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鄉所在的公社,地處內蒙西部的戈壁灘。這裏地廣人稀,牧草稀疏低矮,氣候幹燥寒冷,很少能遇到像內蒙東部區那樣,騎馬在齊腰高的草叢行走的情景,而且不少地區是大片的鹽堿地,在這裏僅生長著駱駝刺和一種馬,牛,羊都很少吃的低矮略帶鹹味的灌木,當地人叫它篙碑,可這些確是駱駝的美味佳肴。
正因為這種戈壁的自然,環境,氣候非常適合駱駝的生存,所以牧民放養了大群的駱駝,使這裏成為駱鄉。
戈壁旱船
記得來到生產隊的頭一天,吃過晚飯後,我們幾個知青顧不上坐馬車顛簸了一整天後的勞累,結伴走出隊部,想盡快的熟悉一下周圍的環境。臨出門前,隊長一再囑咐我們,天快黑了,不要跑遠了,晚上還要開會。
實際上隊部所在地很小,除了隊部辦公室,倉庫,隻有一個供銷社,幾棟幹部家屬和五保戶的住房,根本沒什麽可轉的。
我們來到供銷社,想看看裏麵都賣些什麽。寶林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供銷社門口的馬樁子上拴了一匹白馬,他用手桶我,問我敢不敢騎,我怕人罵,但他說想試試騎馬的感覺。
當他來到馬跟前,馬就把馬屁股調給他,根本不讓他靠近。寶林這小子,還真行,隻見他退後了兩步,突然來了個助跑,然後沒等馬屁股掉過來就竄上馬背。不過竄的勁大了點,一頭從馬背上翻了過去,掉到地上。其他人哄堂大笑,我可嚇白了臉,真怕馬驚了把他踢傷。
正好馬主人從供銷社出來,把寶林臭罵了一頓,說牧區的馬亂騎會送命的,害得我們幾個一個勁的賠不是。
出了供銷社,在返回隊部的路上,看到一個牧民牽著一峰駱駝正向水井走去。我們幾個立刻來了精神,蜂擁的跟著追到井上。因為我們這些城市裏長大的知青,多數都沒見過真駱駝,大家新奇的圍著駱駝,不住向那個牧民問東問西的,弄得他都不知先回答誰才好。
小張站在一旁一聲不響盯著喝水的駱駝,這駱駝跟圖片上的有些不一樣,它前邊的峰是躺倒的,隻有後邊的峰是立著的。好長時間駱駝才喝夠了水抬起頭來。
這時,隻見小張瞪著充滿疑問的大眼走到牧民跟前問道:“在家聽人說過,駱駝有兩個峰,一個是用來裝吃的,另一個是用來裝水的,怎麽這駱駝喝了那麽多水,前麵的峰還是躺著的呢”?牧民聽完了小張的問題,笑得差點沒坐到地上,他告訴小張,駝峰裏都是油(脂肪),駱駝冬天吃幹草,兩個峰會變小,到秋天由於吃了一夏天新鮮草,兩個峰才會長大長高,前邊的峰躺倒是由於小時沒處理好所致。小張紅著臉退到一邊,寶林次牙咧嘴的衝著她出怪像,想是報複她笑自己掉下馬來。
我瞅著這雄壯高大的駱駝,忍不住想要牽它走一走。當我提出後,那個牧民很痛快地就把韁繩遞給我,其他人見了趕緊閃到兩旁。
沒想到這駱駝欺生,我怎麽牽它它都不走,隻是啊,啊的叫著。最後我使勁拉了一下拴它鼻子的韁繩,駱駝的脖子被我揪的向前伸出老長,可它還是不肯挪動一步。就在此時,我瞧見駱駝脖子上鼓起一個包,自下而上快速移動著,緊接著,一堆黃糊糊,臭烘烘的液狀物體從它嘴中噴了出來,噴得我滿身滿臉都是,原來這是駱駝倒嚼吐出來的食物,我趕緊撒開韁繩跳到一邊。再看寶林笑得躺在地上直登腿,另幾位也眼淚鼻涕的笑得直不起腰來。真沒想到駱駝還有這麽一手,我尷尬的瞅著那位牧民搖著頭,很輕鬆的牽著駱駝離開了水井。
隨著牧羊生活的開始,我才體會到,這裏的遊牧生活一刻也離不開駱駝。我們畜牧點也有兩峰駱駝,因毛色發黃,我和小梁給它們分別取名叫大黃,二黃。
我們住的蒙古包離吃水井有十來裏地,每隔四,五天我們就要牽上大黃馱著水桶到井上取一次水,這裏沒有用牛拉勒勒車的習慣,,實際上我覺得這比勒勒車拉水方便得多,因為駱駝用不著專門的路,馱兩桶水爬坡跨溝根本不在話下。
嚴冬季節放羊,騎馬或步行都是很受罪的,況且還要帶著氈包用來裝剛生下的羊羔。所以在冬季,我們多騎著二黃去放羊。二黃,走起來比較穩當,騎在它背上,前後兩個駝峰一擋,再加上二黃身上散發出的熱,再冷的天也不覺得。放羊時,它一邊吃草,一邊慢慢得跟著羊群走,用不著管,有時羊群吃穩後,我就讓二黃臥下來,我可以在背風一麵靠著駱駝坐下來休息。
