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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之花(二十四)

(2006-07-24 15:13:35) 下一個

二十四章 金家姊妹陷囹圄

        七桂因去原來教書的學校進了一趟城,在十字街口站滿了人,大家都往一塊新做的宣傳窗前擠,人頭竄動,不知在爭著看什麽。她也想擠進去看看,但怎麽也擠不進去。忽然有一隻手打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回過頭來看是李臘梅。臘梅沒有說話,隻把她的手拖著往外拉,拉出了那擁擠的人群還是沒說話,一直把她拉到東門外的回龍山上,看到四下無人才對七桂說:“十字街大家蓬著看的是一封反革命信件。”“什麽內容?”“那宣傳窗裏是把信上的字的位置變動了的照片,看不到原來信的內容,是對筆跡的,號召認得筆跡的人檢舉揭發,我看那字有點像丹姐的。還有那確切的內容不知道,但仔細拚湊一下,那些字一定是寫的有關三忠於活動的情況。在花岩我和丹姐見了幾次麵,她對早請示晚匯報很反感。”“不會吧,她給誰寫信呀?”“在花岩的時候她說要寫信問問毛主席,下麵這樣把他當神拜,他到底知道不知道?”“如果是她寫的,她很危險,一定有人檢舉她。”“誰?”“還有誰呀,那個穆世仁呀,他到軍管會,又認得曉丹的筆跡,他是什麽壞事都做得出來的。不好,我看丹姐有危險。”“你也不要太著急,字跡相像的多的是,聽人說為這封信抓了幾個名叫劉紹義的人,有三個不識字,有兩個半文盲,一個是大隊貧協主席,一個是大隊黨支部書記,這幾個人很快就放了,才認定這是一封匿名信,在十字街公布出來對筆跡。”“我們走吧,南坡好像上來人了,我們從北邊下去,怕碰到熟人。”二人往北邊走,從一條小路上下了山。“你進城有事嗎?”“進城出差買棉種,昨天就來了,那隊長不知道種子公司星期天不上班,講了好多好話,人家還是不賣,她家裏有吃奶的小孩,昨天回去了,今天還沒有來,三十裏路估計她要走三個小時。”“那你還不去買好等著她來。”“桂姐,我隻是挑擔的苦力,財權是貧下中農掌握的,我隻要趕到那兒挑擔就行。”“那我們快走吧。”二人邊說著話邊往種子公司走,走到種子公司左等右等都不見那位隊長來。約莫等了一個鍾頭,那位隊長才來了。“久等了,我就去開票。小李,這位是誰?”“我表姐金七桂。”“多好聽的名字,我猜你家一定栽得有好多桂花樹。”“我們那裏家家栽桂花,我們村村名就叫桂花村。”“聽說過,沒到過,我有一個堂姐就嫁到桂花村,說家裏是打魚的,姓陳,住在河邊。她說那兒是好地方,工分值高,一個勞動日都掛一塊錢了。”“城郊嗎,產的東西容易賣,和離城遠的地方比,相對是要好一些。”那隊長邊說邊往裏麵走,開票付款後臘梅跟著隊長去挑種子,七桂去了學校。

        下午七桂回到家把在十字街碰到的情況一一地說給曉丹聽。曉丹說:“現在這政治生活就是不正常,向上級反映情況是憲法賦於每個公民的權力,有什麽大驚小怪的呀。”“臘梅說字跡很像你的唉。”“像不像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為什麽不把原文原原本本地公布出來,讓老百姓評評,是不是反革命案件。”“說是為了不擴散反革命影響。”“要弄清楚是反革命影響還是革命影響,隻有讓人們知道信的原原本本,才好識別啊。我看不敢公布信的本來麵目,就是不願讓人民知道真象。”曉丹越說越氣憤,越說嗓門越大。“輕一點,隔牆有耳,讓別人聽去了,不多事的人沒關係,要是碰到陳老統那樣的人就糟了。”“這樣的世道活著真比死了還難受,碰到這樣的世道是我們這一代人的不幸。”曉丹的聲音放低了,但她的聲音明顯的發顫,那發顫的聲音裏飽含著苦澀、辛酸和無奈。

