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家

天又漸漸冷了。  冬天毫不費力地讓人感覺它的存在和迫近。

 

並不太介意， 隱隱還有些期盼。 冬夜回家的路， 是我最喜歡的。

 

天通常是暗的，  路燈放著昏黃的光暈， 柔柔的， 尤其在飄飄揚揚的雪中， 更是悠揚得讓人覺得有些恍惚，周圍的一切都隱去了， 連馬路上車輛來往的聲音都不存在， 冷冷的空氣中，隻剩下我，和腳踩在雪上發出的吱吱聲。 冷得能哈氣成霜， 麵前便有一層薄霧， 腦中就隻有一個想法， 回家。

 

哪個家， 恍恍惚惚中時光都交織在一起。 十年前， 回家的路， 也是這樣， 黃黃的燈光， 那股透入骨中的冷意， 腳下的雪更厚更滑， 一不小心就會摔跤。 依然是喜歡。 喜歡在穿過校園時可能遇到的人， 不能常見麵， 所以常常期待， 而真的遇上了， 卻又隻是默默一路同行。  燈光似乎更柔， 雪花飄得更密更緩， 連冷也不再那樣咄咄逼人， 於是腳步放慢，更慢。 同行的人在說什麽， 問什麽， 聲音就像那燈光和雪花， 你心中的暖意一滴一點在擴大。 他到家了， 而你還有一個路口； 他就這麽凝視著你， 你想說點什麽，可是雪真大，什麽都有些模糊了， 隱隱隻看到他唇邊的一絲笑容；匆匆道一聲再見， 轉身繼續走，  步伐加快了， 幾乎小跑一路， 你卻沒有感覺到，  隻想快快到家， 在溫暖的地方保存心中那絲清楚的溫暖感覺； 眼中是他的眼神， 耳邊是他的聲音，帶著一身風雪回家，在溫暖的地方想念唇邊的微笑， 期待下一次的邂逅 。

 

再回去幾年， 回家的路， 仍然是這樣，黃黃的燈光， 那股透入骨中的冷意，隻是腳下沒有雪， 天空中飄著的，是比雪還冷的雨絲， 這江海邊的城市的冬天啊， 永遠是濕濕的， 陰陰的， 使得那暈黃的路燈光， 比別處的都多了幾分暖意。  空氣中總會有一些味道， 水果鋪的潮香味兒， 生煎包的焦香味兒， 三黃雞的鮮香味兒， 胭脂店的紙香味兒， 弄堂中家家戶戶燒夜飯的家的香味兒！  真冷啊， 冷得你更貪婪地捕捉這些味道， 以至於多少年後， 多少曾是刻骨的記憶都煙消雲散之後， 你仍執著於這故鄉冬夜的回家之路， 固執地在腦中心中銘刻。怎能忘卻啊！ 梧桐樹到何時都是挺直的， 在濕濕的方磚路上投下奇怪的影子， 給你浪漫又有點無聊的幻想；街道並不寬敞， 也不擁擠， 兩邊的建築大多是舊的， 沒有高聳入雲的冰冷， 舊得融入了這個城市， 讓你即使在朦朦朧朧的燈光雨絲中，也絕不會認不出它們，就像你的爺爺奶奶， 永遠會在那裏。  真冷啊， 冷得你更貪婪地捕捉這一切， 下意識地， 仿佛這是你生命的一部分， 這就是你生命的一部分！ 終於看到了，奶奶的灶頭間的燈光是那樣的溫暖， 香味是那樣的溫馨， 那是家的光， 家的味道； 帶著一身風雨回家， 在溫暖的地方做未來的美夢， 期待千萬裏外不同國度的不同的冬夜。

 

千萬裏外不同國度的冬夜， 有什麽不同嗎， 我問自己， 自己說， 你不再是以前的你了。 那又怎樣，冬夜回家的路上， 除了冷意， 柔柔的 燈光和雪花， 我隻感覺到我的存在， 和一個不曾改變的念頭， 回家。  路上不會再有那邂逅的人和他的凝視， 可是家中有我向往的歸屬， 有不論多大風雪都會等在那兒的人。  路上也不會再有魂牽夢繞的味道和影子， 可是我永遠看得見奶奶的燈光， 看得見我的家的燈光。 別的都可以不同， 我隻要這光，這雪， 這路, 和它們構成的期待 。

 

冬夜回家的路， 是我最喜歡的。

 

[巴爾]

這篇極好。:)

回頭來再讀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