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 秀

 
生 活 在 紐 約 的 人 ， 真 正 明 了 紐 約 這 個 城 市 精 髓 的 人 恐 怕 不 多 。 不 過 你 要 是 認 識 幷 熟 悉 麥 克 勞－ 勃 倫 先 生 的 話 ， 或 許 可 以 探 到 一 點 真 諦 。 勃 倫 先 生 的 經 曆 和 行 事 作 為 似 乎 是 詮 釋 紐 約 精 髓 的 最 權 威 注 解 。 不 錯 ， 勃 倫 是 個 公 眾 人 物 ， 那 是 現 在 ； 在 他 沒 錢 沒 出 名 的 時 候 ， 他 不 和 街 上 走 著 的 人 一 樣 ？ 普 普 通 通 貌 不 出 眾 。 他 的 那 句“ 荒 唐 加 瘋 狂 ” 的 話 因 為 他 的 成 功 早 已 成 了 名 言 。
勃 倫 先 生 有 名 氣 ， 當 然 是 因 為 有 錢 ； 其 次 是 他 的 荒 唐 加 瘋 狂 的 行 事 作 風 。 其 實 兩 者 相 成 相 輔 ， 勃 倫 先 生 自 己 就 說 過 ： 荒 唐 加 瘋 狂 創 造 出 荒 誕 離 奇 的 效 果 ， 紐 約 人 對 荒 誕 天 生 充 滿 寬 容 心 ， 所 以 ， 荒 誕 就 變 成 經 典 ， 形 成 時 尚 。
勃 倫 是 個 天 才 人 物 ， 這 一 點 毋 庸 置 疑 。 所 以 他 能 成 功 。
紐 約 下 城 有 個 哥 侖 布 公 園 ， 處 在 街 中 心 ， 是 駐 足 休 酣 的 好 去 處 。在 好 日 頭 的 下 午 ， 人 們 會 看 到 有 人 推 著 一 輛 輪 椅 ， 輪 椅 裏 坐 著 一 個 纏 滿 石 膏 的 人 ， 渾 身 隻 有 眼 睛 可 以 自 由 轉 動 。 公 園 裏 到 處 是 走 動 的 人 ， 也 有 坐 著 聊 天 扯 淡 消 磨 時 光 的 閑 人 。 公 園 的 常 客 都 熟 視 了 石 膏 人 的 出 現 ，見 麵 客 氣 地 用 眼 神 打 招 呼 。 他 們 都 感 覺 這 人 唯 一 腦 子 還 沒 壞 。
在 石 膏 人 的 邊 上 ， 公 園 的 一 個 角 落 ， 每 天 聚 集 著 一 群 人 ， 各 種 族 裔 的 都 有 。 他 們 談 吐 粗 俗 行 止 散 漫 ， 不 過 他 們 倒 是 很 禮 貌 地 對 待 石 膏 人 ， 幷 不 歧 視 慢 待 他 。
這 是 一 群 流 浪 漢 ， 靠 乞 討 為 生 。 哥 侖 布 公 園 的 這 個 角 落 是 他 們 聚 合 的 地 方 ， 這 個 角 落 是 這 些 人 自 己 的 天 堂 。高 興 的 時 候 ， 他 們 也 會 露 幾 手 高招 ， 相互 交 流 和 炫 耀 ； 乞 討 方 法 因 人 而 異 ， 各 懷 絕 技 。 之 後 他 們 各 自 離 去 討 生 活 ， 第 二 天 再 聚 會 。
石 膏 人 臉 上 難 得 有 笑 ， 隻 在 公 園 的 那 一 刻 。
勃 倫 先 生 的 生 命 裏 充 滿 荒 唐 的 因 素 ， 而 每 次 都 因 他 瘋 狂 的 舉 動 善 加 利 用 ， 產 生 奇 跡 。 911 他 大 難 不 死 ， 應 該 是 奇 跡 中 的 奇 跡 。 勃 倫 先 生 從 8 9 層 樓 往 下 跳 的 那 一 刻 ， 沒 有 想 到 活 ： 身 後 烈 焰 熊 熊 ，上 千 度 的 高 溫 ，幾 秒 鍾 內 他 將 燒 成 灰 燼 ； 窗 外 是 一 片 藍 天 ， 那 是 勃 倫 先 生 生 命 裏 最 後 的 誘 惑 了 ，他 唯 一 的 願 望 就 是要 投 向 藍 天 ， 此 時 生 死 早 已 置 之 度 外。 