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唐人街

  
                走過唐人街

    最近得知，中薩大學社會研究所將以倫敦唐人街為命題，進行探討和研究倫敦華埠的形成史和未來的發展前景。聽到這個消息後我頗有感觸，隨之又想起許多難忘的往事。第一次來到唐人街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記得剛到倫敦那天，正值深秋時節；乘車由希斯露機場進城，沿途隻見冷風蕭瑟, 處處黃葉垂地。從繁鬧的香港一夜之間來到一個冷清陌生的世界，我心裏頭不免有點孤獨失落。兩天後，隔壁有一位西堤越裔老婦見我沒精打采的樣子，滿懷好意地給我打氣說：年輕人，別這樣。 蘇豪區有個“中國街”。那裏商店林立，人來人往。你不是懂廣東話嗎，到那邊走走轉轉，包你悶氣全消… …

     聽她這麽一說，我真有點兒迫不及待，巴不得立馬置身她所描繪的這個燈紅酒綠的境界。次日，獨自神推鬼使似地來到皮卡迪利地鐵站，我按地圖指引找到了唐人街的位置。正當納悶著是不是找錯方向時，迎麵來了一位大學生模樣的黑發姑娘。她往我手裏堵了一張傳單，要我在一本小冊上簽名。原來這是一份抗議政府限製勞工入境的請願書；因那時候中餐飲食業廚師短缺，本地廚師供不應求。在請願書上寫上自己的名字後，我向她打聽去唐人街的路線。“這兒就是唐人街啦！”黑發大學生輕快地回答。“什麽!?…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放眼四周，整個範圍除了三、四間雜貨店和幾家裝潢簡陋的廣式飯館外，看不見什麽像樣的商場超市，更不用說那熙熙攘攘的鬧市。到底是原先的期望過高還是定義上的誤解，一時間說不清楚，反正眼前的景象令我有點失望。

    這就是許多年前我初抵倫敦唐人街的感受。當時的唐人街真有點名不副實，與紐約舊金山等老牌唐人街相比，可謂望塵莫及。當然，那時候旅歐華人還不多，能在這個擁有數百萬人之眾的大都市的中樞地帶，有這麽一條半條中式店鋪較為集中的街道，應算是很不錯的了；更何況倫敦唐人街的規模一直是全歐同類項之冠，即使是麵積正在不斷擴展的巴黎十三區華埠，其名氣也隻能算是伯仲之比。

    自那以後，我曾經有一陣子經常到唐人街去。那時候半工讀，白天上學晚上到飯館打工。由於住得較遠，深夜下班後公車班次稀疏，獨自行走怕不安全，許多時候我索性不回家，就在飯館的地下雜貨倉裏打地鋪過夜。同倉“住客”還另有數人，其中有像我這樣的窮學生，有無家可歸的“銅牌黃老五”，還有別的城鎮來首都謀生的打工仔。早期唐人街的主要街道爵祿街是可以通車和停放車輛的街道。人行道上排立著飯館夥計們習慣稱為“老虎機”的停車計時器。每天入夜以後，街道兩旁停滿車輛；有食客開進來的，也有夥計們自己的駕座。雖然那陣子霓虹燈沒有現在麽明亮，但唐人街內設在地層的“俱樂部”處處林立，而且經常通宵燈火。這些“俱樂部”專門提供麻雀、牌九等娛樂。記得有位同打工的老兄，周六領薪後總喜歡“溜”到裏邊去，一番巫山雲雨之後又垂頭喪氣地走出來，回到雜貨倉後一聲不發，呼嚕呼嚕的便蒙頭大睡。

    正因為這樣，我們這些打工仔們常開玩笑，說“俱樂部”並非逢事皆“樂”。的確，八十年代初有一家“俱樂部”還因一起縱火事件奪過好幾條無辜的人命；零星的幫派打鬥時有出現。但總的說來，唐人街還算是倫敦城裏治安不錯的街區。也許是因為大家的防盜意識較強，扒手小偷很難在此施展身手。作為首都的主要旅遊景點之一，唐人街的治安遠比西班牙的巴薩羅納、意大利的羅馬、法國的馬賽等地強。這裏給人一種較為安全舒適的感覺，而且還頗有人情味。

