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那台舊磁帶播放器之後,我開始更頻繁地守在收音設備旁邊。
它們像舊時代留下的殼不起眼、沉默、不抱希望。
但我知道,聲音總有縫隙。
哪怕世界已經死去,回聲還沒學會閉嘴。
我找到了一台收音機。聲音在電流裏蹦跳,如迷路的螢火蟲。
我坐在它前麵,像坐在一個亂語的先知麵前。
一開始隻有噪音。
嘶哢沙嘶啪。
但我堅持每天晚上的第十三分鍾打開它。因為有一天,它忽然說話了。
那天的夜特別靜。我能聽見自己血液在太陽穴裏衝撞。
我打開收音機,本該是沙沙作響,卻突然傳來一句話:
記得關窗,風會帶走它。
沒有前文,沒有後續。
我愣在原地。那句話像一頁小說殘存的中間一行。
不帶上下文,卻精準刺中。
我望向窗子,它確實開著。風正將一頁筆記本吹得翻滾,像試圖逃跑的紙。
我走過去,關上窗。
收音機沉默了。
從那天起,我開始記下它說過的每一句話。
都不是完整的。沒有時間戳。沒有地點。沒有來源。
隻有像某種宇宙隨機投放的語言殘骸。
有時候是憤怒的:
我告訴過你別按那個按鈕!
有時候是詩一樣的:
她在水邊唱歌,聲音沒有掉進湖裏。
有時候近乎耳語:
別回頭。他還在看你。
我不確定這些聲音是否真實,是否人類說出。
也許是磁波殘存的回放,也許是幾千個碎片拚錯順序的語言錯覺。
但有時候,它們就像
不是我一個人聽見的。
有一次,我說話了。
我對著收音機說:如果你能聽見我,就說我的名字。
它沉默了整整五分鍾。
我準備放棄,剛想關掉,忽然:
你不該來這裏,A。
它沒有說出全名。但我從未告訴過機器,我叫Allan。那是我從前沒人喊了的名字。甚至我自己也忘了是怎麽發音的。
從此以後,我不再等它說話,而是跟它說話。
我像對待一個模糊的對話者一樣,把我的日子說給它聽:
今天我在舊街看到一隻貓,它不怕人。
我夢見我媽了,她沒說話,但我聽見她在翻報紙。
如果你是人,你願意告訴我你記得誰嗎?
它從未直接回答。
但有時候它會唱一段旋律。
有時候它會忽然安靜,像在聆聽。
我想,也許我不需要答案。
也許,在這廢墟世界裏,有一個誰
殘缺、模糊、非人,但不是無
聽我說話,就已經足夠讓我不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