他 是 第 一 個 往 下 跳 的 ，跟 著 他 跳 的 人 都 沒 了 影 兒 了 ， 可 他 偏 偏 活 著 。 跳 樓 的 鏡 頭 通 過 電 視 傳 遍 全 世 界 ， 真 是 驚 心 動 魄 的 瞬 間 。 全 世 界 的 人 都 自 然 認 為 跳 樓 者 必 成 冤 魂 無 疑 ， 無 人 關 心 他 們 的 具 體 下 落 。 至 於 勃 倫 先 生 是 怎 麽 沒 死 的 ， 隻 有 他 自 己 的 解 釋 才 能 說 服 全 世 界 的 人 ； 可 勃 倫 先 生 現 在 還 沒 恢 複 到 能 用 清 醒 的 意 識 來 回 憶 那 一 刻 的 遭 遇 ；再 說 啦 ，追 問 一 個 九 死 一 生 的 人 如 何 從 地 獄 裏 走 出 來 ，畢 竟 不象追 風 名 星 的 緋 聞 那 樣 有 趣 ，似 乎 有 悖人 道 。 該死而沒有死畢竟不是罪過 啊 。
他 的 醫 療 專 家 們 到 現 在 還 沒 從 驚 愕 中 清 醒 過 來 。 他 們 各 自 用 最 荒 誕 的 奇 聞 來 形 容 勃 倫 先 生 的 奇 跡 。 有 的 人 說 ： 就 如 一 個 沒 信 仰 的 人 ， 突 然 做 了 教 皇 ； 有 的 人 說 ： 這 樣 的 奇 跡 就 如 一 輩 子 中 了 一 百 次 樂 透 大 獎 ， 有 的 人 幹 脆 否 認 勃 倫 的 跳 樓 事 實 ， 這 實 在 不 符 合 科 學 ； 況 且 勃 倫 先 生 曆 來 有 不 合 時 宜 的 舉 動 。 然 而 勃 倫 先 生 的 診 斷 結 果 卻 明 白 寫 到 他 渾 身 每 一 處 關 節 全 部 脫 了 臼 ，全 身 粉 碎 性 骨 折 ， 這 是 重 力 加 速 度 撞 擊 的 明 證 。 勃 倫 先 生 的 身 體 狀 態 ， 做 個 失 禮 但 準 確 的 形 容 ， 他 就 象 一 攤 爛 狗 屎 。 勃 倫 先 生 的 活 著 ， 本 身 就 是 一 個 大 大 的 荒 誕 事 實 ，而 荒 誕 不 就 是 不 可 解 釋 難 以 理 喻 嗎 ？ 勃 倫 先 生 現 在 成 了 擱 在 生 命 和 科 學 麵 前 的 一 個 難 題 了。專 家 們 麵 對 著 勃 倫 ， 放 棄 了 對 其 生 死 大 義 的 探 究 ， 這 樣 一 個 嚴 肅 認 真 的 問 題 似 乎 不 適 合 眼 前 的 事 實 。 他 們 對 勃 倫 先 生 的 康 複 最 樂 觀 的 評 估 是 ： 活 著 就 活 著 吧 ， 他 將 再 也 站 立 不 起 來 ， 癱 瘓 一 生 ；苟 延 殘 喘 將 是 他 今 後 的 活 法 。
可 以 猜 得 到 ，哥 侖 布 公 園 的 石 膏 人 就 是 勃 倫 先 生 。 他 現 在 轉 入 附 近 一 家 私 人 看 護 機 構 。他 現 在 了 無 生 趣 ， 他 想 死 ， 可 是 卻 動 彈 不 得 。9 1 1 對 受 難 者 都 是 一 場 悲 劇 ， 對 勃 倫 先 生 也 不 例 外 ，可是 偏 偏 因 為 他 活 下 來 而 變 成 一 件 荒 唐 透 頂 的 事 ； 而 荒 唐 的 還 不 止 這 些 。 911 事 件 裏 勃 倫 先 生 的 太 太 和 女 兒 也 是 遇 難 者 之 一 ， 撞 進 勃 倫 先 生 那 幢 高 樓 的 飛 機 裏 坐 著 他 的 太 太 和 女 兒 。 她 們 從 波 士 頓 娘 家 到 佛 羅 裏 達 度 假 ， 和 勃 倫 先 生 約 好 在 那 裏 見 ， 他 們 在 佛 羅 裏 達 海 邊 有 一 幢 度 假 別 墅 。 勃 倫 先 生 因 為 要 主 持 一 個 董 事 會 議 而 推 遲 了 行 程 。
