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雪中鬥虎
時光如梭,又過得數月,峰兒已到了昔年大理國地界,此時已是隆冬,朔風翻飛,漫天都是紛紛揚揚的雪花,西南一帶原來甚少下雪,這年卻不知怎地,不但下了雪,而且雪花都有如鵝毛大小,晝夜不停。峰兒的銀錢將將使完,隻得又出來乞討,隻可惜雪下得太大,街麵上連一個人也沒有。峰兒尋了個大戶人家,躲在門口的屋簷下,將身上的破襖子緊了緊,不停地往手心裏嗬氣。這時天已近黃昏,峰兒正自歎晦氣,晚上又要挨餓,卻聽得那朱漆大門“吱呀”一聲開了,裏麵出來個小婢,對峰兒說道:“這裏有兩個隔夜饅頭,又冷又硬,都給了你吧。”說罷將那兩個饅頭扔在雪地裏,頭也不回地走了。
峰兒正要去撿,斜刺裏卻衝出兩個人來,搶先一步,將兩個饅頭都撿去了,其中一個還說道:“正好,不早不晚,剛剛趕上。”峰兒見那兩人也都是跟自己年齡差不多的小子,衣衫襤褸,臉上又黑又花,卻也是兩個乞兒。
峰兒守了半日才見到這兩個饅頭的影子,忽地卻被這兩個小子半道上殺出來搶走了,那裏肯甘休,喝道:“兀那兩個小子,給我站住。”
那兩人聞言,回轉身來,其中一個高一點的道:“你想怎地?”
峰兒道:“便是要飯也得講個先來後到吧,這兩個饅頭是我等了半日方才等到的,你們怎地給我搶了去?快快還我。”
那兩人對視了一眼,高個兒笑道:“小子,我看你是新來的,不懂規矩吧。你也不打聽打聽,這裏是誰的地盤?你來這裏要飯,可有問過我們哥倆麽?”
峰兒道:“我不知道這裏是誰的地盤,我隻知道凡事抬不過一個‘理’字。既然是我先到這裏候著的,這饅頭便應該歸我。”
那高個兒的還要說什麽,矮個兒卻先開了口,道:“小炮哥,跟他廢什麽話?咱們還是趕緊走吧。”高個兒點頭答應了,兩人便待離去。
峰兒氣不打一處來,縱身擋住了兩人的去路,道:“慢著,今天你們不將饅頭留下,便休想離開。”
那矮個兒怒道:“哪來的野小子?竟敢到這裏來撒野,快給我滾開。”說罷伸手便來推峰兒。
峰兒到手的饅頭被他們搶了,本就生氣,現在看這矮子竟敢動手,心頭火起,看準他手來處,伸手一引,腳下順勢使了個絆子,那矮個兒猝不及防,著了他的道兒,竟然摔了個大馬趴。
那高個兒見狀怒道:“好小子,當真動手啊?”迎麵一拳,向峰兒打了過來。峰兒照樣伸手去引他拳頭,原想給他來個依樣畫葫蘆,卻不料這小炮哥手上的力道甚大,竟是引他不動,峰兒方自驚覺,那拳頭已到了麵前,再也躲閃不開,竟讓他在麵門上結結實實地打了一拳,火辣辣的好不疼痛。峰兒大怒,拉開架勢便上去拚鬥。他天資甚高,學了幾個月的武功,打起來已是有模有樣,尋常乞兒,三四個也不是他的對手,可那高個兒展開拳腳,竟也不弱於他。峰兒跟高個兒鬥得正緊,忽地腿彎裏一痛,跪倒在地上,原來卻是那矮個兒爬了起來,從後麵狠狠地給了他一腳。這矮個兒的武功原也不弱於他,隻是一時不曾防備,才叫峰兒偷襲得手,這下爬了起來,自是暴跳如雷。峰兒應付一人就已吃力,如何經得起這前後夾攻?隻三招兩式就被打翻在地。
兩人上來劈頭蓋臉地亂打。峰兒正左支右絀,忽聽一個女孩的聲音道:“哎喲,小炮哥,小豆哥,你們又在打人了。楊大哥教你們武功,可不是讓你們用來欺負人的,你們趕快住手。”聲音甜美,好似乳鶯出穀,可那兩個小子哪裏肯聽,仍是你一拳,我一腳地亂打。那女孩見狀急道:“你們要是再不停手,我可要回去告訴楊大哥啦。”這句話卻甚是管用,兩人聞言,忙停了手。
那叫小豆哥的矮個兒賠笑道:“珈兒妹子,別生氣,我們聽你的話就是,不過剛才的事你可千萬不能告訴楊大哥,其實都是這小子惹是生非,自找的,根本不關我們哥兒倆的事啦。”
那女孩嗔道:“我懶得來聽你們鬼扯,楊大哥差我來叫你們去呢。”
那小豆哥聞言眼睛都亮了,急道:“莫不是又有什麽好吃的啦?”
