,隻是講述了關天培血戰到底的英勇氣概。對吳淞口戰役,上海陳化成紀念館的介紹是:
“江南提督陳化成以67歲高齡率部奮起還擊,在吳淞西炮台擊傷英艦多艘,並與英軍進行肉搏點,打退英軍進攻。”(http://www.51766.com/img/chcjng/)
肉搏戰有可能,“擊傷英艦多艘”就是天方夜譚了。清軍最惱恨的就是英國人太狡詐,從不正麵進攻炮台,而是用軍艦上的大炮從炮台側麵轟擊,壓製住清軍火力,再派海軍陸戰隊從側麵登陸,攻占炮台。此乃他們的常規戰術,欺負的就是我軍大炮隻對著正麵,而且無法轉動。所以,所謂“擊傷英艦多艘”,隻怕是荒唐捏造,正如林則徐林大帥“反敗為勝”的“七戰七捷”一般,隻存在於中方記錄中。
英國早就實行了言論自由,參戰軍人可以隨意發表戰地通訊與回憶錄,戰時新聞管製是後來才實行的。該國又是民主法治國家,軍隊受民選政府的嚴密監督。若“反敗為勝”捏造戰果,立刻就會被戳穿,構成毀滅性政治醜聞。而且他們也實在無法隱瞞傷亡,蓋政府有責任公布傷亡人數,通知家屬,並將他們姓名職稱刻在國家紀念館的牆上,其家鄉還要修建紀念碑(亭)。
據我所知的一點英國曆史,在他們參加的戰爭中,好像還從未有過“反敗為勝”的事。相反,人家反複念叨的主要還是過去的失敗,反複檢討慘敗原因:如何在一戰索姆河戰役指揮不當,一天就傷亡幾萬士兵;如何貿然在加裏波利登陸,死人無數仍然隻能困在沙灘上,最後灰頭土臉地撤回;如何在二戰初恪守一戰經驗,不知道集中使用坦克,更中了德軍奸計,集中在北線防禦德軍,卻被人家從阿登森林裏衝出,抄了後路,隻好從敦刻爾克狼狽逃回;如何輕視日本人,派出沒有航空母艦掩護的特遣艦隊去遠東,以致戰列艦“威爾士親王號”與巡洋艦“反擊號”在幾分鍾內就被日軍飛機炸沉;新加坡要塞的設計如何蠢笨,大炮全對著大海,日軍從陸路上過來時便束手無策,隻好投降;如何輕率發動“市場花園戰役”,損失了上萬士兵和無數裝備……。那追悼會一直開到馬爾維納斯島戰役(英國人稱為福克蘭島)。該役英軍大獲全勝,然而他們還是要反複念叨:指揮失誤導致登陸遲遲不能進行,艦隻在沒有空中掩護的情況下停泊在港灣裏,成了任由阿根廷空軍轟炸的靜止目標……,等等,等等。
由此看來,隻怕英國鬼子的話是對的,在整個鴉片戰爭中,中方唯一兩次像樣的抵抗就是乍浦與鎮江保衛戰。所謂“像樣”,不是說它們的指揮有值得恭維之處,而是說參戰軍人表現出了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而這種氣概在中國軍隊裏基本看不到,最常見的還是臨陣脫逃的防守鎮江的漢人軍隊。
正因為此,咱們的“英雄”標準比西方的低。一般而言,武人隻要不臨陣脫逃,就可以稱為英雄。關天培、陳化成就是根據這標準成為民族英雄的。然而奇怪的是,根據這標準,乍浦和鎮江的幾千壯烈殉國的滿人官兵就更是民族英雄了,何以政府又不加以表彰宣傳呢?莫非那凸顯了漢人普遍的怯懦,解釋了為何當年十多萬八旗軍便能輕易征服幾億人的大明?