真 是 陰 差 陽 錯 ！ 還 不 如 一 起 死 呢 。 勃 倫 先 生 意 識 清 醒 的 時 候 就 這 樣 想 。
哥 侖 布 公 園 的 角 落 倒 是 讓 勃 倫 先 生 暫 時 忘 卻 活 著 的 苦 痛 ，流 浪 漢 們 的 嬉 鬧 感 染 了 他 。 他 從 來 不 知 道 生 活 裏 還 有 這 樣 一 個 低 賤 而 快 樂 的 層 麵 ， 以 前 他 隻 是 高 興 時 扔 幾 個 小 錢 ， 到 最 後 ， 他 的 層 次 太 高 ， 流 浪 漢 在 他 的 視 野 裏 消 失 。 現 在 他 知 道 快 樂 與 身 份 金 錢 不 相 等 ， 也 知 道 流 浪 漢 其 實 都 是 天 生 的 藝 人 。
勃 倫 先 生 笑 了 。
勃 倫 先 生 又 讓 專 家 們 驚 愕 。 笑 是 肌 肉 活 動 ， 肌 肉 牽 附 在 骨 頭 上 ， 沒 有 骨 頭 堅 硬 的 支 撐 ， 肌 肉 如 何 牽 動 呢 ？ 專 家 們 似 乎 看 到 了 醫 學 上 的 奇 跡 ， 生 命 裏 的 荒 誕 ；他 們 現 在 幾 乎 相 信 發 生 在 勃 倫 先 生 身 上 的 一 切 荒 誕 了 ， 因 為 它 們 都 會 成 為 奇 跡 。
 勃 倫 先 生 嘴 巴 說 不 出 心 裏 卻 明 白 ， 在 這 個 世 界 上 自 己 現 在 一 切 都 沒 有 了， 唯 一 所 有 的 隻 剩 下 錢 了 ；但 除 了 支 付 醫 療 護 理 費 用 ， 多 餘 的 錢 對 他 來 說 ， 差 不 多 等 於 廢 紙 。 對 一 個 富 翁 ，擁 有 的 錢 財 等 於 廢 物 ，那 是 何 等 的 折 磨 啊 ！
哥 侖 布 公 園 打 開 了 勃 倫 先 生 人 生 的 又 一 扇 窗 子 ， 使 他 在 厭 世 裏 看 到 一 絲 生 機 。 他 想 到 自 己 唯 一 還 有 的 既 然 是 錢 ， 還 是 比 一 般 人 幸 運 。 有 錢 還 是 能 做 想 做 的 事 ， 哪 怕 花 不 到 自 己 身 上 一 毛 錢 。 勃 倫 先 生 要 做 的 事 ， 當 然 又 讓 周 圍 的 人 大 吃 一 驚 。 不 過 沒 有 人 反 對 ， 因 為 用 的 錢 是 他 自 己 的 。 他 的 存 在 已 經 是 件 荒 唐 的 事 ， 再 多 做 一 件 荒 唐 事 又 無 何 不 可？ 這 也 是 活 著 找 事 解 悶 罷 。
在 哥 侖 布 公 園 的 角 落 裏 以 及 在 紐 約 的 其 它 地 方 ， 流 浪 漢 們 這 幾 天 都 在 傳 說 一 件 消 息 ： 一 個 有 錢 人 做 善 事 ， 撒 錢 給 流 浪 漢 ， 地 方 不 定 是 街 頭 、 地 鐵 、 公 園 ， 任 何 地 方 ， 誰 乞 討 要 是 遇 上 了 他 ， 出 手 就 是 幾 千 上 萬 的 。 這 消 息 象 水 中 的 月 亮 ， 雖 然 虛 妄 但 仍 讓 流 浪 漢 們 心 跳 。談 論 起 理 由 ，有 的 認 為 是 不 想 活 了 ，有 的 認 為 是 良 心 發 現 ， 也 有 說 是 撒 錢 消 災 ； 大 多 數 人 認 為 是 瘋 了。 每 隔 幾 天 消 息 就 更 新 ， 說 是 地 鐵 裏 可 能 最 大 ； 幾 天 後 ， 又 說 快 了 ， 就 這 幾 天 ， 而 且 是 幾 號 車 都 確 定 了 。
流 浪 漢 們 每 天 照 舊 討 生 活 ， 不 過 心 裏 頭 暖 烘 烘 的 ， 他 們 都 想 遇 上 這 位 活 生 生 的 聖 誕 老 人 。 在 他 們 的 生 活 裏 ， 難 得 有 希 望 和 信 心 。
