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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生是當天半夜回到撮箕坳的,他從離開到又回到撮箕坳,整整二十四小時,他好像渾身瘦了一圈,臉灰灰的,一雙眼睛充滿了血絲,走進靈堂大聲地嚎著,到每一具棺材前叩頭。拉著天浩的手哭著問天浩:“哥哥啊,怎麽會這樣?是誰害了我的全家?哥哥,你要給我作主啊。”“你怎麽知道是誰害的呢?自己失火沒有可能嗎?”“失火燒屋有可能,在這鄉下失火燒死人是不可能的,人是活的,可以跑呀。”“說得有道理,你家的豬母娘和兩隻羊都跑出來了,還有小女兒也跑出來了。兩個大人和三個半大的孩子哪能不如五歲的孩子,哪能不如豬羊呢?”“哥,我們應該報個案吧,以便政府及早調查破案。”“你可以向法院報案,請法院在出殯前取證。”楊天浩靜觀著唐明生的表情變化,看他怎麽回應,唐明生好像很惋惜地說:“要是失火後現場不破壞就好了。現在現場的一切都破壞了,破案的難度會很大。哥,你是法院的院長,我就向你報案吧。反正一切你都看到了,說不定沒破壞的現場你都看到了。”唐明生不時地斜眼看看楊天浩,天浩心裏明白唐明生是在試探他。他不動聲色地說:“按刑事訴訟法的規定,受害人都是我的親人,我隻有報案的權利,辦案我應該回避。”“這麽說你已經報案了?”“他們還有直係親屬呀,也論不到我去報案啊。”唐明生說:“我是直係親屬,我一天亮就去報案。”他說完又大哭起來了,在五具棺材的前麵輪換著哭泣。
天慢慢地亮了,楊天浩對唐明生說:“我回去拿早飯,你就在這兒陪陪他們吧。”說著他離開靈堂回到了家,他對兩個法院的同事說:“唐明生已經回來了,你們倆把車開回去,張付院長從長沙回來了,你們就來接我。”他吃了一點飯,給唐明生拿了飯又到靈堂去了。唐明生吃完了飯對楊天浩說:“哥,我還是想去報案。”“我陪你去吧,到時候兩個人也好有個商量。”他們向靈堂值班的人說了一聲就走了。他們各人騎的一輛自行車,一個多小時後來到了縣法院。是去過撮箕坳的辦案人員接待了他倆,那個接待他倆的人打著官腔對唐明生說:“你們已經把現場全破壞了才來報案,現在都已經入殮,從勘察的角度看,現在和安葬了是一樣的,我們盡量早安排人來,不過我們法院勘察不影響你們安葬。你們可以回去了。”楊天浩還想說什麽,唐明生已經走出法院了。二人又騎著自行車回到了撮箕坳。 唐明生對楊天浩說:“這樣要全生產隊的人守著也不是事,我想明天就把他們出殯了,人死了還是入土為安。”“不等法院來人勘察?”“我看他們官僚氣十足,況且法院已經表態了,說來勘察不影響安葬,也就是說,他們來不來我們都可以安葬了。”“我是怕勘察來了難得開棺,你是一家之主,還是你拿把握。”唐明生找來了幾個堂叔與天浩一起商量第二天出殯的事,商量的結果就是把火場清理幹淨,五個人就安葬在原來的屋場上。唐明生找人幫忙把豬母娘賣了,買了一頭大肥豬殺了,把那從火場上跑出來的兩條羊也殺了,在一家堂叔屋裏準備做喪飯。
就在唐明生積極地準備安葬媽媽、妻子、三個兒子的時候,法院來人要楊天浩和唐明生去法院一趟。兩人坐上了法院的吉普車,車子正準備開動時,唐小女從外婆的屋裏跑出來大聲地喊:“爸爸!爸爸!早些回來啊!”唐明生下車一把抱住小女兒,把臉貼到小女兒的臉上,他的眼裏有晶瑩的淚花。他放下小女兒,上了吉普車。