二、奇怪的中國特色:“文死戰,武死逃”
傳統道德對文武官員的要求是“文死諫,武死戰”,而嶽飛嶽爺爺的標準還要更低些,乃是“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死”。到了晚清,“文死戰,武死逃”便成了時尚。
郭嵩燾首先觀察到了這現象:
“舉天下貿貿焉,無一能知其是非得失之所在者。蓋自南宋以來,中外之見橫塞於心,士大夫務虛言而無實際。漢唐控製夷狄之方略,徒供一二腐儒訾* 議論。……班史《匈奴傳》:搢紳之儒守和親,介胄之士言征伐。今則介胄之士不言征伐,而搢紳之儒言之,此亦漢唐之後鶩虛名而無實效之一證也。”(《郭嵩燾日記》卷一,392-393頁。星號代表的字在影印本上無法辨識)
他這是說,舉國無一人知道是非得失的所在,都是輕率胡來之輩。這是因為自南宋以來,沒人能明白該怎麽處理中外關係。士大夫專講空話而不知務實。漢唐控製周邊國家的方略,隻供少數腐儒信口議論。班固在《匈奴傳》中說,縉紳之儒管和親,武將主戰。今天的局麵卻完全倒了過來,武將不主戰,反而是縉紳之儒主戰。這也是漢唐之後士大夫務虛名而毫無實效的一個征象。
此話講述的不過是起碼的常識:能不能打,隻有武將才能判斷。因此,正常的作法是,是打還是和,朝廷先得征求武將的意見,看有無取勝可能。如果不能打,則和平談判就是文官的事。因此,文官應該負責和談,而武將負責打仗。可宋明理學過份強調氣節與道義,使得讀書人都成了大話戲子,以致文官全都成了無比堅定的主戰派,奢談他們根本不懂的戰爭問題,完全是發瘋。
郭嵩燾還不知道,這種“文死戰,武死逃”的反常現象在抗戰達到了頂峰。舉國憤憤,發誓“滅此朝食”的全是知青,而武將除了別有用心的李宗仁、馮玉祥等軍閥外,都持慎重態度。等到戰爭來了,文人知青們不是乖乖呆在淪陷區作順民,再不敢上街遊行示威,遑論暴打外交部長和教育部長,就是與武人比賽逃難速度。
不過郭嵩燾那話也不全麵,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如此昏憒,起碼在鴉片戰爭中滿人的表現恰好相反,乃是“文主和,武死戰”。“武死戰”前文已經介紹過了,“文主和”也是家喻戶曉的事實:簽訂《穿鼻條約》的琦善、簽訂《南京條約》的伊裏布和耆英、簽訂《虎門條約》、《望廈條約》的耆英,都是臭名昭著的賣國賊,與民族英雄林則徐構成了黑白兩極。
這點鬼子當時也就觀察到了,那位被港人尊為“爹核士”(Davis的粵語翻譯)的早先的港督指出:
“可以說,自戰爭時起迄以後的議和時止,那種不可調和的敵意,頑固的執拗,絲毫不肯讓步的立場,除少數例子外,都是漢人官員們表現出來的,至於那種溫和的勸告以及最後的和平的本身卻是滿洲人的辛勞。林氏是漢人,琦善是滿洲人,他們是兩派的典型人物。”(德庇時:《戰爭時期及締和以來的中國》,第一卷,第32頁。轉引自314頁)
後來的港督包伶也持同樣觀點:
“就我的經驗所及,滿洲官員比漢人較為傾向於外國的使節。”(《包伶爵士回憶錄》,第227頁。轉引自314頁)
之所以出現滿人“文主和,武死戰”的情勢,乃是因為滿族文臣深知國家虛弱,不堪一擊,因此千方百計媾和,以免國家受到更大傷害,而他們的武人則在反侵略戰爭中血戰到底,雄辯地證明了滿人之所以主和,並不是因為貪生怕死。
這在我看來才是正常態度:當戰爭隻可能給國家造成巨大傷害時就盡量避戰,當戰爭實在無法避免,敵軍入侵時,就拚死抵抗。
可惜中國人與常識無緣,至今認定“主和=賣國=懦夫,主戰=愛國=英雄”。正因為此,琦善、伊裏布和耆英在當時和現在都被譴責為賣國賊,卻沒有人問一聲他們究竟賣了什麽國。
作者:蘆笛 在 蘆笛自治區 發貼, 來自 http://www.hjclub.info
上一次由蘆笛於2008-12-04 周四, 上午11:34修改,總共修改了4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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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以轉載到別處嗎? -- 齊飛 - (0 Byte) 2008-11-10 周一, 下午10:02 (5 reads)
o 當然可以,you are welcome to do so -- 蘆笛 - (0 Byte) 2008-11-11 周二, 上午3:43 (4 reads)
* 其實這次打伊拉克,也是文主戰,武主和。又,忽略兩次戰役,也不一定是我黨首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