石 膏 人 勃 倫 先 生 注 意 到 哥 侖 布 公 園 的 角 落 比 前 陣 子 冷 清 許 多 ， 流 浪 漢 們 現 在 早 出 晚 歸 ， 扯 淡 鬥 嘴 的 時 間 減 少 ， 勤 快 多 了 。 有 幾 次 他 聽 到 他 們 說 有 難 同 當 有 福 同 享 的 話 ， 甚 至 擊 掌 發 誓 ， 發 了 財 ， 決 不 忘 了 哥 們 。
勃 倫 先 生 又 笑 了 ， 他 覺 得 流 浪 漢 們 其 實 真 可 愛 。
確 實 的 日 子 定 下 來 了 ， 實 際上 沒 有 人 明 確 宣 布 ， 但 流 浪 漢 們 就 是 在 這 一 天 聚 集 在 地 鐵 的 各 個 站 頭 ， 機 會 人 人 平 等 ， 就 看 個 人 的 運 氣 了 。流 浪 漢 們 也 實 行 公 平 競 爭 ，他 們 不 一 哄 而 上 ， 而 是 魚 貫 從 車 末 一 節 節 乞 討 到 頭 節 車 廂 ， 輪 回 往 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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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 廂 裏 近 來 一 個 白 發 蒼 蒼 的 白 人 老 頭 ， 看 他 邁 步 一 路 哆 嗦 ，仰 頭 翻 眼 ，一 準 是 個 瞎 子 。 他 拉 著 小 提 琴 慢 吞 吞 往 前 移 動 腳 步 。 他 對 車 廂 結 構 很 熟 悉 ，移 到 立 杆 前 站 定 。 他 拉 的 是 費 爾 第 的 作 品 ， 幷 張 嘴 唱 起 來 。 歌 聲 昂 揚 激 情 ，因 為 是 意 大 利 文 ， 節 奏 抑 揚 頓 措 ， 車 廂 裏 突 然 傳 出 華 麗 的 花 腔 男 高 音 ， 令 眾 人 大 吃 一 驚 。 人 們 最 初 為 他 的 藝 術 才 華 驚 訝 ， 隨 後 會 心 一 笑 。 歌 聲 其 實 是 從 老 頭 身 背 著 的 一 個 黑 色 小 音 箱 裏 發 出 來 的 ， 他 隻 是 張 嘴 做 口 型 表 演 ； 這 也 是 很 流 行 的 方 法 ， 歌 星 有 時 唱 累 了 就 這 麽 樣 欺 騙 台 下 的 歌 迷 們 。車 廂 裏 正 有 幾 個 影 星 和 歌 星 ， 妝 扮 得 讓 人 認 不 出 來 ， 他 （她）們 互 相 瞧 一 眼 ， 老 頭 的 琴 聲 確 實 是 親 手 製 作 ，夠 專 業 水 準 。 真 假 結 合 ，有 創 意 又 幽 默 ， 當 然 還 能 提 供 純 正 的 藝 術 享 受 。他 們 基 本 認 可 老 頭 的 乞 討 水 準 。 於 是 他 們 和 其 它 乘 客 一 樣 ， 摸 出 小 錢 扔 在 老 頭 胸 前 的 帆 布 包 裏 。
乘 客 裏 散 坐 著 一 些 影 星 歌 星 ， 他 （她） 們 是 臨 時 高 薪 雇 請 的 評 委 ， 他 們 的 任 務 就 是 依 照 本 人 掏 錢 的 欲 望 程 度 打 分 。 當 初 接 到 評 委 的 邀 請 信 時 ， 這 些 名 星 們 都 大 吃 一 驚 ！ 名 星 們 偶 爾 荒 唐 ， 又 不 缺 瘋 狂 ， 可 他 們 還 是 覺 得 開 了 眼 界 。 這 可 是 本 世 紀 最 別 出 心 裁 的 作 秀 ，況 且 還 有 錢 賺 ， 於 是 踴 躍 者如 潮 。明 星 們 唯 一 的 限 製 是 要 喬 裝 打 扮 不 能 露 出 明 星 本 相 。
接 著 近 來 的 是 個 黑 人 青 壯 年 ， 高 個 子 ，帶 著 鴨 舌 帽 很 瀟 灑 的 模 樣 。 他 先 念 一 段 聖 經 ， 然 後 開 始 乞 討 。
