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飛來橫禍
江南風物,果然是妙絕天下,碧水清波,綠柳依依,陣陣微風不時襲來,當真便叫人有那如癡如醉之感。江南的風景固是美的,江南的姑娘卻也盡得這片山水的靈秀之氣,即便是整日在湖上打魚的漁家女孩,也是生得唇紅齒白,膚勝霜雪,不由得你不嘖嘖稱奇。時已至黃昏,漁家們多半便要收網歸家,漁家女孩們三三兩兩地聚集在一起唱些歡快的呢歌,歌聲甜柔,兼之吳噥軟語,時不時還夾雜著些害羞的嬌笑,實在是好聽得緊。如此一番景象,怎不叫人留連忘返?
楊柳岸邊,站了一對中年夫婦,男的濃眉大眼,微微有些發福,衣著十分華麗,連靴子上都有金線繡的圖案,兩鬢雖有些白了,卻一點也不顯得他老,反而覺著他一身都是旺盛的精力。旁邊的婦人約莫三十五、六的年紀,娥眉鳳眼,瑤鼻朱唇,樣貌甚是美麗 , 穿了件淡雅的長裙,風拂裙裾,飄飄若仙。
“ 好一片大好河山,花花世界,難怪蒙古人總是覬覦我大宋的江山了,唉—— ” 中年男子說罷,又長長地歎息了一聲,顯得心事重重。
“ 達哥,你這又是何必呢? ” 那中年美婦輕輕地靠了過來,挽了中年男子的手,偎依在他肩上, “ 你我二人已退隱江湖多年,如今又已是兒女繞膝,太平日子,天倫之樂,其他的事情,你還管它作甚?”
“ 嗯,你說得對,其他的事情又關我甚事?”那男子握了妻子的手,輕輕摩挲,模樣甚是寵愛, “ 雪兒和峰兒呢? ”
“ 他們就在離此不遠的空地上放紙鳶呢,有雪兒帶著峰兒,你就放心吧。”
“ 紙鳶? ” 男子似乎突然起了童心, “ 我也好久沒有放紙鳶了,不如我們過去也玩一玩吧。”說罷攜了妻子的手便向空地上走去。
這夫妻二人,男的叫做駱達,是蘇州城裏有名的財主,他原本不是蘇州人氏,十餘年前來此定居,開了間綢緞莊,他本錢厚實,加之經營有方,十幾年下來,生意蒸蒸日上,分號越開越多,涉及的各種生意也越來越多,如今已隱隱有蘇州首富的勢頭。女的叫做張慧心,丈夫開了綢緞莊以後,她就整日忙裏忙外,苦心經營,駱達今日之成就,倒有一半要歸功於她。
二人來到空地之上,這空地在一片樹林的旁邊,一碧千尺,端的是個放紙鳶的好所在 , 隻是此時卻是靜悄悄的,一個別人也沒有。
“ 嗯?夫人說的可是此處? ” 駱達轉頭問道。
“ 不錯呀,正是此處,這兩個淘氣的孩子,跑開了也不說一聲,”駱夫人嘴上說著淘氣,神色間卻沒有半分責怪的樣子, “ 瞧,紙鳶還在呢。”
駱達沿著夫人的手望去,果然看見一隻紙鳶正乖乖地躺在草地上,駱達走上前去,將紙鳶拾了起來,隻見上麵已經破了個大洞,好象是被人一腳踩的。駱達皺了皺眉,“他姐弟二人該不會又鬧別扭了吧,回去定要好好地懲罰他們。 ”
“ 不會不會,雪兒這兩年已懂事多了,你什麽時候見過她欺負弟弟呀?想是你看見紙鳶壞了,自己玩不成,才要罰他們的吧。 ” 駱夫人一邊說,一邊笑盈盈地望著夫君。
“ 哈哈……那有此事?”駱達一邊哈哈笑著,一邊轉過臉去,畢竟讓人看破心事,還是有那麽一分半分的不好意思。
“ 雪兒——,峰兒—— ” 駱達叫了幾聲,四下裏除了鳥鳴聲之外,卻是靜得很。
“ 想是肚子餓了,已先回家了吧。時候也不早了,不如我們也早點回去吧。”駱夫人道。
“好,回家回家,這兩個小崽子,走了也不說一聲,看我回去不好好教訓他們。”駱達一邊走一邊嘟囔著,象是真有些生氣。拿了破紙鳶,跑了幾步,看看確是飛不起來了,幹脆把它揉成一團,扔了個老遠。
兩人剛走到駱府門口,老管家就迎了出來, “ 老爺,夫人,您們回來了,剛才府上來了位客人,說是有宗大生意要跟老爺談,現在正在裏麵侯著呢?”