       一個星期來曉丹出工或工餘在家裏都很少言寡語,晚上不是看書就是一個人癡癡地坐在書桌前緊鎖著眉頭思索著什麽。一天深夜,七桂看曉丹樓上燈還亮著,她輕腳輕手地上樓看看,曉丹寫得入了迷,連姐姐站在她背後都沒有感覺到。七桂看到妹妹正在用毛筆在白紙上寫字,她從背後看到了內容,她輕輕地把嘴湊到曉丹的耳邊輕輕地說:“死丫頭,寫這些查到了是要殺頭坐牢的。快莫寫了,睡覺吧。”“國家民族搞成這個樣子,大家都滑滑溜溜不講直話,怎麽得了啊?一個年輕的知識分子,怎樣做才無愧於我們的時代,無愧於我們的人民。這幾天我反複思索,那怕招來彌天大禍,我也要把真象告訴人們,號召人民起來造‘忠’字的反,革‘忠’字的命。”七桂想到妹妹的為人,想到妹妹的處境,她說:“你的筆跡有公安人員很熟悉,你這是在飛蛾撲火啊。我讚成你的觀點,但我不讚成你這樣的衝動,人要想有所作為,首先就要把自己保存下來,如果自己都不存在了,還能有所作為嗎。”曉丹緊緊地抱住姐姐,倆人都無聲的哭了。七桂在煤油燈上燒毀了曉丹寫的兩張傳單。

        第二天下大雨,曉丹送德勤上學大半天沒有回家,吃午飯時七桂去學校問李老師,李老師說她去了萬新家。萬新是曉丹從小學到高中的同學,倆人可算得倆小無猜。解放時他父親被鎮壓了,母親帶著他與姐姐搬到娘家住。後來姐姐出嫁,媽媽也去世了,剩下他孤苦伶仃一個人。七桂想了想,是不是曉丹忘不了那少年青年時的情誼,在這樣苦難的時節如果能獲得一分真愛,說不定能舒解一些政治壓力,能醫治一些精神上的創傷,想到此她沒去到萬新家裏喊曉丹吃午飯。

        下午曉丹和德勤一起回來的,她仍然還是和前幾天一樣,少言寡語,眉頭緊鎖,但又不好問她,吃了晚飯她說要到李老師那兒去玩玩,爸媽都說早就該到熟人家玩玩,散散心。隻有德勤說:“媽媽,你要早點回來,教我做算術作業。”“我教你,外公的算術比你媽還好呢。”七桂知道她到哪兒去,但她絕對不會在爸爸媽媽麵前說出來。

       一連幾天曉丹都去了黎萬新家,七桂認為她能和萬新結合,也是很好的,好多次晚飯後七桂都主動的提出來,你去玩吧,我來洗碗。可是不到一個星期,曉丹就不出去玩了。沒過幾天,生產隊開會說在縣城發現了很多反動傳單,生產隊開會的第二天,隻要是會寫字的成年人都要到大隊部去抄一段報紙,說穿了就是對筆跡。在大隊抄完報紙後又開了會,並規定抄了報紙的人在沒有破案前不準外出,除了出工外隻能呆在家裏。

       識字的人都人心惶惶地呆在家中,過了一個多月,生產隊傳達說不準外出的禁令已經解除,特一號案件已經偵破。金七桂原來擔心的事放心了。但她心裏還是在想黎萬新和曉丹的事,怎麽這麽久沒有動靜了。曉丹近來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她除了出工外就是和德勤在一起,教德勤寫字、算算術,有時也和爸爸媽媽悶坐一會兒。有一天爸爸問她總是悶坐著在想什麽,她說要是外公不給媽媽陪嫁一擔田就好了。爸爸說那一擔田對他來說是很有用的,不然,一個小學教員那能養活這麽一大家人啦。媽媽也趁機開導她,共產黨的運動,運動運動就完了,到時候還要知識分子出去工作的,不要胡思亂想。曉丹不作聲,她的眼裏總是有晶瑩的淚。

