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對著窗, 聽到劈裏啪啦的聲音, 一聲大, 一聲小, 一陣子密集細碎, 一陣子點點滴滴。
下雨了。
上海話叫“落雨”, 用來形容多倫多的雨是再恰當不過。 正如同這裏的大風刮起來摧枯拉朽, 看得見,聽得著 -- 落葉舞動的裙裾,窗縫波動的纖音; 風助雨勢, 刷刷落下來, 砸在窗上, 房上, 嘩地就激起一陣鼓點的回音, 珍珠落地似的又彈起多高, 氣勢磅礴。 這樣的雨, 是適合這樣的城市的, 不舊不新,不密不疏, 不忙不閑。 雨通常來得快也去得快, 就像自動衝洗車那樣的有效率, 不長不短。
記憶中, 上海也是有這樣的雨的。 每到那時候, 弄堂老房子的有些牆角就開始有水印子滲出來 -- 年久了就留下黃黃的痕跡, 門外一方方小小的下水口也很快就應付不過, 進出要挽褲腳管了。 如果持續的時間再長一點, 底樓灶頭間的水門汀地麵上就可能會一小眼一小眼地往外冒水, 第一次看見時, 對於小孩子是頗為有趣的景象, 大人就要手忙腳亂 -- 別的不說, 單是沒有煤氣時那一碼碼的蜂窩煤, 就夠人折騰一會兒。
不過更多的時候, 是那種綿長的細雨, 更讓大人們惱火, 因為衣服隻能曬菜似地串在長竹竿上,兩三排擠在一起架在樓道某個空間, 好幾天摸上去都是涼涼的感覺, 幹了還是濕的。
我卻很喜歡, 雨, 慢吞吞下著。
如果是在家中, 常常就搬個小板凳, 坐在陽台前。 窗開了一條縫, 有時會飄進來幾絲雨水, 夾帶著冷冷的新鮮空氣, 早已沒有了漆的木頭地板上也漸漸有了影子。 紗窗是綠色的, 從我有記憶開始就在那兒, 從鮮綠成了灰綠, 不過總是被擦得很幹淨。 陽台上有那麽幾盆爺爺養的小植物, 長出一個小紅球的仙人指,寶石花, 還有一株不知名但生命力特別強的花。那幾簇小東西, 都讓雨洗得發亮。
隔著紗窗望出去, 原本陰陰的天, 濕透的水泥牆壁, 都成了灰蒙蒙又綠隱隱; 弄堂中沒什麽人走, 偶爾有輛自行車, 踏著地上的水聲很快就滑過去了;五鬥櫥上的鍾滴滴答答地走, 聽得特別清楚。 時間, 水印那樣淡淡靜靜地刻了上去。
有年夏天陽台上架了個小棚子遮陽, 下小雨的時候人也能在外麵站一會兒。 弄堂中的房子都間隔很緊, 鄰居的陽台隻有不到兩米的距離。 不常看到那家人出來乘涼, 卻常能聽到訓斥小孩的聲音--這家有個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就想著, 這孩子不知是多頑皮不可親近呢 。 那天又飄著雨, 我在陽台上呼吸潮潮的空氣, 隔壁那男孩探頭出來望了一眼, 縮回去, 一會工夫,又輕手輕腳地把陽台窗開大了點, 擠了出來, 手中還提個鳥籠, 小聲招呼我 -- 喂, 你過來看鸚鵡。 我湊到邊上仔細看, 他就把鳥籠舉出來一點, 悄聲逗著鳥兒。那小動物淋著了雨,開始撲騰,我們壓低聲音笑著,男孩的神情的確頑皮得很, 卻也可愛得很, 雨中似乎看得特別清楚。 隻一會兒, 裏麵就有人大聲--你在外麵做啥? 男孩馬上收起了天真,吐了吐舌頭,進去了。這以後訓斥的聲音仍常聽到, 卻絕少看到男孩子的影子, 更不用說那雨中的笑容了。
高一軍訓時, 悄悄喜歡一個帶著我們的高二男生。 其實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就是那種隻有自己了解的喜歡, 小小的一點, 見到了看一眼就很甜, 打著傘時想到了就躲在傘下偷偷微笑的喜歡。 有天下著雨, 在教室裏做了會兒作業,等雨小了些,出來取自行車回家時才發現車鑰匙不見了, 正要回教室去找, 身後有人說話 -- 這是你的鑰匙嗎? 我回頭一看, 心馬上跳得連周圍的人都能聽見了, 正是那個男生, 披著雨衣, 手中舉著我的車鑰匙。 原來我忘記拔下來, 那天正好是他值勤, 拿到了, 一放學就站在雨中等。 看我呆著, 他笑了, 把鑰匙放在我手中, 點了點頭就走了。 回家路上, 索性摘下了雨帽, 毛毛細雨不緊不慢就濕了一臉一頭。 騎著車, 細雨也密得很, 騎車人卻不覺得。 幸福四溢, 笑得合不攏嘴, 雨竄進來, 那樣的甘甜, 一路都記著。
多倫多以往雨水是不多的, 今年卻特別, 經常連著好幾天, 停不了。 還是落落有聲的雨居多, 帶著大風; 有時好像風雨都累了, 就歇會兒, 慢慢來。 這時候撐著傘走在小路上,隻聽著細小的聲音, 呼吸著清涼的空氣。 想起了記憶中的雨, 雨中的記憶。 想著時光的流逝, 也想著時光的永恒。
都是這雨, 落的,下著。
不怕,俺從小就喜歡被人誇, 越誇越“人來瘋”。=))
下雨好啊,連上海那一下就是幾個禮拜的黃梅雨都喜歡。
加州這地方要到冬天才有雨,都等不及了。早就想寫雨了,再不下都要被你們寫完了:)
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