女孩見狀笑道:“瞧你那樣兒,口水都快流到地上去了。是啊是啊,楊大哥今日打著兩隻野兔,叫你們一起去吃呢。”
兩人聞言大喜,舍了峰兒便走,隻走得數步,那高個兒又回轉來,對峰兒道:“小子你聽好,我叫做小炮,他叫做豆子。你要是不服氣,明天盡可到城外蒼山腳下來尋我們,我們隨時奉陪,就怕你沒種,不敢來。”說罷兩人哈哈大笑,跟著那女孩歡天喜地地去了。
峰兒見他們走了,翻身爬起來,他性情勇悍,從不輕易服輸,當下暗道:“去就去,難道還怕了你們不成?我若不去,豈不是要被你們笑死?姓駱的可還沒有這麽窩囊。明日待我尋些食物,吃飽了再來打過,我就不信硬是打不過你們這兩個臭小子。”主意拿定,便裹緊了棉襖,自尋地方過夜去了。
第二天峰兒起了個大早,便上街乞討,這時候雪已經停了,路上行人漸漸多了起來。峰兒的運氣還不壞,沒多久就討到一個餅子,一個肉饅頭。他吃飽喝足了,又在地上尋了根合適的樹枝,貼著牆磨得尖尖的,揣在懷裏,心想若真是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興許還能派上點用場。峰兒出了城,問明了蒼山的所在,便徑直而來。蒼山腳下人煙並不多,峰兒好容易才看見個小孩,上前問道:“小兄弟,你可認識小炮和豆子麽?”
那小孩答道:“你找小炮哥和豆子哥呀,他們兩個今天早上都到山上去了,你要找他們的話,可要爬山了喲。不過楊大哥叫我們今日別上山,山上危險呢。我看你還是別去了吧。”
峰兒謝過了那小孩,抬頭望去,隻見蒼山頂上終年積雪,山中霧靄茫茫,端的有幾分神秘莫測。峰兒暗道:“山上危險?有什麽危險的?我今日已經來到此地,若是給個小孩子三言兩語就嚇跑了,以後再見著他們可就真隻有繞道走了。這山上便是盡多山魈鬼怪,他們去得,難道我便去不得麽?”想到此處,豪氣頓生,尋著了山道,大步上山而去。
山中積雪,路滑難行,峰兒邊走邊尋覓兩人的蹤跡,爬了兩個時辰才到得半山腰上,正待稍事歇息,忽然聽見前麵拐過了彎有人聲傳來,峰兒連忙緊趕幾步,將身子貼在山崖上,偷眼望去,卻正是小炮,豆子和一個女孩。峰兒聽那女孩聲音,知道她便是昨日來叫小炮和豆子那個珈兒,峰兒昨日已被打倒在地,不曾看見她的樣貌,這番凝神看去,隻見她約莫十三、四的年紀,眼若秋水,朱唇皓齒,美麗動人。峰兒隻道紅英已是頂漂亮的姑娘,卻不想竟還有人遠勝於她,正自呆想,隻聽珈兒道:“你們兩個竟敢不聽楊大哥的話,私自跑上山來,不知道山上危險麽?走,趕快跟我回去。”
小炮道:“就是因為知道山上危險,所以我們才上來的,我們跟楊大哥情同手足,怎能讓他一個人孤身犯險?”
小豆子也道:“對,做兄弟的就應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難道放心楊大哥一個人在這荒山上麽?”