       又過了一個多月金七桂和金曉丹在一個漆黑的夜晚突然同時被逮捕了。在執行逮捕的公安中有穆世仁。原來是軍管會人保組看到那信上蒼勁有力的鋼筆字,又署名劉紹義,肯定是男人所為,抓了幾個字跡相似的男人。其中有個瘋瘋顛顛的右派,審他的時候問他:“叫什麽名子?”“連我什麽名字都不知道就把我車來。你們不是太胡來了嗎?”“家住哪裏?”“你們把我從那兒弄來的,我就住在哪兒。”“什麽文化程度?”“比大學還要大學,大大學畢業。”“你寫過什麽信嗎?”寫過,寫過,寫過好多呢。”“寫過傳單嗎?”“你是說大字報嗎,不敢公開寫,隻敢偷偷在家裏寫。”“你家裏還有人會寫字嗎?”“還有我的麽兒子在家裏我教他寫字。”“你知道你犯了法嗎?”“沒有,沒有,我是一等守法的公民。”“你的態度相當頑固,再不老實交代就要端正你的態度了。”“怎麽樣端正呀?你們問我,我都是如實回答的呀。”審判員眼一斜,嘴一歪,就上來四個沒穿軍裝的彪形大漢,在這右派分子的身上左右開弓,拳腳相加,一會兒就把這右派分子弄得麵目全非了。這右派不知道是清醒了還是打壞了腦子,從此一言不發了。也有人懷疑打壞了他的發聲神經,因為有時他也用手比比劃劃。先後把他送到幾個醫院裏治療,但都無濟於事。有的說就判了吧,給他一顆子彈了事。辦案人員正在拿不定主意之時,穆世仁有新的發現,他好像發現了金礦一樣的興奮,連夜去向人保組長匯報。一夜之間就從默默無聞的一般辦事員變成了專案組長,是這個禽獸檢舉了金曉丹。為了榮華富貴,他拋棄了金曉丹,現在他抓住這個機會要用金曉丹的鮮血染紅他的頂戴。

        大壟縣看守所的牢房是一個用高牆圍起的四合園。南北兩麵是兩棟牢房,東北角是犯人廚房,東牆外邊是傳達室、接見室、提審室,東牆的正中是牢房的大門,進門的右側有一個吊井,是犯人吃喝洗滌用的水。西邊是廁所和被服保管室、犯人做工用的工具保管室。高牆的四角是看守的崗樓,那上麵站著像□像一樣的大兵。他們與牢房廊簷下巡邏的大兵職責不一樣,巡邏的大兵是從牢門的監視窗和落地鐵窗監視牢內的犯人坐好了沒有,有無不法行為。崗哨樓上的士兵卻是看守犯人離開號子後是否有逃跑的行為。若有,首先口頭警告,再鳴槍警告,如果逃跑的犯人還不站住,他就可以向逃跑的犯人不致命的部位開槍。

