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兩個月過去了,羊群早已遷至冬營盤,三個五保戶被送到隊部過冬。我和另外一個知青小梁承包了這群羊。冬營盤四周都是丘陵地,比較背風,經過一夏天的禁牧,草長得非常好,羊在這裏過冬產羔可以盡量減少酷冬寒風的襲擊,保證它們順利越冬。
蒙古高原的嚴冬,是我有生以來從未經曆過的,冷的程度簡直沒法想象。早上剛洗完臉的熱水潑到屋外已被摔得粉碎,因為熱水在半路就變成了冰。在外邊摸到金屬物後不能立即撒手,要等到用手把它捂熱了才行,否則手上的皮會被沾掉。一次我想用哈氣把馬嚼子吹熱好給馬戴,不小心碰到腮幫子,粘掉一大塊皮,疼得我幾天不敢吃東西。
每天外出放牧時,都要全副武裝,頭戴羊皮帽,身穿羊皮大衣,羊皮褲,腳蹬羊毛做的氈疙瘩,整個讓羊給包了起來,就這樣站在零下四十度的外邊放牧一天,凍得也實在是夠嗆,回到家要喝著熱茶在爐旁烤上半天才能緩過勁來。
如果刮起風來,風卷著積雪,大白天也可以伸手不見五指,當地人叫刮白毛風,在這樣不長一棵樹,沒有什麽東西可做參照物的草原,極容易迷失方向,隨後很快會被凍死。
環境雖然如此惡劣,但我覺得每天都生活得很愉快。因為我們這個牧點緊靠邊境,除了放牧還有巡邏任務,所以,隊裏給了我一匹大黑馬,它個頭長得很高,全身的毛烏黑油亮,跑起來飛快,一點也不顛。最重要的是對我絕對忠誠,我從來不給它上馬絆(拴馬腿用,防止馬走得太遠),不管它離我多遠,隻要聽到我的呼喚,它都會立刻奔到我身邊。它隻能讓我一個人騎,別人根本不能近身,放羊時跟在我身後吃草從來不用我牽著。我就叫它大黑,每天對它精心照料,它成了我親密的夥伴。
另一件讓我高興的事,是我真的有了一支槍,雖然它隻是一隻四,五十年代裝備的7.62 騎步槍,但它射程遠,威力大,背上它會覺得膽氣頓增。我把它當作我的另一重要夥伴倍加愛護,放牧回來進屋的頭一件事,就是把槍身的潮氣擦幹淨,生怕一不小心使它生鏽。
騎馬挎槍保衛邊疆,這是當時多少青年人的夢想,對我來說這種夢想已經變為現實,可以想象當時我得意的樣子。 我經常會在放牧時是情不自禁地的哼起一首流行歌,“騎馬挎槍走天下,祖國到處是我的家,祖國…….”。
相比之下小梁就沒有這樣好運,他既沒馬也沒槍,我們牧點另外還有兩峰駱駝,每次他放牧隻好騎駱駝。 他是一個樂天派,從來也不嫉妒別人,我們在一起放牧相處得很好。
離我們營盤不遠,是邊防站的羊群。放羊的是兩個新戰士,包斯楞和小楊,由於方圓幾十裏再沒有任何人家,我們又都是年輕人,很說得來,生活又格外單調,所以,經常到晚上聚一聚,聊聊天,我們很快就都成了好朋友。
這周輪到我放羊。早上,小梁幫我把羊羔抓回羔棚後,我背好槍,趕著羊群出發了,大黑照舊一步不落地跟著我。
今天天氣不錯,沒風又不太冷,當我隨羊群來到坡頂時,看見包斯楞也趕著他的羊群出坡了。他騎的是一匹海騮色軍馬,他的馬口硬,跑起來揪不住,但對這個草原長大的騎慣了各種劣馬的他是再合適不過了。
我這兩天放羊經常跟他結伴,每當羊群吃穩後,我倆就會坐到山坡上,一邊看羊吃草,一邊聊天。他給我講他在東北牧區放牧經曆,我給他講大城市生活的各種見聞。
昨天我倆約好,第二天,如果天好我們就到東邊的這塊草場來放羊。這裏地勢除了不遠處有一條溝外,比較平坦,坐的稍高一點就可以看到整個羊群,不像在坡多的地方,得不停的兩頭來回跑著去照顧羊群。
兩群羊一前一後朝草場慢慢地走去,今年的雪不大,雖然積雪覆蓋了整個草原,但還不足以全部掩埋它們。晨光下,雪白的積雪襯托著裸露在表麵的一片片金黃色的枯草,顯得景色十分宜人。羊在草灘上散了開,兩匹鬆了肚帶地馬悠閑得在不遠處啃著草。聽不見北風的呼嘯聲,除了偶爾的羊叫,整個草原顯得一片寂靜。
我和包斯楞從周圍撿了些幹牛糞,堆在一塊石頭旁點燃取暖。我倆坐在石頭上,吃著我帶來的奶蛋子,聊著天,還不時地輪流去把靠攏的兩群羊分開。
太陽偏西了,包斯楞的羊群漸漸的走到靠近溝邊的地方,他對我說到回家的時候了,他得去把羊群趕回來,說完就騎上海騮馬,挎上他的半自動步槍,朝著羊群走去。
我也趕緊收拾一下,跑去收攏我的羊群。正當我把分散的羊趕到一起時,突然我發現包斯楞的羊群沒命地向我這裏跑來,接著整個羊擠成一團不動了,並聽到從羊群中不時傳出淒慘的叫聲。
天哪!此時我看到,從溝裏竄出十幾隻狼,一下撲進了羊群,它們似乎分工明確,各盡其職,有五,六隻狼在羊群周圍跑圈,使外圍受驚嚇的羊都拚命的向羊群裏邊鑽,整個羊群越擠越緊,根本無法動彈,剩下的狼擠在羊群中抬頭就可以隨意咬倒周邊的羊。