“ 大生意?什麽大生意?”駱達有些疑惑地望著管家,因為駱達早已吩咐過不是特別大的生意,管家都可自行做主。
“ 小人也不知道,不過那位客人說,這宗生意隻有老爺您才能拿主意。”
“嗯 ,你先退下吧。”駱達揮退了管家,與夫人對望了一眼,兩人眼中俱是疑惑之色。
入得廳來,隻見左首的椅子上坐了一個藍衫人,頭紮文士巾,二十五六上下,模樣甚是英俊,隻是臉色煞白,雙目之中隱隱透出一股陰寒之氣。他端了茶杯,正在細細品嚐著,見到二人進來,莫說起身相迎,竟是連眼皮也不曾抬一下。
駱達不禁心中有氣,但仍含笑抱拳道: “ 是這位兄台找鄙人麽。”
藍衫人終於停了品茶,緩緩地把茶杯放在幾上,目光看定了駱達,道: “ 你就是駱達?”語氣甚是無禮。
駱達強抑怒氣,沉聲道: “ 不錯,正是在下。”
“ 那旁邊這位就是駱夫人吧,嗯,不錯,果然是個美人。”藍衫人說罷,不等駱達發作,又接著道: “ 駱老板,我今日前來,乃是有一樁大生意要跟你談談。 ”
駱達兩眼望天,冷冷地道: “ 不好意思,駱某人今天對談生意沒有興趣。 ”
“ 這樁生意可不一般啦。 ” 藍衫人不知從何處弄了把紙扇出來,拿在手上輕輕搖動。
駱達哈哈一笑,道: “ 再大的生意,隻要駱某人不想做,還是一般的做不成。 ”
“ 哦?駱老板果然是快人快語,隻是不知道如果事關令郎、令愛的性命,又當如何? ” 藍衫人說罷,不住嘿嘿冷笑。
“ 你說什麽? ” 駱夫人一直沒有說話,但聞此言,終於忍耐不住,她上前一步,柳眉倒豎, “ 你把我峰兒和雪兒怎麽了? ”
“ 現下還沒有什麽,若是這生意不成,大概就會怎麽了吧。 ” 藍衫人語聲象寒冰一樣冷。
駱達畢竟是久曆江湖,此時並不驚慌,他上前一步,把妻子擋在身後,朗聲問道: “ 不知閣下此話怎講? ”
藍衫人緊盯著駱達,麵上卻一無表情, “ 駱老板果然是個人物,處變不驚。我也不妨跟你直說。於某今番前來,不過是想以令郎令愛的性命跟駱老板換樣東西。 ”
駱達道: “ 但不知閣下所需何物? ”
“ 哈哈哈哈…… ” 藍衫人仰天長笑,聲如夜梟, “ 駱老板,明人麵前不說暗話,要用令郎令愛的性命來換,難道你還不知道是什麽物事嗎? ”
“ 既是 如此,駱某便將那房契地契交與閣下便了。 ” 駱達說罷,轉身欲進內屋。
“ 駱元慶, ” 藍衫人厲聲喝道: “ 你少在我麵前裝糊塗,今番你若不交出那物,我便立時取你一雙兒女的性命。你若不信,嘿嘿…… ” 藍衫人冷笑一聲,伸手從懷中取出一隻竹哨,放在唇邊,一聲厲嘯,直破長空。
這哨聲餘音方盡,已從門口湧進七八個黑衣人,一色的黑衫黑褲,黑巾蒙麵。其中二人將肩上抗的麻袋扔在地上,立時便傳出兩聲悶哼。
“ 峰兒,雪兒—— ” 駱夫人方待衝出,駱達已一把抓住了她,轉身向藍衫人道, “ 閣下既識駱某之名,自是有備而來,既如此,駱某從命便是,隻請閣下放了犬子和小女。 ”
藍衫人不答他話,向兩黑衣人揮了揮手,這兩人解開了麻袋,麻袋裏立即鑽出兩個人來,正是駱達的兒子駱青峰和女兒駱雪。兩人眼中盡是驚慌之色,不停地動著嘴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兩黑衣人在他二人身上各拍了一掌,翻手又按在兩人的後心之上。