        金七桂被關入了北邊的二號牢房,進去後她看到二號牢房約有六米見方,靠北牆從東到西是一個大通鋪,西南角上是便桶,東南角上是牢門。在牢門和放馬桶的之間有一個三米見方的大落地鐵窗,鐵窗的下方隔地不到半米,在北牆隔地約三米的地方有一個半米見方的小鐵窗。鐵門距地麵一米處有一個二十五公分寬三十公分高的小鐵門,那是給犯人送飯送水和大兵巡邏監視犯人用的。平時關著,隻有送飯和大兵巡邏時才打開。她原以為鋪上西北角的那一堆如破爛一樣的被子是給她睡的,正想打開理一理,牢門又打開了,一個穿著工作服的人給她送來了墊被和蓋被,一句話都沒說又鎖門走了。她正想攤開送來的被子躺下,聽到噓噓的口哨聲,又聽到哪兒的機械鍾鐺,鐺,鐺,......敲了十二下,她在放便桶角落的牆上用發夾刻上了196975六個阿拉伯字。刻後她向通鋪走去,看到西北角那堆破爛動了一下,她才意識到那兒睡得有一個人。她聽人說睡著的人有的樣子很可怕,不敢看那睡著的人,她把送來的被子拿到了東北角打開,枕著自己的衣服躺下了。她睡不著,到底是為什麽把她抓來,難道是為曉丹的信?還是為了戚興打了教育局長?她想得頭暈腦脹的,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她看到正在穿衣的是一個瞎子老婆婆,她摸摸索索地到處用手探東西,再仔細一看是王三婆。她走近王三婆說:“三婆,你是為什麽事到了這裏邊”“你怎麽認識我呀?你是誰呀?”“我是天門學校的,你在我們學校講用,還和我睡了一晚。”“啊,我知道了,你是金老師,你是來取棉衣的吧。”她邊說邊解開棉衣的鈕扣。除了棉衣裏麵就是一件單衣,金七桂走到她麵前按住她的手:“不要脫了,送給你,我不是取棉衣來的。我是被抓進來的,你怎麽到這兒來了?”王三婆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慢慢地將她的遭遇告訴了金七桂。

        原來王三婆是賀龍表哥的結發妻子,丈夫離開她時已經育有一兒一女。她守著這一對兒女苦等著丈夫。萬萬沒想到她丈夫走了五年後澧水長大水,她與一雙兒女以及她們的房子在一個漆黑的夜裏被洪水衝走。她在睡夢中被洪水衝到一顆柚子樹上。她看到滔滔的洪水不斷地往上漲,她往樹的高枝上爬,用左手使勁地捏著右手,不好,有痛感,不是做夢,兒女呢?房子呢?她的一切在哪裏?她坐在柚子樹的椏巴上嚇出了一身冷汗,大聲地呼喊著救命,天漸漸地亮了,可以清晰地看到天地間黃黃的一片。那隨波浪飄來的屋架,淹死的牛羊,還有那木製家具等。除了水中之物撞擊聲和濺起的浪花外,一點人氣都沒有。太陽升起來了,她感到很悶熱,把濕淋淋的衣服脫下來擰幹曬到柚子樹上,不一會兒就幹了,她把衣服捆到腰上,又把褲子脫下來擰幹曬幹穿上。穿了一身幹衣服,又看到水滿滿地消下去了,她下了柚子樹往家裏走,家在哪裏?原來的村落已被肆虐的洪水夷為一片黃土,找不到家的位置,她大哭了一場後很想跳進仍然咆哮的洪水,到另一個世界去尋找自己的一雙兒女,她拖著疲憊的身子向那無情的洪水走去,當她快到水邊的時候她想起了丈夫,想起了爸爸媽媽,想起了兄弟姐妹,她順著河岸往河的下遊走,來到了娘家官利坪。

       春去春來,她熬到了解放後,和她丈夫一起去當紅軍的老鄉回來了,受賀龍元帥的委托看望她,給她帶來了丈夫的死訊和地方的撫恤,說她丈夫死在二萬五千裏長征路上,埋在雪山腳下。她哭得昏死過去了,醒來後她還是哭,真想就這樣的一直哭下去,哭到死,她真正的覺得生不如死,人一死一了百了。但連這個願望她都不能實現,她被送進了醫院治療,出院後進了紅軍村,有一間房子讓她住,一日三餐都是吃熟的。盡管吃穿住不愁,她的眼睛還是慢慢地哭瞎了。紅軍村住的都是一家家老紅軍,兒孫滿堂,沒有孤獨和寂寞,唯獨三婆孤身一人,眼睛看不見,生活不能自理。紅軍村的領導與她的娘家聯係將她帶撫恤金送回娘家,由她幾個侄兒輪流照顧她的生活。這也算一種歸宿,她除了守守家,抱抱孩子外,還摸著打草鞋,供幾個侄兒的家人穿,她的思緒慢慢地平靜下來了,反正餘生已經不長了,就這樣的賴活著吧。

