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整緩緩移步向楊珞走去。楊珞神色不動,忽然說道:“劉大人,你隻管來取我性命好了,我爹一定會替我報仇的。”
劉整一愣,道:“你爹是何人?”
楊珞道:“我爹昔年名動天下,他便是逍遙神劍楊傲天。”
劉整聞言,臉上神情刹時變得萬分古怪,停步問道:“你說什麽?你是楊傲天的兒子?”
楊珞道:“不錯。”劉整望了他半晌,喃喃道:“不錯,不錯。”忽然間運指如飛,眨眼間便已點了他手足的四大穴道,最後又在他啞穴上補了一指。
楊珞哼也沒來得及哼一聲,仰天便倒,他胳膊重重地撞上了桌子角,桌上的茶水翻濺得他滿身滿臉,隻是穴道被封,便連一動也動不了。
劉整見他倒地,走過來在他懷中掏摸了一陣,並沒發現什麽緊要物事,於是伸手互擊兩掌,門口立時便進來兩名勁裝大漢。劉整道:“把這姓許的屍體抬去埋了,然後將那小子關進柴房,我還有用處。”說罷反剪雙手,向後堂走去。
楊珞隻覺得被人扛在肩上,走了一會,聽見“吱呀”一聲,那人開了間屋子的門,接著自己便被重重地摔在地上,眼前直冒金星,那人扔下了他便關了門出去了,屋子裏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這屋中甚是潮濕,想是終年不曾通風,楊珞身下都是些又硬又紮的物事,看來此處便是劉整所說的柴房了。楊珞靜靜地躺在地上,迷迷糊糊地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但覺身周越來越冷,估計大概已是深夜時分。楊珞試著動了動右臂,隻覺穴道已漸漸鬆動,連忙勉強運氣衝穴,他內力修為雖然淺薄,可是自幼修習的便是玄門正宗內功,是以一股內息雖然細弱如遊絲,卻是綿綿不絕,如此不間斷地用了一個半時辰的工夫,那右臂上的穴道竟被他衝開了。
劉整武功蓋世,他所閉的穴道怎會如此容易便被楊珞衝開?原來楊珞早有計較,他見了劉整的武功,知道今日絕難逃出生天,所以早早地就看好方位,站到了桌子的邊上,就連許彪孫被殺時,他都強忍悲憤,不曾移動分毫。待劉整走近,他便故意告訴劉整自己是楊傲天的兒子。劉、楊、駱三人與大燕藏寶圖的故事,昔年天下多有風傳,楊珞便是要跟劉整賭一賭,一賭他知曉這段武林軼事,二賭他心存貪念,知曉了自己的身份之後,著落在自己身上尋那藏寶圖,一時間便不至於殺害自己。劉整果然上當,隻出手點他穴道,這一著早在楊珞的意料之中,便在穴道將封未封的一瞬間,楊珞順勢倒下,讓那尖尖的桌子角正撞在右臂穴道的旁邊,此時穴道還未完全閉住,登時便被撞得鬆動了大半,再經得他半夜的調息和運氣衝穴,竟然終於給他衝開了穴道。楊珞右臂一得自由,立即拿捏推揉,又過得半個時辰,全身穴道盡數解了。楊珞長身站起,倚在門邊,仔細聆聽,但聽得外麵靜悄悄地,一點動靜也沒有。
楊珞小心翼翼地開了門,閃身出來,院中樹影婆娑,空無一人。楊珞默想日間所走的路徑,躡手躡腳地朝前院摸去,剛走了幾步,忽然想道:“前院正門,必定戒備森嚴,以我的身手,未必闖得出去,倘若驚動了劉整老賊,那就更是大大的不妙,還是走後門穩妥,隻是不知後門在何處,待我慢慢找來,怕是早就被別人發現了。”一時心中猶豫,難以決斷,正躊躇間,忽聽隱隱有人聲傳來,楊珞急打量四周,縱身上了一棵大樹,隱身於枝葉之間。過了一會,隻見兩名家丁抬了頂轎子過來,走到樹下,卻忽然停住了。
一名家丁道:“小姐,小人實在內急得很,可不可以讓我先去趟茅房,再去看那天狗食月?”