“ 女 士 先 生 們 ， 人 活 著 都 有 目 的 ， 吃 飯 就 是 一 個 目 的 。 所 以 人 們 要 去 掙 錢 ， 得 了 錢 才 能 買 吃 的 。 其 實 主 天 天 在 喂 我 們 眾 人 ， 他 有 免 費 的 糧 ， 吃 了 他 的 糧 的 人 不 會 饑 餓 。主 雖 然 有 糧 ，卻 比 較 遙 遠 ， 而 女 士 先 生 們 每 天 早 晨 起 來 就 要 吃 早 餐 ， 晚 上 睡 覺 前 要 吃 晚 餐 ， 中 間 休 息 的 時 候 ， 還 有 一 頓 午 餐 ， 閑 的 時 候 還 要 吃 零 食 。 所 以 要 掙 錢 ， 掙 很 多 的 錢 ， 主 的 糧 就 擱 在 那 兒 ， 人 們 沒 時 間 去 取 。 人 間 美 味 確 實 可 口 ， 但 你 過 後 仍 要 饑 餓 。 我 現 在 有 幸 遇 見 各 位 ， 知 道 你 們 忙 於 掙 錢 ， 我 是 來 派 主 的 糧 給 各 位 ， 望 各 位 不 感 到 饑 餓 。”
於 是 他 舉 起 聖 經 又 念 一 段 經 文 。
“ 女 士 先 生 們 ， 因 吃 了 主 的 糧 ， 人 們 變 得 仁 慈 慷 慨 。 我 對 美 食 不 敢 奢 望 ， 其 實 要 求 很 低 ， 隻 要 漢 堡 三 明 治 就 可 以 。 望 各 位 看 主 的 麵 ， 給 我 買 漢 堡 的 錢 。 好 讓 我 繼 續 派 主 的 糧 。主 保 佑 大 家 。”
他 劃 個 十 字 ， 在 車 廂 裏 巡 回 。
人 們 的 反 應 幷 不 踴 躍 。 其 實 多 數 人 在 填 飽 肚 子 後 或 是 在 填 肚 子 的 同 時 也 吃 主 的 糧 ， 而 這 個 乞 討 者 的 口 氣 象 是 從 主 那 裏 討 了 個 Full time 的 職 務 ， 專 做 賒 拯 救 災 的 工 作 。
緊 跟 著 近 來 的 也 是 個 黑 人 ， 中 等 個 子，蓬 鬆 的 頭 發 在 帽 子 下 向 外 擴 張 ， 有 如 怒 發 衝 冠 。他 一 言 不 發 ， 手 裏 拿 著 一 個 紙 杯 ， 不 停 地 晃 動 ， 紙 杯 裏 幾 個 硬 幣 撞 擊 發 出“ 哐 朗 哐 朗 ” 的 聲 音 ，人 走 到 那 裏 ， 這 聲 音 就 響 到 那 裏 ， 單 調 又 刺 激 神 經 。 乞 討 者 不 說 話 ， 眼 睛 四 處 探 望 是 否 有 扔 錢 的 人 。“ 哐 朗 哐 朗 ” 的 聲 響 跟 隨 默 不 作 聲 的 人 ， 聽 起 來 充 滿 仇 恨 ， 象 恐 嚇 又 象 勒 索 。
再 進 來 的 是 個 中 年 白 人 ， 胖 胖 的 ， 也 是 個 瞎 子 ， 不 過 他 的 道 具 不 是 樂 器 ， 而 是 牽 著 一 條 導 盲 犬 。 他 胸 前 掛 著 一 個 錄 放 機 ，播 放 古 典 音 樂 ； 手 拿 空 紙 杯 ，慢 慢 挪 動 腳 步 。 那 條 狗 忠 於 主 人 ， 略 微 在 前 引 路 ， 隻 要 主 人 站 定 ， 它 馬 上 蹲 下 來 ， 拿 眼 看 人 ， 眼 神 透 著 無 限 悲 哀 和 無 奈 ， 眼 角 還 有 淚 光 閃 射 ， 比 它 的 主 人 可 憐 得 多 。
那 真 是 很 要 命 的 一 招 ， 人 們 紛 紛 扔 錢 。 說 也 奇 怪 ， 錢 扔 得 差 不 多 了 ， 那 狗 就 站 起 來 引 主 人 向 前 走 。 狗 似 乎 認 識 錢 。 名 星 們 又 悄 悄 對 眼 神 ， 他 們 也 扔 了 錢 。 這 也 是 個 瞎 子 ，雖 然 沒 有 前 麵一 個 有 才 華 ， 但 卻 更 懂 得 心 理 原 則 ， 道 具 即 是 生 活 用 具 ，一 物 二 用 ， 且 運 用 得 當 ， 手 法 樸 實 無 華 ， 是 無 表 演 的 表 演 。 他 們 的 打 分 更 高 。