二黃看起來很溫順,可有一次,我騎著它趕著羊群上井去飲羊,半路遇到公社郵遞員小季騎著自行車來送信,二黃沒有這麽近看過騎車的,它驚的一閃,隨後撂了兩個橛子,把我扔的老高,平躺著掉到地上,還是小季扔下自行車把我拉起來的。
第二天放羊,我遇到臨隊的知青小邊問我摔得不礙事吧,我奇怪他怎麽這樣快就知道我從駱駝上掉下來了。小邊的話,草原上人們沒事,騎馬過一個蒙古包就進去喝奶茶,會把幾天遇到的事講給主人聽,他(她)再傳給別人,就這樣一傳世十傳百,,沒三天整個公社都會知道有個知青騎駱駝掉下來了。這話我信,因為我放羊時很少能碰見人,一旦看到有人過,一定要追上去問問有什麽新聞。
我和小梁每月各有五塊錢的零花錢,所以每隔幾個星期我們都要用這點錢去大隊的供銷社買點生活用品。去大隊部的路上要經過巴圖家,他家的那幾隻狗非常凶。一次我從他家出來,剛仞好蹬騎上馬背,就被他家的大黑狗咬著皮袍揪下馬來。所以一過他家,我都特別小心,生怕被狗咬到。
這天我騎大黃去供銷社買東西,經過他家門口時,他家的好幾條狗又狂叫著圍過來。大黃可不會像馬一樣的被狗追得瘋跑一通,而是不緊不慢的繼續走它的路。我由於高高的騎在駝背上,狗跟本夠不著我,一點也不擔心被狗咬,所以也沒催大黃快走。巴圖的大黑狗叫得最凶,當它追到大黃跟前,大黃看也沒看抬起後腿,一腳把它踢得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頭,滾出一丈多遠,趴在地上亂哼哼。打那以後,他家的大黑狗見了我,隻是遠遠的叫,再也不敢到我跟前來了。
大黃走起路來,看著不緊不慢的,實際上步子跨得非常大,如是有騎馬的相跟著一塊走,馬得不停的倒小快步才能跟上。
有次我騎大黃去寶林的牧點取報紙,剛走出不遠,身後一輛來拉羊糞的卡車,想叫我讓路,司機按了一下喇叭,把大黃給嚇驚了,大黃撒腿狂跑起來,我以前不知道駱駝跑起來有多快,想要試試大黃跑的速度,就沒勒住它。沒想到汽車司機認為我要跟他比賽,開足了馬力在後邊追,跑了大約有二十多裏地,直到寶林的畜牧點,卡車也沒追上,司機停下車後一個勁地說沒想到,這以後大黃又有了一個搓號叫摩托。
臨隊的馬倌小喬——他也是我們全公社唯一的知青馬倌,聽了不信。那天一起去邊防站看完電影後,在回來的路上,他提出要跟我比賽。我打著大黃在漆黑的夜幕中飛奔,三十多裏路一眨眼的工夫就跑了回去,直到我在碗裏倒上奶茶,小喬才走進我家,他不得不佩服大黃奔跑的速度。
快開春時,沒想到下了一場大雪,整個草原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又到了該買糧的時候,可是路上積雪太深,大車沒法走,我們已經有一個星期每頓飯隻能啃手把肉了,更叫人煩惱的是公社糧站的庫存也沒有了。旗裏的運糧車上不來,聽說來公社的班車,在離公社六十多裏處遇上大雪,最後全體乘客在車前刨雪,車在後邊開,這樣邊刨便走,晚上就在車裏擠,花了六天六夜才開到公社。幸虧當地人有經驗,出門帶足吃的,穿的,否則一車人都會凍死餓死。
沒了吃的可是個嚴重問題,公社決定每個生產隊出四十峰駱駝,去旗裏糧站馱糧食。我因每月要替社員買糧,隊裏也讓我隨駝隊去馱糧。
我們這趟共去四人,車倌達賴當過拉駱駝的,這次當仁不讓是領隊。駝倌很快送來了四十峰駱駝,我們給每峰駱駝放上馱架,帶足了羊肉,穿的,蓋的,鍋碗瓢盆,兩袋羊糞磚,還有一頂帳篷。達賴得意洋洋騎在頭一峰駱駝上在前麵領路,他後邊每峰駱駝的牽鼻繩都被拴到前邊的駱駝馱架上,就這樣排成一長溜,隨著前後丁丁當當的駝鈴聲出發了。
我什麽都不懂,也不會幹,隻好騎在駝隊中間的一峰駱駝上,跟著駝隊去公社集合。
一路上整個草原被大雪覆蓋著看不見個路,好在順著到公社的電話線杆走絕不會迷失方向。駝隊走在鬆軟的雪地裏,雪已深達駱駝的小腿。我想我要在這上行走肯定走不了一裏地,可整個駝隊的駱駝走起來看不出費什麽勁,也難怪,這隻駝隊的駱駝都是駝倌精心挑選的年輕力壯,有耐久性的成年駝,這樣一路上,即使喂得不好,也不會有什麽問題。
其他兩個生產隊的駝隊早就在公社等著我們,事不宜遲,第二天早早的,公社糧站的站長就帶著我們出發了。