珈兒無言以對,囁嚅道:“可是你們……可是你們……”可是什麽卻說不出來了。
峰兒不再聽他們說話,閃身從崖後轉了出來,叫道:“兀那兩個小子,你家駱爺來了,快來再鬥三百回合。”
三人見他出來,微感愕然,豆子聽了他言語,冷笑道:“小子,你倒是真不怕死呀。”說罷擄起袖口便要過來動手。這時山中忽地一陣狂風吹過,飛沙走石,便連眼睛也睜不開了。眾人等到風停了,睜開眼來,全都嚇得魂飛天外,原來一隻巨大的吊睛白額猛虎竟不知何時已到了眼前。這巨虎渾身皮毛都是雪白之色,上有深黑色條紋,眼睛碧綠,身軀之大,竟是比尋常老虎大了一半,象座小山一樣立在四人中間。這畜生身體微聳,鼻孔翕張,兩道白氣忽隱忽現,一股腥臭之氣陣陣傳來,中人欲嘔。眾人嚇得腿都軟了,全失了主張,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那畜生忽然伏下了身子,喉嚨中低低咆哮,猛地一蹬腿,挾著狂風向珈兒撲來。珈兒早嚇得傻了,哪還知道閃避,正在這危急關頭,忽聽一聲長嘯,一道白影急掠過來,抱住了珈兒,就地滾倒,竟在千鈞一發之間堪堪躲過這威勢駭人的一撲。那畜生撲了個空,刹住勢頭,轉身便要再度躍起。那白衣人卻早就翻身站起,口一張,一股火焰直朝那白虎射去。那畜生正要發威,忽地眼前迷離,火焰已燒著了胡子,連忙一個翻身,躲了開去。野獸畏火,原是天性,這白虎雖是凶悍異常,卻也終究隻是個畜生,一時間人虎對恃,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小炮,豆子和珈兒見了那白衣人模樣,齊聲歡叫道:“楊大哥,你來了。”喜悅之情,溢於言表,便好似隻要有這楊大哥在,那虎視眈眈的畜生便疏不足畏。峰兒抬眼望去,見那白衣人也隻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青龍眉,丹鳳眼,鼻若懸膽,口似仰月,身材高大,肌肉結實,模樣甚是英俊。那白衣少年微瞥了眾人一眼,沉聲道:“小炮,豆子,快帶珈兒和這位兄弟到我的樹屋中去避著,休要在此礙手礙腳。”小炮望了峰兒一眼,待要分說,那少年已急道:“還不快走。”小炮和豆子不敢再多言,扶起珈兒,對峰兒說道:“我們走吧。”峰兒一愣,正自猶豫要不要隨他們去,那邊白衣少年已又噴了兩口火焰,將那孽畜迫退了數步,回頭對峰兒喝道:“你還發什麽愣,快走快走。”他聲音並不十分響亮,可是自有一種威嚴,令峰兒抗拒不得。峰兒掉轉頭,跟著小炮等三人又急急向山上奔行了兩三裏地,來到一株兩人合抱粗的巨鬆下。小炮道:“到了,便是此處。”峰兒抬頭一看,隻見數丈高的樹枝上竟架著一間木屋,看模樣甚是結實。峰兒正打量這木屋,珈兒、小炮和豆子已經先後爬了上去,峰兒暗想:“我是來打架的,怎麽卻鬧成了這樣?他們的屋子,我倒是要不要進去?”躊躇間忽聞那地動山搖的虎嘯聲不斷傳來,眨眼間便已近了許多。峰兒心下驚駭,回頭張望,隻見那白衣少年且戰且退,已引著那畜生飛速而來。白衣少年見峰兒還在樹下,急聲道:“快上去,難道你不會爬樹麽?”便這麽一疏神,險些中了那畜生一抓。峰兒見狀,連忙轉身上樹,三下五除二地便到了樹頂,他打定主意,先在這樹上避一避,隻是不可進這班少年的屋子,免得平白招些羞辱。
眾人也不理他,都從木屋中伸出頭來觀戰,一個個瞪大了眼睛,神情緊張萬分,隻見那少年轉眼間便來到樹下,手中的火折子也快燃盡了。那白虎呼嘯連連,狂性大發,如影隨形地便撲了過來,這一撲迅若雷電,看情形實是萬難避開,眾人大駭,齊聲驚呼。峰兒雖不認識那少年,但見了這般驚險的場麵,也禁不住“啊”地一聲叫了出來。隻見那少年退後一步,身子忽地一縮,竟從那畜生的肚腹下鑽了過去,他回過頭來又是幾口火焰噴了出去,那畜生吃痛,趕緊跳開幾步,盯著那少年,不住咆哮。白衣少年目不轉睛地瞪著那畜生,忽然伸左手在自己的小腹上一按,隻見一股水箭從他口中激射而出,他右手將火折子在水箭上一掠,那水箭立時就變成了一條火龍。那畜生見了這等威勢,著實害怕,竟然掉頭就跑。白衣少年趁得這個空當,輕輕巧巧地爬上了樹來。那畜生跑了幾步,又回頭觀望,見眾人都已到了樹上,便又回來圍著那巨鬆上竄下跳,隻是苦於不會爬樹,空自暴跳如雷,卻是無計可施。
白衣少年看看暫時並無危險,轉身喝道:“小炮,豆子,珈兒,我說過這幾日不得上山,為何你等不聽我言?若不是我及時趕到,你們便俱已成了樹下這畜生的晚餐了。說,究竟是誰要上來的?”