        四清運動工作隊到處培養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的典型,王三婆所在的生產隊田多勞動力少,工作組就找到了不影響生產的王三婆培養。她成分好,又是烈士的遺孀,真是好典型啊。安排一個工作隊女隊員和三婆同住,日夜教她背毛主席語錄和老三篇,女工作隊員是外縣人,一口的鄉音,王三婆聽不懂,加之人老了,耳朵不免有點聾,聽得懂的也會聽錯,她讓三婆講給她聽,她也對大壟縣的口音不熟,講錯了她也會認為講對了。如‘較少’和‘表嫂’,‘較多’和‘表哥’,‘武陵山’和‘五0三’這位工作隊員都分不出來。所以王三婆到各單位作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的報告鬧了不少的笑話。她出盡了洋像,但誰也不敢非議她,她頭上頂得有老紅軍的光環。

        不久賀龍被揪出來了,說賀龍是土匪,王三婆的丈夫自然而然的也是土匪,她的身份也就發生了烈變,由烈士的遺孀變成了土匪婆。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變成了篡改毛主席著作的現行反革命分子。她的土匪丈夫成了她篡改毛主席著作的思想根源。

        金七桂聽完了王三婆的敘述,心裏像灌了鉛,中國怎麽了?為什麽總拿一些無辜的人折磨呢?她放下自己的悲哀,打起精神安慰這位垂老之人:“三婆,很快就會雲開日出的,您很快就會又是烈屬的。”“金老師,我自從當烈屬的那天起心就死了,活著的也就是這一百多斤苦肉,從抓我的那天起,我就橫下一條心了,除死無大禍,我還怕坐牢嗎?你不要擔心我受不了,我的心裏什麽都不受了。”人生間的悲哀莫過於心死,常言道:心還在,夢就在。一切可以從頭再來;心死了連夢都沒有了,王三婆說的什麽都不受了,其實就是受夠了,受不了啦。她的精神已經徹底地崩潰了,已到古稀之年,一輩子就在天災人禍中泡著,在生離死別中悲著,在饑寒交迫中熬著,她一個無文化的農村婦女,已經達到了精神承受能力的極限。金七桂搜索枯腸也找不出一字一句安慰老人的話,從老人的身上她想到了自己雖有諸多不幸,但她上有老,下有小,還有兄弟姐妹,有骨肉之情可以想念;有文化,可以理性的思索一些問題。她望著骷髏一般的王三婆,心裏充滿了伶憫和同情。

        曉丹被關在南棟的五號牢房,她進去時裏麵也有一個女犯人,是一位中年婦女。由於夜深人靜,進去的當晚她們沒有交言,曉丹看那脫在一旁的衣褲和牢房內收拾得幹幹淨淨,認定她是一位知識女性。獄吏給她送來了墊被和蓋被,她在離那婦女不遠的大通鋪上把被子攤開睡了。第二天醒來時那婦女已醒來了,對她說:“新來的,快起來方便,馬上就要放風倒馬桶洗臉了,空幹淨,一天就可遲點臭。大便最好是挨到放風時去廁所,如果在這裏麵解決,那我們就要聞臭了。”曉丹從她的話中知道她很愛衛生,她說:“我就都去廁所吧,我可以挨。”“那我們倆分工是你打洗臉水還是倒便桶?”“隨便。”“那你就打洗臉水吧,就是在水井裏打一桶水你洗漱完畢後再打一桶水提到廁所的門外,你就方便,我洗了臉洗便桶放到號子裏,再送打水桶去井邊洗手,你要盡量抓緊時間趕到井邊洗手,注意這一切清潔工作總共二十分鍾。”“謝謝你的指點,請問怎麽稱呼你?”她指著監規製度說:“按那上麵的規定你叫我五一,我叫你五二。女號子都是兩位數的代號,男號子的代號都是三位數了,三位數就是十個以上,這幾天這裏麵的人數巨增。”幾分鍾後獄吏開門放風了。五號是和六號一起放的,曉丹按五一的指點行事,真的很順利的完成了一切清潔工作。兩人坐在通鋪的邊緣上吃早飯時曉丹問這位中年婦女:“哪兒的人?”“三坪小學的。”“我姐也是教書的,在天門小學。”“你姐是金七桂吧。”“你怎麽知道?”“昨晚牢門打開你走進來的時候,我差點把你當成金老師了。我和你姐很熟,她還好嗎?”“她已經被揪回鄉,也被抓進來了。”“什麽事呀?”“不知道。”剛吃完飯牢門打開了,獄吏喊五十二號出去,曉丹剛走出去牢門就關上了。