我意識到這是遇到狼群了。雖然有了一次遇狼的經驗,可我仍然感到渾身冒汗,直想上廁所,因為這次可是一群狼。
我三下兩下就竄到大黑跟前,跳了上去,順手摘下槍,推上子彈,飛跑著把羊趕到一起。我緊張的注視著那群羊的方向,生怕群狼再衝向我的羊群。大黑似乎也有所察覺,隻見它豎著兩耳,鼻子向外噴著粗氣,不安地用前蹄敲打著地麵。
此時我隻是幹著急,卻幫不上包斯楞一點忙。雖然我有馬有槍,可我寸步不敢離開我的羊群。打槍?說實在的,我對我的槍法心裏也沒個底,長這麽大還沒開過一槍, 騎在馬上,那邊又是人,又是羊的,我這一槍打出去,還不定給誰身上鑽個眼。再說了,槍響後,馬一旦受了驚,把我撂下來,這倒也沒什麽,但羊驚炸了群可不是玩的。
包斯楞已跑到他的羊跟前,看到他一連舉了幾次槍,都猶豫的放了下來,我才注意到,原來狼已經都跑到羊的背後,有羊擋著,包斯楞根本不敢開槍。
我好像想到了什麽,也不管包斯楞是否聽得見,衝著他大聲喊著,讓他朝天開槍,不要打狼。因為,我聽說,打到公狼還沒事,打到母狼,公狼都會過來拚命,而且狼一嚎,附近的狼都會跑過來,不把人撕碎決不罷休。幾年前,聽說這裏的兩個戰士,騎著摩托拿著衝鋒槍遇到了狼群。他們向狼群開了槍,後來,當人們找到熄火的摩托時,僅發現摩托周圍有幾十隻死狼,咬碎的衝鋒槍和兩灘血。
也許包斯楞明白過味來,或是聽到了我的呼喊,隻見他舉起半自動步槍朝天,乒乒乓乓的連著放了五,六搶。槍聲劃破了草原的寂靜,我的羊嚇得頓時擠做一團,大黑也緊張的後退了好幾步。
隨著槍聲,狼都慌張地從擁擠的羊群中鑽了出來,一眨眼的功夫就竄進了附近的溝中。被激怒的包斯楞打著馬,跟著狼的屁股追進溝裏,他真不愧是牧人之子,馬上功夫十分了得,一邊追一邊還不停地放著槍,轉眼就看不到了。
他的羊這時才醒過盹,瘋狂地向我這裏跑來,我吃驚的發現羊群剛才站過的地方東一隻西一隻的躺著一大片羊。
他的羊跑得更快了,我怕兩群羊混了,趕緊打馬迎了上去。意想不到的是,剛跑到了羊的跟前,它們就呼啦一下擁上來,把我和馬圍到了中央。我趕緊跳下馬來,發現它們都正用充滿著驚恐和期待目光望著我,同時還不斷地發出哀叫,在這危難時刻,我忽然有一種與這群羊心靈相通的感覺。我仿佛從它們目光和叫聲中體會出,它們是如此的渴望從我這裏得到保護,我立刻不住地大聲說,叫它們不要怕,我會全力保護他們的。我感到它們似乎聽懂了我的話,因為整個羊群慢慢的不再那樣焦躁,叫聲也不再那樣悲哀。
還不見包斯楞,我顧不上死了的羊,趕緊趕著兩群羊慢慢向回走,因為我接受了頭一回的教訓,怕羊走太快狼會跟回家。
走出一段後,終於看到包斯楞的身影,他下馬看了看死去的羊後,立刻打馬跑到我跟前,告我他沒能追上狼,讓我趕緊回去叫小揚來替我們把羊趕回去,順便把我家的兩峰駱駝帶來好往回馱死羊。我顧不上多問,騎上馬向回跑去。
快到家時,迎麵碰見神情緊張,騎馬提槍的小揚,他和小梁都聽見槍聲。因為是邊境,不讓隨便打槍。,商量後決定,小梁看家,他來探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當我與包斯楞牽著駱駝來到剛才狼咬死羊的地方,我們吃驚地發現所有的死羊都不見了,我問包斯楞是不是記錯地方了,他指著地上的血否定了我的看法,我立刻聯想到是不是來了大群的狼把羊全吃了,想到這裏我感到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忽然,包斯楞指著不遠處的積雪下,露出半條羊腿,四麵還有一些淩亂的狼腳印,仔細瞧,周圍積雪中不斷地顯露出一片毛或一條羊尾。我恍然大悟,原來趁我們不在狼又了跑回來,把羊全都埋了,想等以後慢慢吃。
我和包斯楞,來回走了好幾趟,直到很晚才把死羊全都運回去,足足有二十隻。他顧不上吃飯連夜騎馬回邊防站匯報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跟小梁正在飲羊,包斯楞回來了,同來的還有隊裏的車倌,他要用大車幫邊防站把死羊拉回去。
小楊要去放羊,包斯楞堅持要自己去,並且還要去同一片草場放牧,說是叫盯坡,這樣狼認為你不怕它們,就不敢再來了。
我雖然不想再到昨天的草場去放牧了,怕再碰到狼,但包斯楞要去,我也隻好舍命陪君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