小炮和豆子聞言皆不敢應聲,隻珈兒小聲道:“楊大哥,他們也是擔心你的安危,想上來幫你的忙,你就別怪他們了。”
那少年瞪了她一眼,目光冷冷地從眾人身上掃過,忽地展顏一笑,道:“瞧你們一個個嚇得跟龜孫似的,我隻是跟你們開個玩笑罷了,你們不顧安危,上來幫我的忙,可都是我的好兄弟,我怎會怪罪你們呢?”
眾人聞言大喜,小炮道:“楊大哥不怪我們,那可真是太好了,不過現在我們可怎麽辦?”
那少年道:“有什麽怎麽辦的,進屋歇著。”
小豆子急道:“可是那畜生還在樹下呢。”
那少年笑道:“它餓了自然就會走。”
珈兒聞言不解地道:“楊大哥,你怎麽知道它一定會走呀?”
那少年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道:“你瞧那邊。”
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一塊巨石斜斜立著,搖搖欲墜。眾人正自不解。又聽那少年說道:“那塊巨石便是我布下的陷阱,中間以鹿肉作餌,這畜生餓了,自然便會去吃,那時侯觸動機簧,萬斤巨石砸下來,這畜生還能有命麽?”
眾人聞言盡皆歡呼雀躍,小豆子道:“楊大哥果然厲害,萬斤巨石也能移得動,你什麽時候才教我這本事呀?”
那少年笑道:“我又不是巨靈神轉世,哪能移動這等巨石?它是天生便在那裏立著的,我隻是布好機簧,又將它腳下的泥土挖鬆了而已。”
小炮聞言道:“楊大哥智計果然天下無雙,小炮真是佩服。”摸了摸頭,又道:“隻是我還是有一事不明,楊大哥怎麽能口噴火焰呀?”
那少年聞言哈哈大笑,道:“你道我會使妖法麽?待我從頭跟你講來吧。我布好了這陷阱,便四處去誘這畜生出來,哪知我追蹤這畜生下去,卻看見了你們,那時莫說我手無寸鐵,就是給我些削鐵如泥的神兵,我也不是這畜生的對手。我急得直冒冷汗,忽然想起野獸全都怕火,於是趕緊把我禦寒用的一葫蘆烈酒一口氣全都倒進了肚子裏,隨即取了火折子拿在手上,待得靠近了那畜生,我便運內力將酒逼出,再經火折子一點,那不就成了火龍王了。”他說到這裏,大笑不止,轉頭向著樹頂上的峰兒道:“上麵的那位兄弟,你也下來,進屋取取暖吧。”
豆子見狀忙道:“大哥,別理他,這小子是來找咱們的麻煩的。”
那少年聞言一愕,道:“哦?是麽?”微一沉吟,又向峰兒道:“這位兄弟,在下楊珞,我兄弟跟你有什麽過節,不妨下來說清楚了,免得引起些不必要的誤會。有道是:‘四海之內皆兄弟。’大家既然有緣,做個朋友又何妨。”說罷又抱拳道:“請小兄弟下來說話吧。”
峰兒見了這少年跟那惡虎周旋,心中早已為他的膽略智計所折服,此時見他誠意相邀,不便拒絕,抱拳道:“如此就叨擾了。”說罷順著樹幹爬了下來。
眾人進到木屋中坐下了。楊珞支起火盆,問明了情況,不禁大笑道:“我道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原來不過是小事一樁,這事是我兄弟不對,我代他們向你賠罪了。”說罷一揖到地。
峰兒見狀到很是不好意思,忙起身還禮道:“不敢當,不敢當。”隻聽那楊珞又道:“咱們這就叫做不打不相識,不如就此結成好朋友,日後都好有個照應,不知小兄弟意下如何?”
