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茜的《亂世佳人》扉頁上,有一幀經過PS的電影《亂世佳人》海報:陳文茜既是俯身準備吻費雯麗的克拉克蓋博,又是準備迎接蓋博那一吻的費雯麗。圖片下麵的注解說:
“我是男,也是女。扮女的,無費雯麗姿色,差矣;當男的,帥氣打敗馬英九,國色天香啊!”
的確,陳文茜完全有資格自詡為台灣島上的“亂世佳人”:
土生土長的台灣人,遭逢國民黨威權統治,投身到轟轟烈烈的民進黨民主運動,成為黨內文宣主任(俗稱“文膽”)。當民進黨取得政權而墮落貪腐時,她毅然與民進黨割裂,轉而支持連戰宋楚瑜。連宋敗選後,選擇淡出政界,活躍在各個媒體上,用她敏捷的思想,銳利的語言和自戀的風格繼續指點江山,評說英雄。
亂世佳人向來對亂世英雄有一種迷戀情結。陳文茜對台灣島內那幾個為了抗爭國民黨白色恐怖而不惜將牢底坐穿的悲情英雄,如林濁水,施明德,許信良,李敖,都心存崇敬。早年的她甚至與民進黨的“憂鬱王子”---“台獨理論家”林濁水有過一陣像霧像雨又像風的戀情。
已經是五十開外的陳文茜,看上去有一種大媽級的厚重感。而她的文字,更是透著一種曆史的厚重感:
“我現在五十,比我年輕的,記憶中戰亂貧窮的畫麵皆以黑白影集播出。說世界大戰,道石油危機,丘吉爾是黑白,孫運璿也是黑白;我們從不知道他們打的領帶什麽顏色。”
“經曆戰爭,女人竟從男人身上感染了豪情。自由主義達到了頂峰,女人急切地想從維多利亞束身衣裏走出來。戰後不過三年,香奈兒女士的褲裝已風靡巴黎,NO.5香水正式問世;到了第四年福特T型車,神話般落實了一輛汽車隻要價275美元的美夢。…….接著他們想出了雞尾酒會,有了卻爾斯(Charleston),扭扭舞(Bottom/twist)等新舞步,女人借機縮短了裙擺,恣意露出小腿,展示一場千古以來早已存在卻又隱秘藏匿的遊戲。從巴黎島紐約,縱使大西洋仍浪滔滾滾,但橫恒期間的已非傷殘的士兵,而是一場誰也掩不住的縱情渴望。”
一個女人,可以侃侃而談美國大蕭條時代,金融海嘯,雷曼兄弟,凱因斯,也可以娓娓述說孟小冬梅蘭芳,張愛玲,香奈兒乃至章詒和,從北京到天津一路的殘月京夢,侃到普羅旺斯的姿色薰衣草與黃色油菜花田。
她談張愛玲:
“她是上海灘那一輩小說家最早奇裝異服,攝像上畫報,宣傳自己的女文人。這種附庸大眾文化的炒作法,自非沈從文,魯迅等革命文學家願意幹的事。她晚年孤寂,惜字如金,與少女時代成名趁早,紅唇時髦成了極大對比。如果張愛玲一開始采取的不是畫報型的宣傳策略,走個嚴肅路線,她的文學是否仍擁有今日相同的經典地位?張愛玲本人與作品都成了傳奇,互為疊影,世要夠亂,才能出佳人,那個戰火中唯一無國仇家恨,隻求紙醉金迷的上海孤島,出現一名明哲保身的亂世佳人,側側輕怨的文字,竟給了中國人戰火中避世唯一的慰籍。“
她還關注現代都市的彷徨:雲門舞集的困窘,“挪威森林”咖啡館的關門,台北公共建築的貧乏。
陳文茜文字的功力,在於她可以把諸多無趣枯燥的話題寫得活色生香。她熟知許多趣聞掌故,信手拈來安插其中,頓時就讓昏昏欲睡的話題躍然紙上:
痣:
“痣在西方卻有個完全不同的形象意涵。拿破侖時代法國男人女人臉上塗白粉,戴怪假發,塗紅唇,在一種結合美豔與圖畫的化妝術下,痣是最後完美的句點。歐洲某位文化史學家佐雨克先生曾考證,當年痣在歐洲,全盛時期最高記錄,曾經有個伯爵,臉上一口氣點了十七顆大小深淺不同的痣。痣的美學在拿破侖的歲月,有點像當代年輕人於舌尖,鼻孔,耳垂,乳頭,肚臍穿孔穿鑽,是一種最高的時髦。於是,有位十九世紀貴婦為了出門前點痣,點了七個小時。”
“按照考據耶穌有痣,亞曆山大帝有痣,凱薩琳女皇有痣,伊麗莎白一世有痣,康熙有痣。
今夜聖誕,十九世紀,一百零五年前,捷克戰役讓法國成了歐洲盟主;拿破侖於巴黎開了一場耶誕盛宴,當晚每個客人都點了痣。“
鑽石:
“三千多年前,某日印度中部高原,一名達羅比荼男子無意間於田裏發現了一顆閃耀奇異光芒的小圓石,他拾起了小圓石,供奉予僧侶;從此人類的曆史,展開了一連串迷惑的鑽石旅程;而且百萬人因此為它身亡。
王佳芝隻是其中之一。”
“俄國凱薩琳女皇恐怕是一個與王佳芝相反的例子。曆史上最著名的鑽石之一”奧洛夫“鑽石,從孟加拉,英國,亞美尼亞,最後輾轉落入俄國人奧洛夫手中。奧洛夫伯爵長得風度翩翩,他愛上了凱薩琳女皇;為了向她求婚,買下89.6克拉的絕世美鑽。沒錯,89.6克拉,比王佳芝的鴿子蛋粉鑽足足大了15倍。聰明而自信的女皇,收下了伯爵的鑽石,鑲於國王權杖中,卻什麽口信也不給求婚的伯爵。奧洛夫最終崩潰而死,女孩從近90克拉的鑽石中,既沒看到愛情,也未連結任何無可名狀的感動。她隻是收下了半個蛋形的西方第一大鑽石,凱薩琳腦海裏閃過的是,這是俄羅斯大帝國的絕佳象征。自信的女皇眼中,這美鑽昭顯的隻是帝俄的權利,無關愛情。”
我是無意間在溫哥華一家圖書館裏發現了陳文茜這顆閃耀奇異光芒的小圓石的。 我腦海裏閃過的是,這是才情女子的絕佳象征。 文青的老男眼中,這美鑽昭顯的隻是文字上的惺惺相惜,無關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