“ 爹——娘—— ” 駱青峰從小嬌生慣養,幾時吃過這種苦頭,在麻袋裏憋了半個時辰,又經了一番摔打,渾身傷痕,好不疼痛,這時啞穴已解,又驟見爹娘,立馬便哭了起來。倒是那駱雪雖然驚惶,卻是一言未發。
駱夫人柔聲道: “ 好孩兒,莫要哭。娘這就來救你們。 ” 駱夫人不愧是女中豪傑,值此情狀下,心中雖痛楚萬分,卻變得分外冷靜。她轉頭向丈夫使了個眼色,輕聲道: “ 元哥,你趕快給了他吧。 ”
駱達微微點頭,一麵伸手入懷,一麵說道: “ 如此,便請閣下…… ” 話猶未了,一縷銀光已電射出手,直襲藍衫人 “ 膻中 ” 要穴。與此同時,駱夫人急伸雙手,腕上的兩條珍珠鏈子俱已散開,分別急襲兩黑衣人十二處大穴。兩黑衣人猝不及防,十二顆珍珠已到眼前,隻得放開按在姐弟二人後心的手掌,兩手又拍又擋,同時倒縱出一丈開外,這才險險避開這十二枚珍珠。再看駱夫人,早已一掠而至,挾住峰兒和雪兒兩人,足尖一點,便又縱回原地。駱夫人放下二人,湊到雪兒耳邊輕聲說道: “ 快帶峰兒從密道走,記住,千萬不要回來。 ”
“ 娘—— ” 雪兒方喚得一聲,還待再說,早被駱夫人厲聲打斷, “ 雪兒,你不記得為娘從前是如何跟你說的麽?休得多言,快去! ” 語聲未畢,已與一眾黑衣人鬥在一起。
藍衫人閃身避過駱達的暗器,見猝不及防之下竟被駱夫人將雪兒和峰兒救走,又驚又怒,厲聲喝道:“你們這群飯桶,還不攔住兩個小雜種。”說罷猱身上前,直撲駱氏兄妹。
駱元慶見狀,急忙飛身而來,從中截住,他與駱夫人站成一線,二人心意相通,進退攻防相互呼應,招數綿密如雨,宛如築起了一道銅牆鐵壁,將於吟風和眾黑衣人隔在外麵。
駱夫人瞥見雪兒和峰兒兀自呆立不動,心急如焚,喝道:“雪兒,還不快走?”就這麽微一疏神,已險些中了一拳一掌。
雪兒見狀吃了一驚,環顧了四周,知道今日之局,必難善了,自己姐弟二人留在此處,反而叫爹娘分心,縛手縛腳,當下一咬牙,攜了弟弟的手,轉身便向內堂奔去。她奔得幾步,又轉過頭來,指著那藍衫人,咬牙對弟弟說道: “ 此人模樣,你可記清了? ” 峰兒驚嚇過度,已說不出話來,隻是不住點頭。雪兒道: “ 如此就好。 ” 拉著弟弟快步跑入了內堂。
雪兒帶著弟弟來到自己的房間,鑽入床下,將靠近牆角的床腿使勁一擰,隻聽得 “ 軋軋軋…… ” 一陣響,那床底竟有一道暗門緩緩打開。雪兒讓弟弟鑽入地道中,自己隨後也鑽了進去,將地道壁上的一個鐵環擰了擰,那地道門便又緩緩合上了。兩人在地道中摸索著走出數丈,左手邊又摸到一個鐵環,雪兒使勁擰動,又一道鐵門嘎然而開,這次卻有微光透出來,兩人走入門中,原來是間小室,小室中有一石幾,上麵放了顆雞蛋大的夜明珠,這才得些光亮。雪兒在幾上找到了火刀火石,點燃了油燈。又從牆角的一口箱子裏拿出兩套粗布衣服來,扔了一套到峰兒麵前,急急說道: “ 趕快換衣服。 ” 峰兒卻好象已嚇得呆了,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這也難為他了,他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兒,日裏過的都是養尊處優的日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幾時見過這種陣仗?況且這十幾年來,他從未見父母在他麵前露過一招半式,也從不知家裏竟有如此一條地道,這一切來的太快太突然了,峰兒此時隻是不停地懷疑自己尚身在夢中。