8
吉普車開進了縣看守所,走進看守所後,公安人員向唐明生出示了拘留證,並要唐明生在拘留證上簽字。唐明生問:“什麽意思?”“你被刑事拘留了。”“為什麽?”“問你自己吧。”“如果我不簽呢?”“你不簽也照樣拘留你。”“我想你們是不是弄錯了?”“不會吧,好好反省自己的問題,先送進號子吧。”唐明生被送進號子裏,牢門卡嚓一聲就鎖上了。他望著這牢房的四壁灰暗灰暗的,這單人住的牢房約三米見方,東邊是一張無腳的床,四隻腳都由南北牆代替,東牆的高處有一個半米見方的鐵窗,西北角有一個加蓋的便桶。正在唐明生看著這一切的時候,牢門又打開了,給他送來了被子和衣服。獄吏對他說:“你可以倒倒便桶,到浴室洗洗澡,洗洗衣服。”唐明生已經幾天沒洗澡,幾天沒好好地吃飯,幾天沒好好地休息,他洗頭洗澡,洗衣服,把衣服涼在繩子上,學著其他犯人用木夾子把衣服夾上,倒了便桶,洗了又洗,進了號子,牢門又鎖上了。開始送午飯了,吃的是米飯和馬鈴薯,他還真的有些餓了,把它們都全部吃完了,他雖疲勞至極,但怎麽也閉不上眼睛,幾天的時間,他竟到了這裏。爸爸、媽媽、妻子、大兒、二兒、三兒像走馬燈一樣地在腦海裏浮現,轉得他的頭顱都快要炸裂般的疼痛,他雙手緊緊地抱住頭顱,強迫自己閉上眼睛,正在這時獄吏又從落地鐵窗上給他遞進來東西,並且說:“是法院楊院長送來的。”唐明生打開一看,是一條毛巾、一隻牙刷、一盒牙膏、一塊肥皂,這楊天浩為什麽給我送東西呢?到這兒來與他有關係嗎?
他正在亂七八糟地想著,牢門打開了。獄吏告訴他提審。他跟著獄吏走出了看守所的大門,走進了審訊室。審訊室裏已經有五個人坐在那裏了。他們是三個審判員,兩個書記員。共五張桌子,中間那張桌子上擺著一把三棱刺刀,還有一個小玻璃瓶子和一個大卷宗。他被帶到一張小獨凳前,獄吏要他坐在獨凳上。他坐下了,當他抬起頭來時,他的眼光碰到了審判員銳利的目光,他不由自主的有些不自在,慌亂地低下了頭。“叫什麽名子?”審判員問話了。“唐明生。”“住址?”“長沙市省林業病蟲害研究所。”“籍貫?”“衡西縣簸箕鄉撮箕坳大隊。”“文化程度?”“大學文化。”“政治麵貌?”“共產黨員。”“有無行政職務?”“所長。”“多好的前程啊,都被你自己斷送了。”“我不懂你在說什麽,我也不知道你們要幹什麽。”“我說的你懂,隻是裝著不懂的樣子罷了。我們要幹什麽你也知道,隻是心存僥幸罷了。黨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立功贖罪,立大功受獎。你不要自以為聰明,自以為了不起,其實你的好多行為都是掩耳盜鈴的愚蠢行為。我們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地來。你想想你父親是怎麽死的,你們所裏才研製成的敵百一號是怎麽到你家鹽罐裏去的?你認識這把三菱刺刀嗎?這可是全撮箕坳的人都認識的東西啊。......”
盡管唐明生百般抵賴,但鐵證如山,罪責難逃,他被判了死刑。當個別向他宣判的時候,他驚恐萬狀地喊叫:“你們沒弄錯吧,我所殺的可都是我家裏的人哇!我要上訴!”
一個月後,最高人民法院駁回了唐明生的上訴,下達了死刑執行的命令,在一個陰沉的雨天一顆子彈結束了唐明生罪惡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