隻聽轎中傳出個清脆的女音,喝道:“不行,怎麽就你的事最多?快些走,送我到邀月樓去,若是遲了半分,我便讓你的屁股開花。”
那家丁苦著臉道:“小姐呀,我半夜起來出恭,就被你抓了來,這茅房還沒去呢,實在憋得受不了,小姐你想呀,要是我走著走著,拉在了褲子上,那時臭不可聞,豈不是敗了小姐的雅興麽?哎喲……不行了,不行了,我要……”
那小姐聞言急道:“不行不行,不能在這裏,你……你快去吧,我等你就是了。”
那家丁聞言趕緊放下轎子,飛也似地跑了。轎中的小姐又道:“進寶,你也去一趟吧。”
那叫進寶的家丁愣了一下,道:“小姐,小人並不想去呀。”
那小姐不耐煩地道:“不想去也給我去一趟,省得呆會兒又出什麽古怪。”
進寶囁嚅道:“可是,可是……”
那小姐怒道:“還可是什麽?再不快去,小心我打斷你的腿。”進寶不敢再多言,快步朝著前一家丁相同的方向也去了。
楊珞心中暗暗好笑,忖道:“這位小姐可真也刁蠻,要麽不許人去,要麽逼著人去,實在是不講道理得緊。”正自思忖,忽然心中一動,暗道:“楊珞呀楊珞,你可真傻得可以,這刁蠻小姐不是要去什麽邀月樓麽?現在四下無人,我隻須下去將她製住了,坐到她轎子裏,不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出了劉府麽?”他一念及此,心意立決,飄身下了樹,躥到轎前,掀開布簾便鑽了進去。那小姐正在無聊地玩弄著自己的頭發,見他進來,著著實實地吃了一驚,剛要張嘴驚呼,楊珞已伸手扼住了她的咽喉,低聲道:“休要出聲,否則我便立時取了你的性命。”那小姐驚惶萬狀,聞言不住點頭。楊珞將手放鬆了些,小聲問道:“你是何人?可是劉整的女兒?”
那小姐點頭應道:“嗯。我叫姚珠儀。”
楊珞愕然道:“你是劉整的女兒,怎會姓姚?”
姚珠儀道:“我是隨媽媽姓的。”
楊珞細看她形貌,隻見她十四、五的年紀,模樣嬌好,果然與劉整有幾分相似,當下伸手扣住了她的脈門,又問道:“你剛才所說的邀月樓在什麽地方?你到那裏去做什麽?”
姚珠儀答道:“那是我爹爹替我老師諸葛先生蓋的一座塔樓,邀月樓建在城中心,乃是瀘州城內最高的建築,是給我老師觀察天象用的。老師說今日五更會有天狗食月,我正要趕去看呢。”
楊珞聽完了她說話,沉聲道:“好。你聽好了,我叫楊珞,是被你爹爹抓來的,我現在要逃出去,但恐怕你爹爹早有準備,所以我要暫時躲在你的轎子裏,跟著你蒙混過關,你若是好好配合我便罷,如若不然,我便殺了你,大不了同歸於盡。你可聽清楚了?”
姚珠儀早已是嚇得花容失色,連連點頭答應。
楊珞原想將她打暈了,扔進柴房,念頭一轉,又想道:“她是劉整的女兒,我將她留在身邊,到了必要時還可用她做人質,劉整投鼠忌器,我逃脫的機會便更加大了,這方法雖然不怎麽光明正大,可我總不能束手待斃。”當下將她留在了轎中,那頂轎子甚是窄小,兩人擠在一處,肌膚相接,呼吸相聞,楊珞隻覺她吐氣如蘭,心中不禁蕩漾。他旖念剛生,忽地心中一凜,慚愧萬分,暗暗忖道:“楊珞呀楊珞,在這生死關頭,你居然心生邪念,真是個不知死活的蠢材。”正在自怨自艾,忽聽有腳步聲漸漸走近,原來卻是那兩名家人回來了。
進寶道:“小姐,我和招財回來了。”楊珞扼住姚珠儀喉頭的手緊了緊,向她使了個眼色。
姚珠儀登時會意,道:“那你二人還不快走?磨蹭什麽呢?”