一 對 墨 西 哥 藝 人 出 現 在 車 廂 裏 。 他 們 穿 著 花 哨 的 墨 西 哥 服 裝 ，帶 著 黑 色 寬 邊 帽 ， 一 人 彈 吉 它 幷 兼 吹 哨 笛 ， 另 一 人 則 唱 歌 ， 唱 得 是 西 班 牙 語 的 民 歌 ， 激 情 澎 湃 。 唱 完 了 脫 下 帽 子 當 錢 罐 在 狹 長 的 車 廂 裏 走 場 。
這 樣 的 藝 術 家 紐 約 太 多 了 ， 歌 喉 演 技 隻 是 馬 馬 虎 虎 的 水 準 ， 也 沒 創 意 。

車 子 已 經 走 過 一 站 又 一 站 ， 不 知 打 了 幾 個 來 回 。 乞 討 者 來 了 去 ， 也 不 知 有 多 少 。 瘸 腿 的 ， 坐 輪 椅 的 也 出 現 過 。 現 在 是 個 黑 人 進 來 了 。 他 十 分 不 起 眼 ， 穿 得 邋 蹋 肮 髒 ， 手 裏 拎 著 個 塑 料 袋 ， 好 象 上 街 買 東 西 順 路 的 樣 子 。 不 過 他 的 嗓 音 確 實 不 錯 ， 標 準 的 男 中 音 。 他 唱 的 是 黑 人 的 老 歌 ， 很 有 名 的 ， 在 紐 約 的 音 樂 電 台 每 天 反 複 播 送 。 他 是 清 唱 ， 無 伴 奏 ， 那 更 顯 出 他 的 功 力。
每 天 每 時 我 看 見 你 ，
我 知 道 那 不 是 你
隻 是 你 的 影 子
不 要 對 我 說 出 來
其 實 你 的 眼 睛 已 經 告 訴 了 我
哦 ，我 的 寶 貝
就 給 我 一 點 幻 想
有 一 點 點 幻 想 就 夠 啦
…… ……
歌 詞 感 傷 無 奈 ， 唱 得 也 悲 涼 滄 桑 ， 帶 著 明 顯 的 黑 人 早 期 爵 士 樂 風 。 在 2 1 世 紀 的 車 廂 裏 聽 六 七 十 年 前 的 歌 ， 車 廂 突 然 安 靜 下 來 ； 乘 客 們 剛 聽 過 意 大 利 歌 劇 和 墨 西 哥 民 歌 ， 又 吃 過 了 主 的 糧 ， 懷 舊 的 浪 漫 來 的 正 是 時 候 。
在 以 前 浪 漫 的 年 代 ， 也 許 乞 討 者 憑 這 首 歌 就 能 贏 得 女 人 的 歡 心 ；現 在 他 隻 能 用 它 來 討 錢 。 他 覺 得 今 天 的 施 舍 者 特 別 慷 慨 ， 雖 然 離 幾 千 上 萬 的 傳 聞 還 是 差 太 多 太 多 ， 他 還 是 很 滿 足 。 他 不 知 道 自 己 的 歌 聲 打 動 了 好 萊 塢 名 星 們 ， 這 些 名 星 是 在 懷 舊 浪 漫 的 熏 陶 下 成 長的 ， 有 些 本 人 還 演 過 類 似 的 角 色 。
又 是 一 個 黑 人 ， 一 進 到 車 廂 裏 就 大 聲 宣 布 ： 我 是 流 浪 者 ， 沒 有 工 作 ， 沒 有 家 庭 ， 沒 有 吃 的 ， 什 麽 都 沒 有。 主 說 過 的 ， 人 和 人 是 平 等 的 。 這 意 思 就 是 雖 然 我 求 各 位 的 賜 予 ， 我 們 是 兄 弟 姐 妹 ， 不 分 高 低 貴 賤 ； 而 且 今 天 是 我 ， 明 天 或 許 就 是 你 。 所 以 看 起 來 今 天 你 給 我 ， 其 實 是 給 明 天 的 你 自 己 。 謝 謝 各 位 ， 主 保 佑 各 位 ！ 他 走 到 車 廂 另 一 頭 ， 又 重 複 一 遍 說 過 的 話 。
乘 客 們 沒 有 任 何 反 應 。 這 個 乞 討 者 好 象 是 來 鬥 氣 的 ， 故 意 來 羞 辱 賜 予 者 一 番 。
