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的故事
朋友某君(遠房親戚)小我幾歲,在他三十五歲時到了美國。
他原先在社科院下麵一個分院工作,碩士學曆,精通幾國語言。因為生活舒適安逸,在最好的出國季節他按兵不動,享受了多年的水波不興春去秋來的太平日子。即將入中年了,他卻突然功利心起,動起出國的腦筋了。
於是他辦了商務考察的簽證,在美國西部呆了一陣,然後到了東部。
他有六個月的簽證,到了東部,我就是東道主了,去機場接人,然後在我家住了一個月。關於他的去還是留,是我們討論的主題。某君語言沒問題,手裏不缺錢,假如碰到好運氣也許留下來不是問題。七、八年前移民政策剛剛開始嚴厲起來,但還是有許多漏洞。
我們喝著酒,抽著煙(我是陪他抽),時常聊起從前,現在,將來。此刻我才發覺某君原來很自信,指點江山很有胸襟。一次說起總統選舉,扯遠了說起新聞報道,他說:美國的媒體都是胡扯,水平太差,和國內人民日報什麽的不能比。
由此我們展開了長達一個多月的政治方麵的論爭,直到他搬走另住,這時他已經決定留在美國,並且注冊了一個社區大學,以保留身份。
我盡自己的能力幫他,比如幫他設立銀行賬號,申請社安卡和駕照,做他的司機,四處走走辦辦事。我們仍然是每晚喝酒抽煙,然後開始討論,接著是爭論,最後往往是我做聽眾,聽他侃侃而談。多次的論爭後他往往出言不遜了,我太太知道我脾氣也不好,好幾次悄悄提醒我,別再談論政治了。於是我開始裝遜,喝酒的時候惶顧左右而言它。我讓他,因為我是主人,而且比他年長。而他偏偏要找政治話題來談,一口酒下肚,三筷子佳肴入口,話題一轉準是國際國家大事。其實我們都明白誰也說服不了誰,我著重的是表達觀點,而他較為明顯的是宣導一種真理,他明白告訴我:現在國內的知識分子尤其是高級知識分子之間,反美情緒很普遍。我理解他是要讓我明白,他的觀點不是市井小民的看法,是有代表性的,有一定層次的。有一天他告訴我,在學校上課時和人吵架了。因為
後來他就搬走了。可是每個周末還是來我家。他那時在一家進出口公司找到了工作,朝九晚五生活趨於正常。
有一晚喝酒,他聊起公司同事,譏笑他們的英語臭。說都是在美國生活了十幾年,隻會那些基本英語。還說有個廣東人,生在這裏的,廣東話說得比英語好,而英語還沒他好。我問:你怎麽知道沒你好呢?
我故意考考他,他都說不出。某君回答道。
我以前真不知道某君有這樣好強爭勝的性格。
討論來討論去,有一次他大罵法*輪*功。在這個問題上我持中立態度,不支持不反對。我也是到了美國後才知道有這麽個組織。從政治上講,言論宗教信仰自由,每個人都可以自由表達,你隻要不拿著槍危害他人。而且,就是談論政治,這個功離我們目前的實際生活也太遠了,我們完全可以置之不理,視而不見的。
某君在公司裏幹得不錯,不去學校了。他決定走捷徑。有一天他興衝衝告訴我準備辦政治避難移民。聽他說成功的機率很高,甚至家屬以後來美都有專門途徑。我以為他辦那些民運的政治避難,他說現在最好辦的是法*輪*功,於是他成了名義上的法*輪*功學員,申請政治避難。他看我好像對此不太知情,便告訴我移民當局辨別真假法*輪*功的標準就是叫申請者當場做典型的盤腿打坐,做成的,就是真的,避難通過,因為那個盤腿動作有點難度的。說著他就在我家廚房的地上坐下來,收起腿,一伸一縮輕輕搗鼓就做成了那個盤腿的姿勢,還上下盤起手做端地球的姿勢。他說在家裏已經練了幾天了。打那以後就再也沒聽見他罵此功了。
謀生不易,一切可以理解。但此類表演還是太過火,我心裏難以接受。某君要到洛杉磯麵見移民官了,我還是祝願他好運。三天後他回來了,告訴我一切順利,以他熟練的英文以及合乎標準的動作應該沒問題。那晚我們又喝了酒。過了一段時間他來我家,告訴我避難沒通過,我們當然都很失望。他最後總結說,自己的言行太專業化,反而引起移民官的懷疑了。
自此,他的身份黑掉了。不過仍在那家公司做,好像賺得也不錯。
9.11那天,我正在家。一個同行朋友打電話來,告訴我打開電視,說世貿大廈著火了。於是我從電視裏看到了驚心動魄的畫麵。不多時,某君也打來電話,告訴我世貿大廈起火了。我說已經知道了,他說:燒得好。應該燒。我沒有說什麽。幾個小時後,世貿大廈轟然一聲倒塌了。