    蘇豪區本來就是倫敦夜生活的心髒地帶，各種色彩的娛樂層出不窮。直至九十年代初政府掃黃之前，成人小電影院到處可見，色情場所穿插其中。唐人街還經常放映港台產的華語影片，為華裔觀眾提供視覺娛樂。如今爵祿街頭的那家飯館的底層，以前就曾經是人們看戲的場所。後來由於觀眾漸多，小影場容量爆滿，放映單位幹脆租用麗斯特廣場旁的“帝國”和“奧迪安”這兩家大影院。每逢周末晚上十二點後，隻要是新片、猛片，廣場一帶便人頭波動。除了剛下班的飯館職工外，午夜場的觀眾通常還包括他們的家屬和居住在城內城外各區的華裔人士。一些飯館的老闆，為“獎賞”自己的員工，常常贈票看戲。那時候在英國看不到華語電視，間或看一次華語電影算是難得的“文化大餐”。夏天時節，即便是老片、殘片，人們還是願意出去走走、湊湊熱鬧。約朋友熟人碰碰頭，喝杯咖啡啤酒，或來個夜宵小點什麽的，都是能夠使人開心快樂的事。

    除了商店飯館外，過去唐人街還有好幾處拳道武術之類的健身場所。現在的“六角亭”地帶以前是一塊空地，墻邊放著幾個特大的鐵皮垃圾桶。賣成衣的小販就在前邊擺賣做生意。周末來這裏逛街的人特別多，洋華人士皆有。早年搞春節聯歡時，舞台就設在空地的中央。場地雖然不大，但氣勢不凡，人頭湧湧的十分熱鬧。後來由於觀眾一年比一年多，新蓋的商樓又占用了部分地麵，空地已經容納不下滾滾的人流，醒獅隊隻好“殺”出去，幹脆把舞台搭在特法拉嘎廣場。當然，那已經是八十年代後期的事了。

    有趣的是，盡管當時的商店零落色彩單薄，但從飯館夥計到家庭主婦，華人一直都管這裏叫“唐人街”。這個叫法聽起來有“城中城”的意思。可見大家口頭上的“唐人街”，並非單純一兩條街道的地理概念。它裏麵有更深一層的含意，能給人一種親切感，甚至一種文化歸屬感，看得出唐人街在華人同胞心目中的地位。事實正是如此。不管購物也好會友也好，隻要置身此地，你都能很自然地體會到一種無形的親切和溫暖。對於初來乍到的華人，這裏沒有其他偏遠地區所有的那種陌生和清冷。而對於那些不諳英語、長年生活在孤獨的個人圈子的華裔老者弱者，這裏甚至是一個精神的家園，茫茫大漠中的一處小綠洲。

    這些年來，倫敦唐人街就是這樣不停地變化著。如今的唐人街，與我初次看到的已大大不同。爵祿街的路麵先後多次翻新，昔日的停車計時器早已不見蹤影。原先的洗衣店、成衣店和南亞人經營的菜館亦已外遷他處。代之而來的是更多、規模更大的華人超市、飯館和各類商號；附近不少街道還出現了中藥店、華文書店和旅行社等。整個唐人街範圍比前更寬闊。中餐也不再純粹是早期的“雜碎”或清一色的嶺南食肆。中華大地的各種菜係、各派料理已在這裏生根發芽。例如像蘭州拉麵延邊冷盤等先前罕見的地方小吃、精點，如今同樣可以在此地信手而求。

    最近幾年，隨著英國華裔人口的增加，倫敦唐人街變化的步伐更加快速。最明顯的變化莫過於人。如今步入此地，你會看見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聽見各種各樣的中國方言鄉音，一年四季遊人絡繹不絕。從許多來自英國以外的遊客的表情中，你能看得出他們對眼前一切的那種驚訝和欽佩。的確，連英國旅遊局也不得不承認，唐人街早已成為首都的招牌景點之一。但唐人街發展的步伐並非到此為止。新的華人商業區早已在倫敦其它區域形成。除了海德公園北麵的貝斯沃特以及坐落在西北小區科陵迪爾的“東方城”外，聽說市政府還計劃在泰晤士河口打造一座新的華埠，作為二零一二年倫敦奧運設施的一個附帶項目。姑且不討論這樣的計劃能否最終實現或如期落成，這樣的消息不能不令人鼓舞，“唐人街”這個字眼今後將可能是一個嶄新的概念。真的，百年回眸，從久遠前東區港口碼頭早期的華人落腳點，到現在的蘇豪區再到二十一世紀的現代化衛星城，倫敦唐人街的成長和發展走過的是一條漫長而又曲折的道路。這條路正好記載著華人在倫敦代代生息的曆史；記載著許許多多平凡而又趣味動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