招財、進寶趕緊答應,蹲下將轎子抬了起來,兩人均覺轎子重了不少,招財忍不住問道:“小姐,你怎麽重了這麽多呀?”
姚珠儀答道:“胡扯,我向來便是這麽重,定是你隻想著睡覺,懶得使力,才會覺得我重。你今兒個晚上廢話特別多,要是再羅嗦,我可要掌你的嘴了。”招財嚇了一跳,趕緊閉上了嘴,快步向前院走去。
這一路上平平安安,什麽阻礙也沒有遇上,楊珞不禁有些詫異。待得出了劉府,來到邀月樓下,招財和進寶已是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姚珠儀在轎中道:“招財、進寶,你們兩個也累了,轎子就停在這裏,你們先回去吧,明日辰時來接我就行了。”
招財和進寶眼睛都睜不開,早巴不得她這麽說呢,趕緊連聲答應,匆匆離去了。
楊珞聽得兩人走遠,瞅了姚珠儀一眼,心中暗暗發愁,忖道:“現在我又該拿劉整的女兒如何?若是放了她,難保她不回去通風報信,以劉整的武功,隻怕我還是難以走脫。若是將她打暈了,隨便扔在什麽地方,不巧有壞人經過,壞了她清白,我卻又於心何忍?我雖與她父親有仇,可是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是決不能牽連他的妻兒的,沒辦法,隻好帶著她一塊走了。”楊珞思量停當,拉了姚珠儀,道:“你跟我來。”姚珠儀哪敢吭聲,隨著他走了一柱香的時分,來到了鬆韻居門口,時間正好是五更,豆子、珈兒等一幹人早在門口等著他了。
豆子見他抓了個女孩回來,上前問道:“大哥,你怎麽抓了個妮子回來?她是誰呀?”
楊珞道:“此事說來話長,現在事情緊迫,大家趕緊上馬,我們往東門出城。”
眾人聞言紛紛上馬,楊珞可又犯愁了,姚珠儀可又怎麽辦?總不能叫她跟自己合乘一騎吧。正在為難間,雁靜如策馬走了過來,對他道:“這個女孩便交給我,你放心,她跑不了,你自己上你的馬吧。”
楊珞聞言大喜,忙抱拳道:“多謝雁姑娘。”
雁靜如“哼”了一聲,俯身抓住姚珠儀的腰帶,將她提上了馬背,順勢反剪過她的雙手,用馬鞭捆了個嚴嚴實實。
楊珞見狀,隻得苦笑。此刻形勢緊急,容不得他再爭辯,當下翻身上馬,一幹人等快馬加鞭,直向東門而去。
這時天色微明,城門剛開,眾人衝出了城,又向前行出十餘裏,楊珞勒馬回身,道:“各位兄弟,現在我們走小路,繞過瀘州城,向北麵走。”
雁靜如聞言,沒好氣地道:“你這無賴,沒來由地折騰我們麽?既是要往北走,卻為何要我們出東門?還走出這麽遠,真是沒事找事做。”
楊珞道:“雁姑娘有所不知,我們之所以出東門,是要城門的守卒看見我們,上麵追查時,他們便會報告我們是往東去的,但我們其實已從小路改道向北,這樣才能擺脫追兵。若有麻煩之處,還請雁姑娘原諒。”
雁靜如聞言道:“好啦好啦,就數你的鬼點子最多,我走就是了,你別在這裏羅羅嗦嗦的。”說罷策馬踏上小路,當先向北而去。
眾人在後緊緊跟來,又走了一陣,雁靜如實在忍不住,回頭向楊珞問道:“日裏你說去茅房,結果卻不知道死到哪裏去了,要我們這麽多人在鬆韻居傻等你,難道你竟掉到茅坑裏了麽?”這也正是眾人一直想問的問題,聞言都瞧著楊珞。
楊珞道:“你們有所不知。”當下將前日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眾人說了。
眾人聽得一會兒血脈賁張,一會兒卻又冷汗淋漓,待得楊珞講完,眾人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珈兒道:“珞哥哥,幸虧是你,要是我的話,決計就跑不出來了。”
豆子接道:“別說是你了,我們這裏有什麽人還能出得來?對了,大哥,我還有一件事不明白,你說那川南雙鬼是怎麽死的?難道是劉整殺的麽?”