我拿起電話,打了他的手機,他在電話裏說:看到了嗎?倒塌了。口氣裏洋溢著幸災樂禍。我告訴他,請他晚上來我家。
晚上他進了門,我們仍然喝酒抽煙。他告訴我,公司的一個韓裔同事對他說:知道你們中國人看到這個(指世貿倒塌)都高興。他說:你說得對。
吃完飯後,我告訴他,今天你的行為超出了我能接受的範圍。我決定和你絕交,我們不再有任何關係。今後走在街上,碰見了可以當作不認識,招呼都不用打,我不會有任何意見。然後我把他留在家裏的東西都拿出來,放在他麵前。他之前有些錢放在我這裏,我扣了幾千元。他的簽證文件是我的朋友辦的,幾千元錢一直拖著沒給,那邊的朋友一直在催。以前我願意為了某君裝聾作啞,現在我覺得沒這個義務和意義了,我的情麵不願為他而擔。扣那些錢決不手軟。
某君當然很吃驚。
從此我們不再來往。我太太指責我不講人情,為此還吵了一架。
許多年過去了。我們有各自的人生。偌大個都市,人在人群裏就像一粒沙,我們從未再照過麵,我已經把他遺忘。
直到前年,有長輩來美,在我家小住。央求我,看在他麵上大家聚聚吃頓飯。於是約好了時間和飯店。那一晚,時隔五六年我們才又見麵。一坐下來,在等待上菜的時候,某君拿出相機,放一些合影的畫麵給長輩看,告訴他這是誰誰,那是誰誰。長輩問:王光亞?他是誰呀?
我想,那是參加一些社團慶賀之類的派對時拍的吧。以前和朋友也去過中領館的招待會,那種場麵我並不喜歡,有許多人爭著和李肇星、總領事合影,李外長還又站在主席台上吟起了李花體的詩篇。那種一窩蜂爭搶食物和名流的行為令我作嘔。去過一次以後朋友再叫我去就謝絕了。
想不到,某君還熱衷這個。我感歎:本性真是難移啊。物以類聚,人和人就是不同,確確實實。
事後我知道,某君也要回國了。
這兩年移民政策越來越嚴,某君有種種不便,他的駕照已經到期,而申領新的駕照已不可能,他的工作又需要駕照。所以他隻有回國。
他這幾年在網上得了個碩士學位,大概
他回國後在他老同學的公司裏做,據說年薪還不錯。可是幹了半年就和老板鬧翻了。他對他太太說:老板不就是有錢嗎?他有什麽水平?他太太急得說:你是打工啊還是鬧意氣啊?老板就是有錢,沒有錢怎麽雇的你啊!
到現在,某君一直沒工作,和王光亞的合影大概不起什麽作用吧。國內的人眼界也大了,什麽鳥沒見過啊。
最近某君的太太打電話給我太太,說他們在辦理離婚了。
他自從回國後就一直追問太太,這麽些年有沒有什麽男人?每每到半夜,弄醒太太,還再追問。有時白天打電話到太太單位找人,太太正好到別的部門去了,他就一路轉機,打到那個部門,弄得單位裏
他太太說:我還沒問你在美國那些年有沒有女朋友呢!
他們有個讀私立高中的女兒,叫她勸勸父母,女兒回答:你們別勸我媽媽。離婚好。
看來這婚姻是不保了。
人生走到這樣,是誰的錯?中年危機每個人都會遭遇。過了這道坎,就功德圓滿了;過不了,就廢了。上帝救不了人,隻販賣心靈雞湯,隻有自己救自己。人一生最重要的課題是認識自己,認識不了自己,認識社會,世界、他人,從何談起?
知識不代表智慧和修養,甚至不代表常識。觀點不是理由。某君的經曆說明了這點,好在我認識他,近距離接觸到他,讓我知道人以群分的具體事例,像他這類的人,並不少見,也不孤立,是種社會現象。但我結識的人裏他是絕無僅有的一個。有時,我會想:假如他拿了綠卡,甚至成為了公民,留在美國,會是怎樣一種狀況呢?
做人要厚道,有一句話我從沒出口:既然那麽反美,為啥還孜孜不倦想盡辦法要呆在美國呢?這是我至今想不通的地方。
是教育的失敗?還是性格的失敗?抑或是人性的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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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評閱。周末愉快。等著看你的“家族故事”。
綠一MM好。謝謝評閱。
好久不見,謝謝評閱。因為這樣的人不少,寫出來讓大家看看,熟悉熟悉一下
謝謝評閱。同感。這類人真不少。
教育,性格,人性?恐怕是教育問題吧。奴性的教育,引起了人性的扭曲。如此教育,“功德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