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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陰影》(Chinese Shadows),作者Simon Leys,Penguin Books ltd, Harmondsworth, Middlesex, England 1974。作者真名是Pierre Ryckmans,比利時人,曾在比利時駐華使館裏擔任文化參讚,可以算是個中國老手了。他對老北京的感情,比一個老北京人有過之,無不及,對北京牌樓,城牆城門的消失,痛心疾首,文字裏幾乎可以看到作者的眼淚。下麵是書中關於北京的描述,本文題目本來想說“談”北京,但是作者實際上是在感歎老北京的一去不複返,所以用”歎“:
北京曾經把南方的活力融入了北方的城市,現在,隻有那些紫禁城的皇家宮殿還算完整,莊嚴的城牆和城門都沒了;那些給北京街道注入了節奏和想象力的牌樓,也都不見了。 那些變戲法的,書販們,說書的,演木偶戲的,成百上千的手工藝人,小酒店,古董鋪子,和書畫店,一句話,所有那些給北京帶來可愛的,多樣化的,美妙的風貌, 那些使北京成為一個令人讚歎不已的文明城市,那些把普通北京人-以他們的活力,他們的勇武,他們的急智和幽默,他們的生活藝術-演化成中國的一種自然的貴族氣息的內涵,都永遠消失了。
曾幾何時,北京的文化不是少數人的專利,也不是博物館玻璃櫃裏的文物,文化是北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你在街上遇到她,你在每一個街角呼吸到她,文化讓北京的日常語言豐富多彩,有滋有味,文化活在年頭到年尾不斷的廟會和傳統戲曲裏,所有人都興致勃勃地趕來觀看,不管是文盲,還是專家,有錢的還是窮人,資產階級還是無產階級,都可以在這些演出中熱捧他們的明星。 我在這裏寫的是1972年我所知道的北京的情況。隨著時間的流逝,文化大革命的震蕩會漸漸消失,街上的路人在他與外國人的接觸中,又將展示他們傳統的禮貌和友好。
北京的改建,始於1950年代,老北京城裏主要大道上的所有的牌樓都被毀了。這些牌樓,打破了街道的單調,賦予它們一種高貴優雅的節奏感。但它們有兩個錯誤,一是妨礙了交通,一是封建(它們主要是為了古代烈女貞婦或清官而建的)。梁思成保護牌樓但牌樓還是被當時占主導的蘇式城建原則打垮了。下一步是推倒城牆。要指出的是,北京的設計不僅僅是出於各種經濟,人口,或地理元素的綜合考慮,她同時也是用石料構建的精神理想,因此,她的城牆與其說是中世紀的防守策略,不如說更是一個空間幾何結構的投影,是一個宇宙秩序的圖像。
1972年回到北京之前,我已經知道不會再看到城牆了,但我想,如果城牆沒了,至少基本的東西還在吧:就是那一係列值得驕傲的城門,那些定義和組織北京城的理想空間的城門,就如同印在絲綢上的或刻在石龜上的漢字,這些城門是北京的符號。 當我找不到城門時的那種失魂落魄的感覺是無法形容的。1972年5月的那一天,我氣喘噓噓的從崇文門(原名哈德門,來自一個住在附近的蒙古王子,哈德)一路跑到西直門,卻在原城門的地點那兒,隻看到平坦枯燥的大道。好一會兒功夫,我跟自己說,我一定是迷路了,因為街道變了,我的方向感錯了,下一個十字路口,就不會錯過巨大的城門了,這一切都不過是一個惡夢。任何一個假設,都比現實更讓人容易接受。最後,瘋狂地跑了一整下午後,在西直門,我不得不接受事實:瓦礫中的那麽一塊難看的土堆,就是北京最後一個城門所剩下的全部了。後來我了解到,因為發現了元代城門的遺址,西直門的推倒被延遲了,死去的石頭為了一份給外國人看的專業雜誌而活了起來,而北京現實存在的石頭卻被判了死刑。某些官員說,推倒城門是為將來的交通清路,另一些官員則說是要獲取建築材料。就這個問題盯著追問下去,官方的回答顯得簡短又模糊。一個發動了如此眾多的人力物力,進行了那麽多年的大工程,居然沒人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麽,這是很奇怪的事。
李克曼曾說,拆毀北京的城牆是一種“對於神聖的褻瀆”。對他這樣一個天主教徒而言,這已經是最嚴重的字眼。北京的城牆為什麽神聖的呢?在城牆的設計者看來,這樣一組建築並不僅僅是一種防禦工事,同時也是一種對於天下歸之的象征。對於下令拆毀城牆的人而言,也並不完全是因為城牆阻塞了道路建設,影響交通,而是因為舊製度業已崩塌,其象征也應該被摧毀。必須先摧毀曆史才能創造曆史,中國近代以來的革命者們都抱有如此的想法,雖然在手段上有輕重之分。但是近代中國曆史的最大吊詭之一,就是曆史的遺產往往先於曆史被摧毀了。對於城牆,李克曼並沒有那種淺薄的、懷舊式的悲傷,真正使得他憤怒的,是神聖的所有秩序和美感被打碎了,這是對於神聖的褻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