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七色盒子

不知怎麽這盒子裏的東西越來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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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舅舅

(2011-06-14 22:33:10) 下一個
我媽媽家的社會關係比較複雜,我都不知道一共有多少和媽媽同父異母的舅舅。比媽媽大的就從大舅舅二舅舅地朝下排,下麵還有兩個小的,最小的就叫小舅舅,次小的就不知道該怎麽叫了。因為他個子很高,我們從小就叫他高舅舅。
 
我這高舅舅真的是個人物,他去世已有十多年了,我一直想寫寫他的故事,他的後段時間,特別是我出國之後的事我不是太清楚,揀知道的寫哈。
 
高舅舅是66屆高中生,小學中學讀書都非常好。說到他讀書好也有點偶然,那時他問一個老老師什麽是數學,那老師對他說,"數學不是你這種人學的"。就這句話,給了他的學習的動力,要看看數學到底是什麽東西,"你一個老頭子可以學,我為什麽不可以學"。他本來就很聰明,一努力就無敵了。那次寧波地區學習競賽,他一個人拿了四個第一,數學,物理,英語,古文翻譯。就是麽,這世界上沒有他學不好的東西,別說數學了。
 
生不逢時吧,他提前一年參加過高考,也考上大學的,學校堅持讓他留下再讀一年,說是到時候保送他去最好的學校。然後到他畢業時就沒有高考了,文革了,他參加了紅衛兵大串聯什麽的,鬧騰了十幾年。
 
他是個有能力又不甘寂寞的人,在什麽環境下他都是能顯露出魄力的。文革那些年我不是太清楚他怎麽混的,反正就他那複雜的家庭出身社會關係,他一直都還混得不錯,記得入黨的政審隻有我媽媽這裏算個能拿得出去的社會關係讓人家來調查的。反正人家要入黨編也能編出點好的社會關係來呢,他好壞有個嫁了軍人的姐姐麽,後來知道他混的那條線叫四人幫,四人幫再劃大點,到五人六人的話,該有個叫陳阿大的,這高舅舅緊跟的小兄弟就是陳阿大的弟弟陳阿二。不過他比較理性和有自己的主張,自己出身也不好,那些打砸搶的事他是不做的,也沒必要去做。
 
四人幫倒台了,他當然被關審察,政治鬥爭麽,一批人上台,對前一批人肯定是不肯放過的。我這高舅舅還真沒什麽東西夠得上罪,後來弄了個持槍強奸,判了無期(或者是很多很多年)。那個年齡那個地位,到遭殃的時候要弄個女人出來告他好象是太容易了,他就這樣開始了牢中生活。
 
文革那些年,高舅舅混管混忙管忙,但是他從來都沒有停止過學習,他自學了大學電氣自動化專業的全部課程,而且還一直了解著國外的新技術。我讀大學時他在牢裏,那段時間是我和他交往最多的,他有空,我本科學的正好也是自動化專業,從他那裏得到很多很多的幫助。記得一次有個題目沒有人解答出來過,時間過掉後我信裏寄給他,他花了點時間還真解出來了,最後解微分方程的方法比我們正在讀書的人做得複雜,我也跟他交流了,他也很高興知道了較簡便的方法。
 
他在牢裏那段時間,我們通了很多的信,他信中的很多話我至今記得非常清楚,不過照做的不多。他說,"人是有聰明和愚笨的區別的,但那是以群分而不是以個體分的。我相信我們都屬於聰明的群體,在這群人中還有差別的原因就是勤奮和機會了",他說他之所以比別人強的原因是,"1.基礎知識紮實,2.注意擴大自己的眼界,3.敢於動些希奇古怪的腦筋"(好象還有4,記不起來了),他還對我說"女人都是以居裏夫人為榜樣的,我看你還是以自己為榜樣好,她能做到的,你應該都能做到",他當然也講了機會,說他如果十幾年前被送到美國去的話,肯定也能有所成就的。對了,他也說,"某事在人,成事在天,但事還是要人去某的",說自信和努力都需要,隻努力不自信是不會成功的。很多很多呢。
 
他比較較識時務,其實早覺得自己的混法有問題了,因此入獄後挺安心改造的。態度好加上自己有本事,聽說他在監獄裏幫忙搞了好幾個項目,有進口的什麽設備長期擱置著不能用,他看後能找出問題而且知道用什麽國產零件可以替代什麽的,幫人家弄好了。反正每次有頭去視察或有什麽活動他都得到減刑,最後好象一共在監獄裏蹲了七年吧。
 
他對自己一直很有正確估計的,在監獄裏時就跟我說到他出來之後怎麽辦的問題,他說自己那些年奢侈生活過貫了,出來後哪怕直接讀研究生畢業,那點工資他也無法生活的,也不是再出國闖的年齡了,而且有坐牢的背景可能也出不了國。他說他要自己幹,憑他的能力,每天賺幾十元而不是每個月拿幾十元才對。
 
他有本事啊,一出來就開始幹了,從一家小公司,幫人修理東西和谘詢開始,那時說起人家什麽東西壞了,他說五十元錢你明天來拿,等人走了他就弄好了,他特相信知識就是金錢。記得他還幫人家賣報廢的船上的東西,冰箱賣給這家沙發賣給那家的,我不理解人家為什麽要他幫著賣,他說他們不知道朝哪裏去賣呀。他那時常來上海,到我家聊起來隨便可以講很多他在做的事,說人家的航標燈是光感的,天黑了就亮天亮了就滅,但是在天要亮不亮的時候總是眨,他說那些人真笨,磁滯回線麽,亮的感應點和暗的感應點之間有點重疊不就好了。聽他說說,什麽都可以做,到處都是錢。我老爸隨便說到廠裏的問題,說那閥門開關的反應太慢了,生產什麽東西控製不好,他直接說,"閥門是大慣性係統,弄個超前矯正就可以了麽,把你女兒弄去給他們設計吧,學自動化的都該懂啊"。我是挺慚愧的,書是讀了,沒他那樣說起什麽都馬上有反應。
 
他後來做得挺大的,靠一些產品啊專利啊的,後來鄉鎮要倒閉的企業都給他了,他不需要拍頭頭的MP,人家頭頭需要求著他收下這個收下那個的,因為很有談判的本錢,當然總是做有利可圖的事情啦。他做事也很有原則,他這種官也算當過,牢也算做過的人,什麽都見過,自己有本事靠本事,根本沒必要去違法或討好什麽人。他那時管著那麽多公司,明確跟所有的人說,朋友親戚的孩子要去他那裏是可以,但不會特別照顧,該做什麽做什麽,不好的該走人同樣叫走人。他跟那些能做點事的小青年非常強調知識的重要性,自己親自每星期給大家上半天基礎課。反正轟轟烈地幹了一翻。
 
他後來好象是癌症去逝的,那時他已經很少跟我有聯係了,後來的情況我都不是太清楚,知道他有個兒子,兒子考個大學找份工作是沒有問題的,隻是絕對不象他那麽特別出眾,但願命運也不會象他那樣起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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