雪兒見弟弟隻是傻傻地站著,卻不知動作,心中不禁一陣痛楚,她走過來,摸了摸弟弟的頭,柔聲說道: “ 峰兒乖,先把衣服換上,呆會兒姊姊再告訴你發生了什麽事,好不好? ” 見峰兒還是不動,又知此時實在不宜多說,隻得親自動手,幫弟弟把衣服換了,自己也換了那粗布衣衫,扮作村姑模樣,從箱子裏拿了一袋金葉子,貼身藏了,又弄了些散碎銀子塞在腰間,這才帶了峰兒,出了小室,將門戶關好,向著地道深處走去。
駱夫人一出手,就知道今日遇著硬手了,她這暗器工夫,喚做 “ 雨打梨花 ” ,暗器出手之時雖然一樣,出手之後便有多般變化,十二顆珠子,有快有慢,飛行路線有直有曲,更有兩粒在空中相撞後改變路線,分襲兩處要穴。名為雨打梨花,便是取那梨花翻飛中忽有雨點倏然而至之意,當年不知有多少英雄豪傑敗在這一招之下,如今竟被敵人從容避開,來人武功,實在不容小覷。駱夫人當機立斷,令雪兒和峰兒從密道遁走,她知以自己和丈夫的武功,今日雖不能勝,要想全身而退,料也不難。當下展開輕身工夫,一麵與敵人遊鬥,一麵偷眼向丈夫望去,隻見那藍衫人也是展開輕身功夫與丈夫遊鬥,忽即忽離,似乎並不急於求勝。再看丈夫,招式卻越來越緩慢,似乎力量不繼。再過得數招,駱達的額角竟已見汗了。駱夫人心中驚疑不定,她素知丈夫武功遠在自己之上,如今竟隱隱有不敵之象,這藍衫人竟這般厲害麽?駱夫人細看那人招式,雖身法飄忽曼妙,卻並無出奇之處,又看得數招,駱元慶的呼吸聲益加粗重,駱夫人不敢戀戰,出聲招呼道: “ 元哥,我們走吧。 ” 駱元慶並不答話,招式卻更加慢了。那藍衫人冷笑道: “ 走?你們還走得了麽? ” 招式忽變,奇詭萬分,若狂風暴雨般直撲駱元慶。駱元慶手足之上卻似掛有千斤重物,運轉不靈,隻擋得兩下,便已劈劈啪啪中了數掌,委頓在地。駱夫人大駭之下,身法隻慢得半分,已有兩名黑衣人欺近身前,這兩人手掌俱是赤紅之色,一拍麵門,一拍小腹,迅若雷電,駱夫人閃避不及,隻得揮掌硬接,隻聽地 “ 啪,啪 ” 兩聲悶響,兩黑衣人一左一右飄了開去,駱夫人“登登登“連退三步,胸中氣血一陣翻湧,尚未拿樁站穩,那藍衫人又已猱身直上,忽忽連下四記殺手。駱夫人退無可退,隻得又硬接四掌,那藍衫人內力原本比她稍遜,奈何一口氣轉不過來,這四股大力一衝,駱夫人再也忍耐不住,哇的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駱夫人還待再戰,腦中卻隻是一陣陣發暈,勉強攻出兩掌,麵前卻已失了那藍衫人的蹤影,忽覺後心一麻,當即軟倒。那藍衫人又隨便踢閉了她幾處穴道,一把提起,扔在駱元慶身旁。
駱元慶待要伸手扶住夫人,卻是半分力道也使不出,隻得急聲問道: “ 夫人,你還好麽? ”
駱夫人咳了幾聲,又吐出一口鮮血,低聲道: “ 還死不了,倒是元哥你可還好麽? ”
駱元慶苦笑著搖了搖頭,道: “ 也還死不了。 ”
那藍衫人也不理他們,回頭對一眾黑衣人使了個眼色,眾人會意,俱到後堂搜尋去了。他這才搬了張椅子過來,坐在駱氏夫婦麵前,卻隻是陰沉著臉看著二人,一言不發。
