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沒有畫麵，隻有聲音。
某個人近在耳畔的呼吸聲。極輕，極穩，像擱淺的潮水在我心頭緩緩湧動。
我醒來時，已是淩晨三點，天邊浮著一圈乳白的霧。圖書館外的樹影靜止不動，世界沒有動靜。
但那呼吸聲還在耳邊殘留，像夢沒有退完。
那不是我的呼吸。
那是她的。
我曾愛過一個人。
如果你要我回憶起她的聲音，我恐怕說不出她具體說過什麽，隻記得她沉默時的存在方式
她走近時那種溫度逐漸聚攏的氣場，
她坐下時窗簾微動、光線被切割的聲音，
她夜晚側臥在我身邊，那一長一短、仿佛躲著夢境的呼吸節奏。
那時候我以為我太愛她，才聽得那麽細致。
現在我明白，不是愛，而是未來的我知道終將失去，所以本能地去記下了那些沒有語言的東西。
那天之後，我開始練習聽呼吸。
我走近一台殘破的自動售貨機，背靠著它坐下，閉上眼，試著辨認自己的氣息與世界的界限。
吸
時間慢慢膨脹，像肺裏的空氣。
呼
聲音化成霧，在胸腔中緩緩滑落。
我發現，隻要專注地呼吸，就像在說一種沒有詞語的語言。
所以我開始向空氣說話。
不是自言自語，而是，用呼吸做句子。
我用一口短促的吸氣表達懷疑，用一聲長長的呼氣表達遺憾，
我停頓三秒，代表我在等待回答。
我在訓練自己，學會用沉默去對話。
傍晚，我又做了一個夢。
她坐在圖書館門口，一身白衣，沒有說話，隻是閉著眼睡著。風在她發尖跳舞，她的呼吸輕得像紙，
但我卻聽見了：
你還在嗎？
我在。
你能聽見我嗎？
我聽見了。
你還愛我嗎？
我呼吸著呢。
當我醒來時，我的臉上有淚。不是因為夢，而是因為我聽見了另一個人的存在方式。哪怕隻是一口氣，它也代表：你不是孤獨的。
從那天起，我開始記錄呼吸。不是數字，而是氣息的情緒：
孤獨的呼吸、等待的呼吸、被愛過的呼吸、快崩潰卻努力穩住節奏的呼吸
我開始在城市裏走動，不再隻尋找聲音，而是尋找誰還在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