        金曉丹被帶到一間很大的審訊室,她一進門被指定坐在離門不遠的一個獨凳上,她看見正前方一字排開三張辦公桌,共坐著五個人。五個人的眼光足足把她看了兩分鍾,她泰然自若地坐著,沒有半點畏懼和害怕。正中的那個人開腔了:“你叫什麽名字?”“金曉丹。”“那裏的人。”“楓陽崗公社桂花村大隊。”“為什麽被捕?”“不知道,我還要問你們呢?”“黨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立功贖罪,立大功受獎。這四條你選擇哪一條,你還有主動權。”“我無須選擇。”“你不抓住機會,以後會後悔的。”“我永遠都不會後悔,沒有什麽後悔的。”“你還年輕,不要對自己的前途不負責任。你還有父母兒子,你不要對他們不負責任。我問你,你要如實的回答,你寫過反革命信件嗎?”“沒有,我沒有寫過反革命信件。”“你寫過反革命傳單嗎?”“沒有,我沒有寫過反革命傳單。”“你今天說的經得起時間的考驗嗎?”“不光經得起時間的考驗,還經得起曆史的檢驗。”“你在審訊記錄上簽字吧。”金曉丹仔細地看過筆錄後簽了字。從外麵進來了一個人在審判員的耳邊耳語了幾句後又走出去了。審判員又開腔了:“今天你的態度對你的前途是很不利的,你應該認真地思索,和反動的思想徹底決裂,坦白交代,現在交代還不遲。你在這兒還可以好好地想一想,想起來了還可以交代。”曉丹覺得審判員在拖時間,如果不是拖時間,講這些廢話幹啥呢?為什麽要拖時間呢?那就是我這時候回牢房就會發現什麽?會發現什麽呢?那中年婦女這時候不在牢房裏?為什麽怕我發現她不在牢房裏?她在心裏產生了懷疑。約五分鍾後審判員大聲地說:“回牢房後要好好反省自己,老實向政府交代,才有你重新做人的機會。”金曉丹被送回牢房,她若無其事地坐上了通鋪,翻看著毛主席著作,斜眼看那婦人的表情似乎也沒有什麽異樣。但曉丹告誡自己,一定要提高警惕,不要輕易相信一個人。“她們問你你講了嗎?”那婦人問她。“講什麽呀?”“她們問你什麽呀?”“不知道他們問的是什麽,聽起來都像天方夜譚一樣?叫我怎麽回答呀?”“什麽天方夜譚呀?”“知道是什麽就不叫天方夜譚了。”“聽說外麵發生了‘特一號案件’,她們是否懷疑你啊?”“我昨天才進來都不知道‘特一號案件’你在這裏麵怎麽知道的?”“我也是為這個案子進來的。”“那你幹了‘特一號案件嗎?”“沒有,我多麽希望幹的人快點進來,我好出去。”“沒幹就沒幹,我還不知道是為什麽進來的,但我也不希望人家進來。我受了冤枉,我不希望人家再受冤枉。”“你不講真話,一般提審了就會知道自己為什麽進來。”“我真的不知道,你和我姐姐熟,就像我的姐姐一樣,我以後知道了一定告訴你,還要請你給我出主意呢。”“你怎麽知道你姐姐也抓進來了?”“我們倆是坐的一輛吉普車到看守所的。”“啊,原來是這樣。”