“ One dollar! One dollar! ” 車 廂 過 道 門 打 開 ， 一 串 吆 喝 聲 湧 進 來 。 一 個 亞 裔 男 子 拉 著 提 包 ， 上 麵 掛 滿 各 種 小 玩 意 兒 ， 手 裏 拿 著 幾 個 小 玩 意 兒 ， 五 顏 六 色 ， 發 出 各 種 聲 音 。 他 把 手 裏 的 玩 意 兒 放 在 地 上 ， 這 些 塑 膠 電 動 小 玩 意 兒 就 四 處 跑 ， 還 翻 跟 鬥 打 轉 。 這 有 點 象 中 國 農 村 的 貨 郎 擔 兒 ， 搬 到 紐 約 大 都 市 來 ， 象 乞 討 不 似 乞 討 ， 產 生 滑 稽 的 感 覺 。 那 人 表 演 了 一 番 ， 無 人 理 睬 ， 收 拾 起 玩 意 兒 去 下 一 節 車 廂 。
一 對 白 人 男 女 進 了 車 廂 ，年 紀 在 三 十 歲 左 右。 男 的 在 先 ，進 來 後 往 邊 上 一 閃 ，默 立 無 聲 ；女 的 肩 背 一 個 大 旅 行 袋 ， 氣 喘 籲 籲 。 她 放 下 袋 子 ， 開 始 乞 討 。
“ 下 午 好 ，紐 約 的 人 們 。 我 是 潔 妮 芙 ， 這 位 是 凱 文 ， 我 的 丈 夫 。 我 們 從 佛 芒 特 來 ， 我 們 沒 有 吃 ， 沒 有 喝 ， 我 們 有 五 個 孩 子 。 我 們 沒 有 親 戚 朋 友 。 上 帝 指 引 我 們 到 紐 約 來 ， 因 為 他 知 道 紐 約 人 個 個 都 善 良 慷 慨 。 凱 文 ，你 說 ， 對 不 對 啊 ？” 那 男 人 點 點 頭 ， 臉 有 點 紅 ， 似 乎 害 羞 的 樣 子 ， 拿 眼 睛 掃 了 一 遍 車 廂 ，又 低 下 頭 。 潔 妮 芙 走 到 車 廂 前 端 ， 重 複 剛 才 的 話 。不 過 她 為 了 突 出 自 己 的 困 境 ， 掐 頭 去 尾 ，力 求 主 題 鮮 明 ， 節 省 精 力 。
“ 我 們 沒 有 吃 ，沒 有 喝 ， 我 們 有 五 個 孩 子 •••••• ” 她 走 到 後 車 廂 。
“ 我 們 沒 有 吃 ， 沒 有 喝 ， 我 們 有 五 個 孩 子 •••••• ”
車 廂 裏 沒 有 反 應 ， 紐 約 人 似 乎 幷 不 •••••• 至 少 幷 不 慷 慨 ，如 上帝 期 許 的 那 樣 。 這 一 對 夫 妻 檔 看 來 是 剛 入 行 ， 技 巧 生 疏 ，弄 巧 成 拙 。 人 們 即 使 有 慈 善 心 ，也 是 有 限 的 ，誰 都 不 希 望 用 自 己 的 錢 去 讚 助 別 人 製 造 baby 。 “ 我 肚 子 餓 ！ 我 口 渴 ！” 一 個 白 人 青 年 走 進 車 廂 。 他 身 上 的 氣 味 比 他 的 聲 音 先 進 入 人 們 的 感 官 。 他 頭 發 蓬 鬆 ， 積 滿 汙 垢 已 分 辨 不 出 原 色 ， 衣 服 起 碼 穿 了 幾 秋 ， 灰 色 沾 滿 油 膩 ， 鬆 鬆 垮 垮 ； 球 鞋 裂 了 底 ，黑 色 的 光 腳 趾 矗 露 在 外 。 他 的 褲 子 前 襟 一 灘 灘 尿 漬 ， 象 一 幅 地 圖 ，異 味 濃 烈 。 他 一 臉 無 所 謂 的 神 態 ， 走 路 歪 歪 扭 扭 ， 隻 說 兩 句 話 ： 我 肚 子 餓 ！ 我 口 渴 ！ 他 走 到 一 個 少 婦 麵 前 停 住 ，大 聲 重 複 這 兩 句 話 。 然 後 扭 動 腰 ，一 隻 手 叉 在 腰 間 ， 嬉 皮 笑 臉 地 看 著 少 婦 。少 婦 被 他 熏 得 受 不 了 ， 一 手 捂 住 鼻 子 ， 一 手 掏 出 錢 往 麵 前 扔 。 那 人 張 開 汙 黑 的 手 靈 巧 地 接 了 ， 不 說 謝 謝 ， 又 大 叫 一 聲 ： 我 肚 子 餓 ！ 