從公社到旗裏大約三百多裏地,十幾個人,百十來峰駱駝,黃黃忽忽的排成一溜,行進在白雪誒誒的草地上,一路上沒有什麽人,除了駝鈴聲,駱駝踩在雪地上的沙沙聲和偶爾傳來的趕駝人吆喝聲外,聽不到任何聲響。好在這兩天天氣還行,沒有風,氣溫也不太低,所以也沒感到多受罪。
路上有這麽多有經驗的趕駝人,不用著操什麽心,我隻是默默地坐在顛簸的駝背上,欣賞著沿途的風光,看著長長的駝隊,心裏感到很好笑,真沒想到這輩子還能跟著拉駱駝的隊伍當一次趕駝人。
由於著急把糧運回來,我們兩天就趕到旗裏,中途在另一個公社的糧站住了一宿。這幾年運輸靠汽車,拖拉機,很少再見用駱駝馱東西的了,更何況百十來峰駱駝的駝隊。我們的到來,在旗裏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來了不少人圍觀,有的還是全家老少一起來的。下邊公社的草料都用去救災了,到了旗裏我們才找了些幹草把駝群的駱駝喂了喂。
很快駝隊就走在返回的路上,向回走的駱駝,每峰都馱了三四百斤重的糧食,整個駝隊行走的速度慢了下來。來時用兩天完成的路程,不得不計劃用三天來走完。
頭兩天還算順利,第三天開始後,已經幾天沒吃沒喝,馱著沉重的糧包的駱駝,行走速度更加緩慢,最糟糕的是離公社還有三十多裏的時候,天氣突變,刮起了狂風,風把地下積雪刮得漫天飛舞。天漸漸的黑下來,作為路標的電線杆已經看不清了,氣溫也急劇的下降。後來,我隻能看到前邊行走的駱駝屁股,再遠就什麽都看不到了。我不時地用凍僵的手融化著由哈氣凍住的眼睫毛,以便看清前邊的駱駝,生怕走在中間駱駝的鼻韁斷了,我們後邊的人就會脫離前邊的駝隊,但我沒有任何辦法,隻能默默祈禱。駝隊的駱駝似乎早已習慣了這種天氣,它們根本沒當回事,繼續昂著頭,邁著沉重的步子在雪地裏靜靜的走著。
忽然前邊行走的駱駝停下來不動了,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腦子裏立刻湧現出可能發生的情況,但我盡量不敢往壞裏想。
一會兒,達賴從颶風翻卷的雪帳中鑽了出來,我趕緊跳下了駱駝,衝向他,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原來駝隊來自三個生產隊不同的駝群,由於怕打架,隻是同一駝群的駱駝練到一起。達賴為了跟上前邊走的兩隊駝隊,再加上變天,看不清路,一不小心,帶頭的駱駝陷到一個坑裏,前邊的駝隊沒發現,已經走遠,他隻好到後邊找人幫忙把駱駝弄出來。
很快後麵一個社員也上來了解情況,達賴讓那兩人看好駝群,叫我幫著去弄駱駝,因為我沒經驗,萬一照顧不好駝群,大風天駱駝跑散損失就大了。
我和達賴跑到前頭,看到臥在雪坑上的駱駝,達賴和我先把它身上的駝垛卸掉,然後讓我在前邊拉,他在後邊推,駱駝在我倆的推拉下,掙紮了半天還是出不來。我倆又試著用手刨駱駝身下的雪,可是刨出來的還沒有風刮回去的多,一會兒兩個手手指就凍得失去了感覺。我可真沒了法。
達賴想了一下,就跑到駝隊後麵。一會兒,拿了兩條大繩來,他在駝身下刨了會,把一個繩頭遞了過來,我揪出繩子,他把大繩繞過駝峰綁到駝腰上,又和我把另一峰駱駝馱垛卸下,把大繩繞過駝肩綁到被陷住駝身的繩上,然後使勁吆喝著駱駝向前走。終於把陷住的駱駝被拉了上來,我檢查了一下駱駝的腿,還算幸運沒有受傷,我們很快重新給它們放上駝垛。
這陣風刮得更猛,風卷著積雪,根本辨不清方向。我問達賴是否能找到路,他回答沒把握。但提議可以試試讓駱駝領我們回去。駱駝認路本領很強,來時在公社待過一夜,這離公社不太遠,駱駝也想早點休息,它很可能會把我們帶到公社。實在不行,找個背風的地方,支起帳篷住上一夜,天亮後肯定能找回去。我們又都騎上駝背,駝隊出發了。達賴放開領頭駝讓它自己走,真是沒想到,領頭駝很快就帶我們來到公社。此時,先前到達的人急的正張羅著回去找我們。
人的口糧解決了,牲畜的飼草卻成了大問題,興虧隨著氣溫的升高,雪很快就融化了,草露了出來,有了吃的,畜群的損失還不算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