駱夫人沉吟半晌,向駱元慶道: “ 元哥,你今日怎地如此不濟?三拳兩腳便被這麽個小子打倒了。 ” 說罷恨恨地盯著那藍衫人。
駱元慶長歎一聲,道: “ 我也不知怎地,隻覺真氣渙散,且越是運氣,那真氣就越消散得快,想來竟是天要滅我。 ”
“ 哈哈哈——哈哈哈—— ” 那藍衫人忽然縱聲長笑,直笑了盞茶時分,方才止住, “ 並非天要滅你,是我於某人要滅你罷了,中了我那 “ 柳煙濃 ” 的毒,便是此般征兆了。 ”
“ 毒?你何時下的毒? ” 駱元慶虎目圓睜,怒視著藍衫人。
藍衫人笑道: “ 不知駱老爺可還記得一隻紙鳶? ”
“ 紙鳶? ” 駱元慶恍然大悟,怒道: “ 你這卑鄙無恥的小人?怕了駱爺我了麽?竟用這下三流的方法暗害你駱爺,你就不怕天下英雄恥笑麽? ”
那藍衫人也不生氣,又把扇子拿了出來,輕輕搖著,道: “ 霹靂刀駱元慶,天女散花俞寒,你二人昔年在江湖上的聲名可是響得很啦。 ” 頓得一頓,又道: “ 你說得不錯,我正是怕了你,於某人從不做無把握之事,你盡可到江湖上去說,就說我於吟風怕了你駱三爺,我不介意,就隻怕你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 ” 說罷又是不住冷笑。
駱元慶聽他如此說法,隻得默不做聲,駱夫人卻是 “ 狗賊,王八蛋 ” 地罵個不停。
駱元慶暗暗忖道: “ 此人今日怕是已立意要滅我滿門,是以如此說法。我夫妻二人躲得這一十六年,終於還是躲不過今天,隻是苦了娘子,這十幾年來,她天天跟著我擔驚受怕,雖有家財萬貫,卻是不曾過一天好日子。 ” 駱元慶一念及此,心下黯然,忍不住抬眼向妻子望去,隻見駱夫人也正向他望來,目光溫柔,全無懼意。
駱夫人也知今日必死,隻是暗暗想道: “ 我與元哥過得這一十六年的開心日子,老天待我已是不薄,今日雖是必死,但卻可與元哥死於同日同處,也應了我夫妻二人不離不棄的誓言,死也無憾了。 ” 念頭一轉,想到二人少年時同闖江湖的趣事,心中甜柔,不覺笑意漸生。
駱元慶見她初時目光溫柔,後又迷離,嘴角漸有笑意,知她已存死念。心中又是難過又是欣然,暗道: “ 得妻如此,死又何憾。 ” 當下隻是目不轉睛地瞧著妻子,心知這般時光,也隻一時半會了。
又得片刻,黑衣人陸續回來,俱是兩手空空。於吟風早知道那物事不是這般容易找到的,也不驚奇,也不發怒。轉頭對駱元慶道:“駱三爺,事已至此,你又何必苦苦撐著?你把那物事交給我,我便饒了你二人性命,如何?”
駱元慶隻冷哼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於吟風知道多說也是無用,正來回踱步沉吟,忽見最後兩名黑衣人回來,仍是兩手空空,不禁大吃一驚,道:“那兩小雜種呢?” 兩黑衣人答道:“不曾見到。”於吟風聞言急回頭望向眾黑衣人。
眾黑衣人麵麵相覷,俱道:“不曾見到。”
於吟風驚怒交集,喝道:“再找!”眾黑衣人聞言急忙又四散找尋。於吟風來到駱元慶夫婦麵前,見二人麵上平靜,並無喜色,暗忖道:“難道他二人早知兩小雜種必能逃脫,是以並不憂急?可這駱府已被我圍成鐵桶一般,就是蒼蠅,隻怕也飛不出一隻,這兩小雜種又怎能走脫?”心下終是疑惑,忍不住大聲喝道:“趙三何在?”聲音剛落,門口已飛步走入一人,應聲道:“小人在。”
於吟風問道:“你等可見有人出府?”