我 口 渴 ！ 往 前 走 。 名 星 們 雖 然 都 捂 著 鼻 子 ， 心 生 厭 惡 。 不 過 他 們 的 職 業 感 覺 卻 一 致 ： 這 是 個 最 標 準 的 乞 丐 。 他 不 用 道 具 ，沒 使 用 其 它 技 藝 ， 求 生 語 言 使 用 得 言 簡 意 賅 ，直 接 與 目 的 關 聯 ，不 拐 彎 抹 角 ；而 且 他 本 身 狀 態 說 明 他 已 經 無 可 救 藥 ：此 乞 丐 不 在 意 人 們 的 具 體 賜 予 ，因 為 他 知 道 這 一 天 自 己 總 能 得 到 一 點 吃 的 喝 的 ； 他 也 不 掩 飾 自 己 喬 裝 自 己 ， 以 求 得 賜 予 者 的 好 感 。這 是 個 自 然 狀 態 的 乞 丐 ， 這 一 點 很 關 鍵 ， 那 應 該 就 是 乞 丐 的 本 相 ，他 這 是 耍 大 牌 。
名 星 們 一 致 打 了 高 分 。 他 們 真 正 開 了 眼 界 。
名 星 們 的 評 分 和 勃 倫 先 生 的 大 致 一 樣 。 他 的 象 賓 館 一 樣 的 病 房 裏 ， 臨 時 接 裝 了 閉 路 電 視 ， 他 臥 在 床 上 觀 看 了 全 部 的 乞 丐 秀 。 自 9 1 1 後 他 恢 複 意 識 以 來 這 是 他 最 開 心 的 一 天 。 他 不 停 地 笑 ， 護 理 員 幾 次 為 他 檫 去 笑 出 的 淚 水 。 他 覺 得 乞 丐 的 生 活 要 比 自 己 現 在 的 生 活 有 意 思 得 多 。
勃 倫 先 生 雖 然 不 能 動 ， 但 腦 子 還 能 轉 ，此 刻 已 經 飛 出 病 房 。 他 在 考 慮 正 式 舉 辦 乞 丐 秀 的 事 ， 這 和 時 裝 秀 、選 美 秀 沒 有 本 質 的 不 同 ， 隻 是 職 業 區 別 而 已 。 除 了 乞 丐 王 的 頭 銜 ， 還 應 該 有 最 佳 扮 相 ， 最 佳 才 藝 獎 項 。 乞 丐 裏 有 許 多 天 生 的 藝 人 。 乞 丐 秀 也 許 能 把 他 們 送 上 好 萊 塢 的 殿 堂 ，甚 至 奧 斯 卡 的 聖 殿 。
至 於 這 次 選 出 的 乞 丐 王 以 及 今 後 新 封 的 王 ， 勃 倫 先 生 早 有 計 劃 。 他 雖 然 封 了 王 ， 仍 將 繼 續 乞 討 。 在 為 他 專 設 的 秘 密 帳 戶 裏 每 月 會 有 定 額 的 錢 存 進 去 。 若 幹 年 後 ， 他 不 用 再 乞 討 了，乞 丐 王 將 會 和 有 錢 人 一 樣 ， 過 上 舒 服 日 子 。
他 甚 至 想 得 更 遠 。 以 他 的 經 驗 ， 乞 丐 王 的 選 秀 將 會 轟 動 社 會 ，會 是 新 世 紀 的 壯 舉 。 是 把 轉 播 權 買 給 現 成 的 電 視 媒 體 呢 ，還 是幹 脆 自 己 開 一 家 電 視 台 ，獨 資 還 是 控 股 ，又 怎 樣 呢 ？
911 徹 底 改 變 了 勃 倫 先 生 的 生 活 ， 卻 沒 能 改 變 他 的 性 格 。 他 在 乞 丐 們 的 身 上 找 到 了 殘 餘 人 生 的 新 起 點 ， 他 甚 至 有 了 救 世 主 的 感 覺 。勃 倫 先 生 實 在 是 天 才 。 現 在 ，人 們 更 相 信 他 的 名 言 了 ： 荒 唐 加 瘋 狂 。 他 之 所 以 成 功 ， 就 是 實 踐 了 自 己 的 名 言 。
不 過 ， 也 隻 有 在 紐 約 ， 紐 約 這 樣 的 城 市 ， 才 容 得 下 勃 倫 先 生 這 樣 的 天 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