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SEM打電話過來, 問這邊的情況.
我說:” 手術上周已經做完了, 以後怎麽樣誰也不知道.”
眼淚撲簌簌落下, 我隻得他一個可以無所顧及對著哭的人:” 她才五十六歲, 剛退休呀. 為什麽會這樣!”
一夜無眠.
眼前總晃動母親牽著我的手, 焦急地在各個醫院奔走的情景. 我小的時候甚為多病, 沒有一個月幼兒園不退錢的. 冬天裏總是一咳嗽就是幾個月, 我半夜咳嗽, 母親就合衣坐起來, 抱我在懷裏, 等我睡著了再把我放平躺下, 如果又咳起來就繼續抱著. 這樣的冬季, 一直到我十歲.
那一夜, 我忘記了和母親之間的所有爭執, 雙手抱著肩, 頭埋在臂彎裏, 默默地向所有存在或不存在的, 知道或未知的神靈禱告, 希望他們幫母親度過這一劫, 癌症不要複發.
清晨到醫院, 正好趕上查房. 一群護士大夫站在病房裏, 我在門外遠遠地看著. 即使隔了幾米遠, 我還是能看到母親胸前巨大的傷口. 那傷疤象烙進我眼睛裏, 讓我痛徹心肺. 我聽到有人說:” 病人恢複很好.” 還有人說:” 不錯, 不錯.”
當生命受到的威脅, 肉體的損傷完全被拋在一旁. 沒有人去考慮患者身體殘缺的痛苦, 能夠保住性命就不錯了. 這也許很殘忍, 但卻是真象.
查房過後, 病人可以自由活動, 我扶著母親在走廊裏散步. 這一層住的都是同一種病人, 大家仿佛迅速成為了專家, 談吐間不時帶著醫學名詞. 母親在病友中算學曆高的, 經常回答別人的問題. 我心裏暗笑, 好為人師的習慣在醫院裏也改不了.
周圍沒人的時候, 母親突然說:”XINXIN, 你趕快找個對象吧. 我們每次一催你這件事你就特反感, 可是你知道嗎, 我躺在手術台上, 唯一惦記的就是你.你要是不結婚, 我死都閉不上眼.”
我鬼使神差地說:” 其實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因為是外國人, 一直沒敢和你們說.”
母親臉上頓時放出光彩:” 外國人沒關係, 我們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有個人在身邊照顧你就好.”
我想:” 真的沒關係嗎? 如果我找的是個中國人, 即使我不回國, 他們也可以到國外和我住, 現在這條路也堵死了.”
“你把他的照片給我看看, 他們家對你好嗎? 不歧視你吧?” 母親急切的問.
我暗暗歎了口氣, 惹出事來了. 不過, 隻要母親高興就好.
到了物理治療的時間, 我看見母親忍著痛, 在醫生的帶領下活動手臂. 據說如果不及時鍛煉, 一隻手就廢了. 我真的很佩服母親, 自問在相同的情況下, 能否象她一樣勇敢麵對病魔, 不抱怨, 積極治療.
母親馬上就要出院了, 回家也需要有人照顧, 父親還沒有退休, 我隻請了兩個星期的假, 下一步怎麽辦, 我毫無頭緒. 不過我知道我還沒有做好回國的準備.
一天晚上, 我問父親:” 要不我回來吧?” 我很慚愧自己用的是疑問句而不是肯定句.
父親看了我一眼:” 你回來能幹什麽? 我們幾百塊錢雇個人比你幹得好多了. 化療的時候, 如果沒請到合適的人, 你姑姑會來幫忙.”
我不敢抬頭:” 那我先回去, 再跟公司請幾個星期的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