楊珞道:“這一點我也猜想不透,不過我敢肯定跟劉整絕對有關係。”
他話音剛落,那邊雁靜如翻手“啪”地一聲,打了姚珠儀一個耳光。
姚珠儀怒道:“你幹什麽?”
雁靜如道:“這一掌你是替你爹挨的,誰叫你有個那麽壞的爹?”
楊珞見狀,趕緊道:“雁姑娘,請你不要為難這位姚姑娘,他爹為惡,其實與她無關,我們不能殃及無辜,拿她當作替罪羔羊。”雁靜如重重地冷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小炮問道:“大哥,我們這是要向哪裏去呢?”
楊珞略一沉吟,向姚珠儀道:“姚姑娘,我現在要去尋四川宣撫使俞興俞大人,你可知道他現在何處麽?”
姚珠儀道:“俞大人現在應該在成都吧。”
小豆子插口道:“大哥,她是劉整的女兒,她說的話,我們可以信麽?”
楊珞道:“不信又能如何?她現在命懸我手,應該不會妄言相欺,況且我也認為俞大人應該是在成都城內,咱們不妨走一步看一步吧。”
楊珞等眾人馬不停蹄,急奔了幾日,終於趕到了成都城內。眾人在城內問明了俞興的住處,顧不得歇息,直接策馬而來,隻見俞府門口張燈結彩,似乎正有什麽喜事。
楊珞甩蹬下馬,向看門的仆人一揖,道:“這位大哥,在下楊珞,有要事要見俞大人,有勞通傳一聲。”
那仆人還了一禮,道:“這位公子,可有請柬麽?”
楊珞一愣,道:“請柬?什麽請柬?”
那家人道:“原來公子還不知道,今日是俞大人的四公子滿月的吉期,所以請了城中的官吏名人前來吃酒,小人奉命守門,凡是沒有請柬的客人一律不得入內,所以還請公子見諒。”
楊珞道:“在下的確有十萬火急之事要麵見俞大人,請大哥通融一下,讓我進去吧。”
那家人麵露難色,正躊躇間,迎麵走來個虯髯大漢,向那家人問道:“阿福,出什麽事了?”
阿福向他作了一揖,道:“賀爺,您來了,這幾位說有要緊的事要見老爺,可是他們並無請柬,小人正在為難,還請賀爺決斷。”
那姓賀的打量了楊珞一眼,道:“你們沒有請柬,明日再來吧。”
楊珞道:“不行,此時刻不容緩,還請賀爺賣個情麵。”
那姓賀的將手一揮,不耐煩地道:“每個來找俞大人的都是這麽說的,我不管你有什麽急事,明日再來,若還賴著不走,我可要趕人了。”
楊珞道:“賀爺,我們……”他話還沒說完,那姓賀的已伸手推了他一把,道:“怎麽著,我說的話你沒聽見是怎麽的?快點給我走,再要搗亂,老子可要不客氣了。”
火暴豆子聽他口出穢言,正要發火,那邊雁靜如已經冷冷地道:“喲,這難不成是天王老子住的地方麽?連看家護院的狗都這麽凶。”
那大漢聞言大怒,指著雁靜如喝道:“你是哪家的野丫頭,竟敢跑到俞府來撒野?”