        下午那個婦人被提審了,她回來戴上了鐐銬,隔老遠就聽到稀裏嘩啦地響,她進了號子後對金曉丹說:“你看,她們硬說‘特一號’是我幹的,我不承認就給我戴了腳鐐手銬。這些天殺的人,幹了又不敢承認,還算得人嗎?”金曉丹看她的眼神總覺得不對勁,但究竟哪兒不對又弄不清楚。她問她:“什麽是特一號啊?政府肯定是你總要說出些理由啊。”“說特一號是一封信和一些傳單。”“信和傳單有什麽關係嗎?那個造反組織沒發傳單呀?那個人不寫信啊?”“這信不同,是反革命信件,這傳單也不同,是反革命傳單。”曉丹不做聲了,這婦人可以肯定是政府的人,要千萬小心。她看了看這婦人的表情,沒有半點的淒苦和難受,還不時的斜眼瞅瞅她。進一步想,同案那能關一個號子呢?上午是想套她的話,下午則是想用激將法把案情激出來,兩下都是陰險毒辣的。她開始認真對付這個婦女了,最有效的辦法是不和她說話,把眼睛閉上養神。隻過了幾分鍾那婦人又開口了:“五十二號,坐牢最忌白天睡覺,白天睡了晚上就會翻來複去睡不著,晚上睡不著覺,第二天就沒精神,惡性循環就會生病。”“行時精神爽,背時瞌睡多,我一天到黑都睡不醒。”“還是說說話吧。”“監規製度上寫得有,不要談論犯罪事實,不要講話,那就是不準我們講話,還是不講吧。”那婦人把嘴湊到金曉丹的耳朵邊:“你那麽聽話?”“不聽行嗎?我可是良民啦。”曉丹說著又閉上了眼睛。她要摸清他們到底掌握了好多情況,她還想和姐姐取得聯係,商量對策。

        她終於想出了辦法,第二天五十一號出去後她開始行動,她用針在毛主席著作裏找字紮眼組成信,堂而皇之地報告巡邏的大兵說二號是她的姐姐,她要把毛主席著作送給她,還要送一顆縫縫補補的針和一束線。那大兵把毛主席著作翻了又翻,確信裏麵沒有字條之類的東西就給七桂送去了。

       七桂聽大兵說是五號牢房送來的,看著這幾樣東西先是用它們組句:針線書、線書針、書針線、線針書、......凡是能組合的都組了,都不能說明什麽,她開始在書中尋找是不是寫在哪兒,但在哪兒都找不到一個寫的字。

       她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書上是不可能寫字的,寫了就遞不過來。針,我怎麽沒想到可以用針在書上寫字,又馬上翻開書一頁一頁地看,但她又失望地合上書,因為在哪兒也沒有用針劃過的痕跡。帶東西給她,特別是帶這些無用的東西給她,肯定曉丹有事要告訴她,她現在找不出方法看,真是急死人,光急又有什麽用呢?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進一步地想,針除了可以在紙上寫字外還可以在書上做記號,她又拿起書把第一頁正文仔仔細細地看,看第一遍沒發覺什麽,看第二遍仍然沒有發現什麽,她一遍又一遍地看,什麽都沒有發現,她用雙手捧著書頁,撫摸著書頁,幾乎都要哭了。就在她撫摸書頁的時候她感到書頁的一麵有凸起的地方,她認真地看有若幹個凸起的地方,再仔細地看是針眼,她把書頁懸空,把戳了針眼的字連起來是:我觀察每天送報紙頭天從北到南,第二天必從南到北。用此法可在報紙社論裏每天寫一信互相聯係。可以和妹妹聯係了,她從內心佩服曉丹的聰明才智,她想來想去,要不是用手摸著,怎麽想也想不出這個辦法。今天的報紙是從北到南,報紙來了她在社論裏用針在這樣的字下做了記號:沒問我。第二天曉丹告訴她:估計暫時不會提審你,若提審就說不知道,其實你什麽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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