峰兒佩服楊珞為人,早有結交之意,況且他須得在雲南住些日子,以便尋訪楊伯伯的下落,也確實需要些照應,是以聞言喜道:“好,楊大哥快人快語,駱青峰恭敬不如從命了。”
楊珞笑道:“原來是駱兄弟,來來來,我給你介紹我兄弟。”說罷將小炮,豆子,珈兒一一作了介紹,眾人前嫌盡釋,又都是少年心性,登時便談得十分投契。
眾人談笑了幾個時辰,天色已晚,到得黃昏時分,又遮天敝日地下起大雪來。楊珞出去看了幾次,那畜生卻總是賴著不走。楊珞也不在意,回屋取了早已準備好的幹糧肉脯出來招待大家。眾人邊吃邊聊,直到很晚才各自睡去了。到得半夜,楊珞又起來觀望,見那畜生居然也趴在樹下睡了,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回來捅了捅火盆,把火撥得旺了些,獨自坐著,不知想些什麽。山中冬夜,分外寒冷,火雖然燒得很旺,仍時不時有刺骨的寒意襲來。一陣冷風吹過,珈兒禁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冷戰。楊珞見狀,除下外衣,輕輕蓋在珈兒的身上。他回到火邊,不多時便欲睡去,忽然聽見屋裏悉悉簌簌的有動靜,忙警惕地睜開眼來,卻見原來是珈兒醒了,正自坐著發呆。
楊珞站了起來,走到她身邊,悄聲問道:“珈兒,怎麽了,是不是覺得冷?”珈兒搖了搖頭,卻不說話。
楊珞又問道:“珈兒,你有什麽事,盡可跟楊大哥說呀。”
珈兒又搖了搖頭,憋紅了臉仍不言語,過得半晌,終於忍不住對楊珞吞吞吐吐地道:“楊大哥,我……我……”我了半天卻沒我出個所以來。
楊珞見她神色甚是古怪,略一思索,已明其理,輕聲笑道:“珈兒妹子可是要解手麽?”珈兒聞言,滿麵緋紅,低下頭去,用比蚊子還小的聲音“嗯”了一聲。
楊珞忍俊不禁,道:“楊大哥早有準備,你看見屋角的那個簾子沒有,那後麵便是方便之處了,你趕緊去吧。”珈兒咬了咬嘴唇,囁嚅道:“可是……可是他們……”
“他們?”楊珞看了看躺得橫七豎八的幾個夥伴,會意道:“你盡管放心,有我替你看著,決計沒事。”
珈兒聽了,輕聲道:“謝謝楊大哥。”再也忍耐不住,快步向那布簾走去。
楊珞本沒有多少睡意,被珈兒這一逗,更是再也睡不著了,等到珈兒出來,她也是精神正旺,兩人便坐到一處低聲聊天,沒過得多久,天便漸漸亮了。
天亮之後,眾人都相繼醒轉。到得辰時時分,楊珞又出去看了一回,那畜生卻始終不曾離去。楊珞回到木屋中,取了些許鹿肉,給那畜生喂食了少許,便將剩下的部分遠遠地扔到了安裝陷阱的地方。那畜生果然循著味道找去,將鹿肉都吃幹淨了,它也瞧見了陷阱裏的鹿肉,可是它在陷阱周圍轉了幾圈,坐了一會,始終不肯過去食用,再過得一會,居然又回來坐在了樹下,守株待兔。
楊珞見狀,心中暗奇道:“想不到這畜生倒是頗有靈性,竟然不肯去吃我陷阱中的鹿肉。這麽一來可把我害得慘了,我本來準備了十餘日的糧食,就算你不肯上當,也定耗不過我,誰曾想這群小鬼半路殺了出來,將我的計劃全打亂了,現在卻叫我如何是好?”他回屋坐了一會,暗道:“總不能坐以待斃,說不得,事到如今隻好什麽辦法都試試了。”想到這裏,挺身站了起來,取了弓箭,又到外觀望。他觀察了一會兒,彎弓搭箭,瞄準那猛虎的頭部,猶豫再三,卻終不敢放這一箭。過了片刻,楊珞終於慨然一歎,又回到屋中。
眾人見他行為奇怪,都感詫異。豆子上前問道:“楊大哥,你怎麽不發箭射它呢?”