雁靜如怒火中燒,夾手奪過小炮手上的馬鞭,向著那漢子便是一鞭抽去。那漢子連忙閃身避過,搶上一步,來拉雁靜如的左腿。雁靜如身體向右微傾,左足已離了蹬,足尖一挑,直踢他手腕。那漢子手腕一翻,去拿她足底湧泉穴,同時左手急伸,抓向她腳腕的三陰焦,使的竟是小擒拿手法。
雁靜如是武林大豪雁廣賢的女兒,家學淵源,自然識得厲害,連忙收回左足,右掌在馬脖子上輕輕一按,飄身下馬。雁靜如剛一落地,便猱身直上,將手中的馬鞭舞得狂風暴雨一般向那漢子攻去。那漢子武功雖然比雁靜如稍遜,卻也不弱,隻是苦於手中沒有兵器,登時給雁靜如逼得手忙腳亂,一個疏神,臉上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鞭,火辣辣地好不疼痛。那家人見姓賀的漢子吃了虧,趕緊三步並作兩步地到裏麵報信去了。楊珞也不攔阻,隻笑盈盈地望著兩人相鬥。又過了一會,那漢子身上已吃了十數鞭,衣衫碎裂,便似彩蝶分飛一般四下飄散。眾人見了那漢子的狼狽樣,都是忍俊不禁。
楊珞上前道:“雁姑娘,你教訓得夠了,這就饒了他吧。”
雁靜如道:“不行,這個奴才狗眼看人低,不好好教訓一下,實在是難消我心頭之氣。”說罷一鞭接一鞭,舞得更加緊了。楊珞清楚她的脾氣,知道勸也沒用,何況這漢子也實在可惡,自己便樂得袖手旁觀。
雁靜如正打得起勁,忽然覺得一股柔和的勁力隔空傳來,竟將自己揮出去的鞭子斜斜地蕩了開去,不禁吃了一驚,抬頭望去,隻見俞府門口已不知何時站了個老者,他濃眉長目,右袖微微飄動,看來正是他發出了那劈空掌力。
楊珞早已看見了那老者,上前施了一禮,道:“老丈您好,在下楊珞,來此求見俞大人,有緊要軍情稟報,隻是與這位賀爺生了點誤會,並非蓄意滋事,還請老丈明鑒。”
那老者對楊珞微微點了點頭,向場中道:“叔元,還不住手?”
那漢子聞言跳出圈外,走到老者身旁,氣急敗壞地道:“老爺,這幫小野孩子全都不是好人。”
那老者揮手止住了他,向楊珞道:“老夫就是俞興,你有什麽緊要之事,不妨現在就說出來,若是當真緊要,老夫便向你們賠罪,若是隻是平常,你們上門打人,便要給老夫一個交代。”
楊珞正要開言,卻見已有無數賓客和家人從院中湧出,當即說道:“俞大人,此處耳目太多,不是說話之處,能否借一步說話?”
那老者道:“好,請公子到書房詳談。”說罷轉身當先而去。楊珞向雁靜如、豆子等做了個手勢,讓他們在門外等候,自己跟著俞興向院中走去。
二人進得書房來,楊珞轉身掩了房門,將瀘州之事原原本本地向俞興講了一遍。俞興聽得須眉皆張,重重一拍桌案,刷地一下站了起來,雙眉緊鎖,在屋中不住徘徊。
俞興思索了一會,回頭對楊珞說道:“小兄弟,你所說的都是千真萬確麽?”