那趙三答道:“兄弟們都瞪大了眼睛盯著,決對無人離府,若有走脫一人,公子便可取我項上人頭。”
於吟風揮了揮手道:“出去吧,萬不可放脫一人。”
趙三應聲道:“是。”轉身快步而出。
於吟風轉頭對駱元慶道:“令郎令愛現在身在何處,兩位想必是知道的?”
駱元慶大笑道:“不錯,隻是你想我會不會說呢?”
於吟風不答,又問道:“想來那物事在何處,賢伉儷也是必定不說的了?”
駱元慶答道:“你既知駱某之名,當知道駱某是何等樣的人,你想從我這裏拿到那物,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於吟風聞言麵無表情,扶起張椅子坐下,一麵搖扇,一麵沉吟。盞茶時分後,黑衣人盡數回來,仍是一無所獲。於吟風見狀緩緩起身,收起折扇,道:“把他們盡皆殺了,一個不留。”
眾黑衣人吃了一驚,其中一人上前道:“公子爺,那物事還未尋到,把他們盡皆殺了,卻要如何交代?”
於吟風道:“依我揣度,那物事必定在兩小雜種身上。看今日情狀,定是這兩老狗早有安排,否則必不至於如此鎮定。他二人名震江湖二十年,你道是僥幸得來的麽?從他二人身上必定什麽也問不出,白白消磨時候,既如此,不如將他二人殺了,免得累贅。”
那黑衣人還要再說什麽,於吟風揮手止住了,道:“你隻管按我的吩咐做,出了什麽事自有我擔著,休要再多言。”
駱元慶夫婦二人早知無幸,聞言並不驚恐,隻可憐駱府上下數十口都要陪自己夫妻無辜送命,不禁心中戚然。
駱元慶微微搖頭歎息,知多想也是無益,隻親了親妻子的額頭,兩人相視而笑。
於吟風見狀,冷笑一聲,越過二人向門外走去,忽聽駱元慶大聲道:“你回去告訴申屠老狗,我夫婦二人死了做鬼也定不饒他。”
於吟風不禁一愣,轉頭道:“申屠老狗?我不識此人。”
駱元慶冷哼一聲,道:“事到如今,你又何必瞞我?要取我夫婦二人性命者,除了那老狗還有何人?”
於吟風哈哈一笑,道:“你等將死之人,我還瞞你等作甚?素聞藏邊第一高手申屠先生的大名,在下正有禮聘之意,你們說的莫非是此人?”