楊珞歎道:“你們有所不知,以這畜生的體形,我發一箭,定然射它不死,倘若因此驚了它,它躲到遠處守侯著,再要殺它,可就難了。”
峰兒聞言道:“它隻是一隻長毛的畜生,怎會如此聰明?”
楊珞答道:“尋常野獸,我還敢賭它一賭,可這頭白虎似乎頗有靈性,我瞧它猶豫再三,就是不肯去吃陷阱內的鹿肉,好象已通了人意,知道危險,是以我也不敢輕舉妄動。”
峰兒聞言笑道:“我瞧是楊大哥太多慮了。你們且坐著,待我出去射殺了它。”說罷撿起楊珞放在地上的弓箭便向外走去。
楊珞連忙起身跟出,急道:“駱兄弟千萬不可。”
峰兒笑道:“楊大哥別管我,隻瞧我手段便了。”他打了一年獵,不過隻是遇到些小獸,平日裏他箭無虛發,中者大多不久便死去了,是以他竟隻道這巨虎也如兔子一般好射,當下不顧楊珞的勸阻,拈弓搭箭,瞄著那畜生的腦袋便是一箭射去。這一箭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正中那畜生的前額。峰兒正要歡呼,卻隻聽“奪”的一聲響,那支箭竟然彈開了去。那畜生皮堅肉厚,吃了這箭,竟隻是嚇了一跳,破了一層油皮。眾人見狀,都是大吃一驚,惶然回到屋中坐下了,楊珞暗道:“我隻怕這畜生受傷逃到遠處,卻不料它竟如此厲害,尋常刀劍恐怕都傷它不得。駱青峰那一箭,弓已拉滿,便是我發,也不過就是如此勁力,想不到竟隻是替它撓癢癢一般,我須得好生想想,總要用計將它殺了。”
楊珞左思右想,總是沒有萬全之策。待到這日過去,食物和水都已告罄,眾人隻能從樹枝上取些雪塊下來,放在瓦罐裏融了當水喝,好在大雪紛紛揚揚,始終不停,這樹上的積雪便總也取不盡。楊珞見眾人忙這忙那,談笑風生,渾然不知危難迫在眉睫,不禁暗自擔憂。如此又過了兩日,眾人都已餓得手腳綿軟,眼冒金星,一個個躺在地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楊珞也是餓得頭昏眼花,出去觀望,那畜生卻象生了根似的坐在那兒一動不動。楊珞心中煩悶已極,回來倒頭便睡,到得半夜時分,忽然聽得樹下傳來“畢剝,畢剝”的聲音,楊珞連忙出去,隻見那巨虎人立了起來,趴在樹幹上,努力向上躥,想是餓得急了,竟然想爬上樹來。楊珞見它沒爬得幾步,便又掉了下去,知道它爬不上來,也就不以為意,回到屋中繼續休息。
第二天清晨,楊珞醒來,聽見那“畢剝”聲還在響個不停,不過似乎已經近了許多。楊珞趕緊出去看,隻見那巨虎竟已爬上了兩丈有餘才又掉了下去。楊珞大驚,暗道:“這畜生果然聰明,居然一夜時光就快學會了爬樹,若是再多給它幾個時辰,隻怕它當真便要爬上來了。這可如何是好?”他一言不發地回到屋裏坐下,打量眾人,隻見一個個都是有氣無力,尤其是珈兒,一動不動,臉凍得紅撲撲的,眼睛半開半閉,時不時地打著冷戰,看來已撐不了多久了。楊珞心疼萬分,暗道:“再這麽下去,我等俱要被這畜生困死。也許還沒被困死,已被那畜生爬上樹來吃了。這連日大雪,早已封了山了,尋常獵戶都不會上來,況且就算上來,也定不是這畜生的對手,還不是平白丟了性命?我若早兩日隻身離去,或者還可逃得性命,隻是我怎能忍心扔下兄弟們不顧?”