楊珞肅然道:“若有半句虛言,願依軍法處置。”
俞興歎息了一聲,道:“我知道劉整早有反心,隻是沒想到他的動作竟然這麽快。”摸著胡須沉吟了一陣,又道:“兵貴神速,劉整逆賊必定料不到我已經得知瀘州變故,此時出兵定能打他個措手不及。”
楊珞道:“那也不一定,我從劉府中逃出,劉整雖然不一定知道我來了成都,卻也必定有所防備,隻怕要取瀘州城還得費些周折。”
俞興道:“他有防備也要打,若給蒙古韃子站穩了腳跟,以後再要取瀘州就更加難了。事已至此,別無選擇,我已決定了,即日出兵。”
楊珞略一思索,道:“俞大人言之有理,楊珞也願意隨軍出征。”
俞興道:“小兄弟,我知道你一心為國,可是你連日勞苦,若再隨軍出征,身體必定吃不消,力倦神乏,怎生與敵軍周旋?依我之見,你與你的兄弟們還是先在舍下休息兩日,待得元氣回複,再到瀘州助陣不遲。”
楊珞想到各位兄弟確實都已困頓不堪,心中遲疑,一時難以委決。俞興見狀道:“小兄弟,別再猶豫了,就這麽決定,我這就吩咐下人替你們準備酒菜和客房。”
楊珞連忙道:“不可不可,我們怎能打擾俞大人?此事萬萬不可。”
俞興板著臉道:“怎麽不可以?俞某生平最愛結交俠義之士,無論年紀如何,一律平輩論交,小兄弟若是不答應,便是瞧不起老夫。”
楊珞聞言忙躬身道:“豈敢豈敢,既然俞大人如此說法,那楊珞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俞興聞言大喜,挽著楊珞的手,兩人一同出了書房,來到前廳中。俞興喚過家人,在他耳邊如此這般地吩咐了一番,家人答應著去了。楊珞便出門領了夥伴們進來,俞興見姚珠儀被反綁著雙手,詫異地問道:“楊小兄弟,這……”
楊珞道:“哦,她是……”他話剛到嘴邊,忽然心念一轉,道:“她是我表妹,因為跟我姨父吵了幾句嘴,便離家出走了,我好不容易才尋著她,所以用繩索將她捆了起來,免得她又跑了。”
俞興聞言道:“原來如此。”將幾人送進了西邊的廂房,便告辭而去。
駱青峰等俞興走得遠了,不解地向楊珞問道:“楊大哥,你剛才為什麽不告訴俞大人這丫頭是劉整的女兒?”
楊珞瞧了姚珠儀一眼,轉頭對駱青峰說道:“不錯,她是劉整的女兒,可是她年紀尚幼,怎能助她爹為惡?自古以來陣前交鋒,決不容情,我是怕我一告訴俞大人,這位姚姑娘可就麻煩了。”
駱青峰不解地道:“有什麽麻煩?”
楊珞輕輕歎息了一聲,道:“俞大人即日就要領兵攻打瀘州,他若旗開得勝那還好,但若是久攻不下,我怕他會不惜以這位姚姑娘為質,威逼劉整開城投降。我已深知劉整的脾氣,他決不能就此服輸,到時候姚姑娘隻怕不免要被戕害於陣前。”
豆子聞言道:“大哥,管她幹什麽?她是賣國賊的女兒,無論怎麽死都便宜她了。”
楊珞搖頭道:“此言差矣,大丈夫立身處世恩怨分明,講的是一人做事一人當,怎能沒來由地遷怒旁人,加罪無辜?沒錯,姚姑娘是劉整的女兒,不過這不是她可以選擇的,我們不能為了這個怪罪她。她也是個人,犧牲一個無辜的人去對付一個禍國殃民的逆賊,十二萬分的不值得。不過大家可以放心,我也不是一味護著她,若是日後被我查出她幫著她爹通敵賣國,我決不會輕饒了她。”
姚珠儀聽到此處,站起身來,向楊珞福了一福,道:“多謝公子仗義直言,姚珠儀感激不盡。”
楊珞一笑道:“姑娘不必如此,楊珞做事決不會違背良心。”說罷轉身對雁靜如道:“雁姑娘,珈兒和這位姚姑娘就跟你一個房間,一切還要你多多照應了。”
雁靜如將嘴一撅,道:“真是倒黴,原本想跟你一起,看看熱鬧的,沒想到反成了你的苦力。”說罷轉過臉去,不再理會楊珞。
楊珞苦笑了一下,也無計可施,自帶著豆子,小炮和青峰到隔壁的房間休息去了。