駱氏夫婦瞧他神色不似作偽,不由得心下大奇,他二人均以為今日之事乃是那生平第一強仇大敵所為,卻不知竟是另有其人。
隻聽那於吟風又道:“你等若硬要知道是何人要取你夫妻性命,可識得此招麽?”說罷舉右手平胸,掌心內陷,拇指張開,淩空虛虛一按。
駱元慶隻覺一股寒風撲麵而來,不由得機伶伶打了個冷戰,失聲道:“奪魄寒冰掌。”
“不錯,正是奪魄寒冰掌,取你們性命之人便是傳我此功之人。駱三爺,現在你可死得瞑目了吧。”於吟風說罷,冷冷地望著兩人。
駱氏夫婦麵麵相覷,作聲不得,二人均知道,這武功世上隻有一人可傳他,可那人決不會要自己夫婦的性命。
“這絕不可能,”駱元慶怒道:“你這狗賊,到得如此時候,你竟然還來騙我。”
於吟風道:“信不信由你,須知這世上,有時候絕不可能的事卻偏偏要發生。”說罷轉身大步而去。
黑衣人片刻間已將駱府上下,帳房管家,仆童雜役殺了個幹幹淨淨,最後來到駱元慶夫婦身邊,隻聽駱元慶還在喃喃地念著:“我不信,斷無此事,我決不相信……”駱夫人不言不語,看上去竟似呆了一般。
一名黑衣人上前道:“駱三爺,我敬你夫婦都是成名的俠義英雄,你們自行了斷吧。”說罷將一柄鋼刀遞到駱元慶麵前。
駱元慶待要接刀,手上卻無氣力,駱夫人將刀緩緩接過了,轉頭對駱元慶道:“元哥,我先走一步了。”說罷嫣然一笑,橫刀就頸,登時氣絕。駱元慶淚如泉湧,口中卻隻是哈哈而笑,那笑聲越來越響,忽地嘎然而止。
駱元慶仆倒在妻子的屍體上,久久沒有起來,那黑衣人不耐煩,過來拉他,才發現他已氣絕多時了。原來他本已受了極重的內傷,又眼見愛妻慘死,傷心過度,竟然就此闔然而逝。
眾黑衣人見他夫婦二人已死,便分頭放火,大火頃刻間衝天而起,可憐這蘇州巨富之家,一夜之間便燒了個幹幹淨淨,片瓦無存。
卻說那雪兒和峰兒在彎彎曲曲的地道中也不知走了多少時候,終於來到地道盡頭的出口之處,雪兒將洞口亂七八糟的野草俱都搬開,攜著峰兒之手,出得洞來,發現二人已置身於一片荒野之中,此時已是約莫三更時分,夜色深沉,四下裏陰風陣陣,磷火飄飄,直嚇得二人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雪兒定了定神,仔細觀察四周地形,知自己和弟弟已在蘇州城外,尋著駱府的方向望去,但見隱隱有紅光衝天。雪兒不知發生了何事,心中又是驚疑,又是害怕,暗暗想道:“爹娘平日裏待人友善,濟貧扶危,深得鄉鄰愛戴,此等好人,蒼天必佑,我隻需按娘親話去做,待到明日,定能與爹娘重聚。”思量已定,拉了峰兒,辨明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向西方走去。
又行得二十餘裏,兩人俱已疲憊不堪,時已是五更,天色微明,雪兒運足目力,仔細向前觀望,隻見果如母親往日提到,一座茅屋就在前方不遠的山坳之中。雪兒帶著峰兒快步上前,隻輕輕一推,那茅屋的門便應手而開,一股黴味撲麵而來,想是常年無人居住的緣故。雪兒安置好弟弟,自己尋個角落和衣而臥,但卻終究難以成眠,隻是癡癡地擔心爹娘的安危,輾轉反側,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了。
雪兒出門觀望,知已是正午時分,想起娘親從前的吩咐,若是到了黃昏,爹娘還不來相見,那便定是遭了不測,不由得更加憂心忡忡,待進得屋去,見峰兒卻是睡得極沉,鼻息均勻,一張小臉紅撲撲的,雪兒又是心疼又是憐愛,坐在峰兒身旁竟不覺發起呆來。
又過得些許時候,雪兒朦朧間覺得門口有人來到,連忙起身,來人卻已推門走了進來。雪兒凝神細看,卻正是爹娘來了,雪兒受了這整日的驚怕,此時終於等到爹娘,全身一鬆,癱倒在娘親懷中,嚶嚶而泣,但覺爹娘撫慰,萬般溫暖,正待向爹娘訴說,卻忽見爹娘臉色青白,全身浴血,轉身而去。雪兒大驚,猛起身追去,到得門外,爹娘身影已幾不可見,還要急追,卻總覺似被某物牽絆,動彈不得,猛一用力,才發現自己躺在弟弟身邊,適才所見竟是南柯一夢。天色已將黑盡,雪兒想起娘親說過的話,料想爹娘必定凶多吉少,心中一陣劇痛,又知此處已不能再留,隻得強壓心中傷痛,連忙搖醒弟弟,兩人將就著匆忙用了些幹糧,便又背上包袱出了門,急急向西行去。
也是那於吟風過於自信,想他姐弟二人必還在城中,是以不曾出城搜索,隻在城內細細查探,白白耽擱了一日,他姊弟二人這才僥天之幸,逃此大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