楊珞正自憂心如焚,忽聞珈兒輕聲道:“珞哥哥,你過來,陪我說說話好麽?”
楊珞柔聲答道:“好,我這就來了。”說著挪到了珈兒身邊坐下。
珈兒望著楊珞,眼神癡迷,忽然說道:“珞哥哥,你長得真好看。”
楊珞聞言一愣,麵頰微紅,咳嗽了一聲,卻不答話。
珈兒又輕輕說道:“珞哥哥,我們是不是就快要死了?”
楊珞聞言,心中一痛,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道:“珈兒放心,我們不會死的。”
珈兒聽了這句話,眼神一亮,道:“我知道的,珞哥哥說我們不會死,我們就一定不會死,我相信你。”
楊珞聞言,心中益加難受,起身又到屋外去看那白虎,隻見這畜生已經爬上了三丈來高,正搖晃著腦袋,四處尋找著力的地方。楊珞心中暗暗歎息:“好你個厲害的畜生,居然將我逼到這步田地,事到如今,我便隻有與你拚死一博,同歸於盡。我一個人沒命總比兄弟們都被你困死的強。”他回頭又望了屋中的眾人一眼,這念頭便更加堅定,回屋取了柄匕首,又從火中取了根燃著的木棍,握在手中便往外走。
珈兒見了,忙問道:“珞哥哥,你幹什麽去?”
楊珞回頭一笑,道:“我這就下去殺了那畜生,用它的皮毛給你做件襖子,你瞧可好麽?”說罷不待她答話,便出了樹屋,隻見那畜生又已爬上了幾尺,當下辨明了陷阱的方向,縱身跳下,頭也不回地朝陷阱奔去。那白虎正爬得辛苦,忽見有人跳了下來,連忙鬆開爪子,掉下樹來,撒腿便追。楊珞餓了幾日,手腳都已軟了,哪裏跑得過這畜生?聽得那畜生追到,連忙轉身,那家夥已撲到了眼前,楊珞慌忙向左一閃,不料那畜生就勢一剪,尾巴正抽在楊珞持刀的右手上,這一下勁力奇大,楊珞痛如骨髓,那匕首再也拿捏不住,“撲”的一聲掉在雪地上。楊珞方待要揀,那畜生已第二次撲到麵前,張開血盆大口便咬了下來,楊珞來不及多想,左手一伸,將那燃著的木棍塞到了那畜生口中。那畜生咬著塊燒紅的木炭,劇痛難當,慘嗥連連。楊珞趁此機會,顧不得撿拾地上的匕首,轉身又向陷阱奔去。他剛到陷阱邊上,那惡虎又已追了過來,楊珞就地一撲,滾到了陷阱中央,那畜生卻沒有趁勢再追,停在了那陷阱的邊上,左右徘徊,怒嘯不止。楊珞本待它撲來就啟動機簧,跟它同歸於盡,不想這畜生深具靈性,就是不肯過來。楊珞主意已決,當下抓起積雪,捏成堅冰,不停向那惡虎擲去。那畜生被楊珞撩撥得火燒火燎,終於大吼一聲,縱身撲來。楊珞也不閃避,等它撲到眼前,將頭一低,雙臂已緊緊抱住了惡虎的頸項,頭死死抵住了它的下頜,一人一虎滾作一團。楊珞待滾到機簧邊上,一腳踢斷了支撐巨石的木樁,隻見那萬斤巨石象座小山一樣,挾著狂風直壓下來。楊珞將雙眼一閉,暗道一聲:“各位兄弟,來生再見了。”心中平靜,竟無懼意。
卻說珈兒見楊珞出去,忙叫了豆子,小炮和峰兒起來,一起去看他如何殺那窮凶極惡的畜生,眾人慢慢爬到門口,正好瞧見楊珞一腳踹斷了木樁,那巨石天崩地裂地壓了下來,聲震雲霄,煙塵漲天。眾人驚得目瞪口呆,過了半晌,珈兒才“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眾人盡皆淚如雨下,哭了半晌,小炮道:“楊大哥自己原本可以走脫,可是他為了我們,竟甘願跟那畜生同歸於盡,我們……我們無論如何也要把他的屍身弄出來,好生埋葬。”說到後來,聲音哽咽,泣不成聲。眾人都點頭應承,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全都爬下了樹,緩緩向那陷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