一夜無事,第二天一早楊珞便帶著眾人趕回瀘州,一路風塵,自不在話下。幾日後的清晨,眾人已回到了瀘州城附近,天剛朦朦亮,郊外還飄著薄薄的霧氣,稍遠處的景物便看不分明,四下裏除了若有若無的雞鳴之聲隱隱傳來,隻是一片寂靜。楊珞等人緩緩策馬向瀘州城靠近,忽聽一聲炮響,金鼓齊鳴,殺聲震天,無數軍馬鋪天蓋地地從四麵八方湧出來,眾人的坐騎見了這等聲勢,竟都嚇得縱聲長嘶,連連後退。
楊珞奮力勒住驚馬,凝目望去,隻見遠處兵甲之中,一杆帥麾迎風飄舞,上書一個大大的“俞”字,知道是四川宣撫使俞興正在率兵攻城,心中大喜,回頭對眾人說道:“你等退後十裏,千萬不可接近戰場,我去助俞大人一臂之力,過不了多久便會回來。”說罷撥轉馬頭,向帥麾所在之處馳去。
豆子和小炮見狀大急,催馬趕來,道:“大哥,我們也要上陣殺敵,帶我們一起去吧。”
楊珞大笑道:“好!你們能說出這句話,都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我也很想帶你們去,但你們平時不肯努力練功,現在的武藝一對一還可使得,到了戰場之上卻是難以自保,我若帶你們去,隻平白害了你們性命。休再多言,快快退去。”小炮和豆子聞言,麵麵相覷,俱是慚愧不已。
楊珞縱馬急奔,一麵大叫著“俞大人,我來助你。”,一麵從側翼闖入俞興陣中。陣中士兵眾多,馬匹前進困難,楊珞自馬背上一躍而起,幾個起落來到了俞興麵前。
俞興見了楊珞,撫須大笑道:“小兄弟,你來得好快,今日正好看我如何擒下劉整這個逆賊。”說罷將寶劍一揮,大聲發令道:“左前鋒潘慶石聽令,帶兩千軍士,攻敵西門,隻準搖旗呐喊,故作聲勢,不得與敵正麵交鋒,即刻出發,不得有誤。”一將越眾而出,大聲應道:“得令!”策馬急奔而去。俞興接著發令道:“右前鋒徐仲強聽令,帶一千敢死兵,從敵東門搭雲梯攻入,不惜任何代價,定要攻入城內,打開城門。”又一將領令而去。俞興對餘下眾人道:“其餘將士隨我居中策應,待城門一開,便揮軍殺入,定要生擒劉整這個逆賊。”眾將轟然答應,聲震雲霄。
楊珞初次隨軍出征,見了這等聲勢,熱血沸騰,向俞興請命道:“小人楊珞,鬥膽請與徐仲強將軍同去東門殺敵。”
俞興沉吟道:“戰場凶險,小兄弟你……”
楊珞急道:“楊珞生為大宋子民,為國家效力,視死如歸,請大人恩準。”
俞興道:“好!小兄弟果然豪氣幹雲,我瞧你身手遠勝尋常士卒,這番若立功回來,我便封你為前鋒副將,從此隨我縱橫疆場,建功立業。”
楊珞道:“多謝俞大人,楊珞定效死力。”說罷飛身上馬,追隨徐仲強的千人隊而去。
兩人來到城下,等得一會,隻聽得西邊金鼓之聲響徹雲霄,兩人知道左前鋒誘敵已深,徐仲強將令旗一揮,隻聽得一聲號角響,已有百餘人抬著數架雲梯向東城牆衝去。
城頭上一聲梆響,箭如雨下,眾將士頂著盾牌,毫不退縮地向城上攻去。眾人勉力爬到雲梯中段,城頭上忽然滾木擂石遮天而來。眾人不曾防備,登時便被砸死了不少。楊珞見狀心中焦急,忙取了一柄鋼刀,也不拿盾牌,飛步向最北端的雲梯衝去。
楊珞來到雲梯下麵,舞動單刀護住頭頂,飛來的羽箭都被他撥落了,他手腳並用,隻眨眼間便已爬到了雲梯中段,敵軍見他來得如此迅速,俱慌了手腳,急急去搬石頭圓木。便隻緩得這麽一會功夫,楊珞已登上了城頭,尋常兵勇哪會是他的對手?登時便被他砍得人仰馬翻。楊珞砍死了數人,身後又有數名士兵已爬入城內,又一陣衝殺,東麵城頭立時亂了。徐仲強見狀連忙加催軍馬攻城,不多時又有百人登上了城頭,徐仲強也已站到了垛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