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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友雜憶----人大篇(二)

(2022-12-09 18:19:33) 下一個

憨人張君

 

張君是我入校認識的第一個同學。我們是在報到處相遇的,我是因為和單位有很多工作交接,耽誤了一天。可張君家在北京,怎麽也報到晚了呢?於是我問張君: “你怎麽也來晚了?” 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昨天沒找到學校。”張君家住北京,竟然找不到人民大學在哪,讓我頗覺詫異,不免好奇地問道:“你昨天去哪報到了?”張君衝我咧咧嘴,麵帶窘態地喃喃答道:“我昨天去人大清史所報道了,把那當研究生院了,結果讓那的老師把我挖苦了一通。”原來張君家在團結湖,每天上下班都從鍾鼓樓那的人大清史所路過,他從沒仔細看過牌子,就想當然地以為,人大的研究生院一定是在那古香古色的院子裏。聽了他的解釋,我就明白這是一個老實厚道又有點迂腐的同學。

張君永遠是一身洗的發白的藍布衣褲,加上為人謙卑的態度,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個剛從農村來的學生。張君長的也非常平易近人,廋弱的身材,微黑的膚色,大鼻子大嘴,不笑的時候兩個嘴角也向上翹起,一笑的時候,嘴角就要咧到耳根子。要不是一雙眼睛大的有點外凸,簡直就是一個男版朱莉亞.羅卜茨。

雖然張君是在部隊大院長大的,但卻沒有一點王溯和薑文的那種張狂,反而說話時還略帶靦腆,樸實的像個地道的山裏人。大概這和 他從小在南京長大有關。在我的印象裏,南京人都比較文雅低調。張君雖然也屬於高幹子女,其父時為總參某部的常務副部長,可從他身上卻看不出一點高幹子女的影子。我猜這倒不是因為他父親的官位在北京排不上號,而與他的家庭教育有關。張君的父親是個真正的共產黨人,有原則,不謀私利,從不為自己的孩子走後門,也不溜須拍馬唯上唯親。他的老上級,頂頭上司曾把自己的兒子安排到他的部裏,想讓他培養培養,可他卻連黨都沒讓那個公子入。老上級沒辦法,隻好將兒子調到別的單位。

張君的父親是山西一戶地主的兒子,抗日戰爭初期參加的共產黨,一直在386旅。當社會上有人造謠說共產黨不抗日時,他父親非常氣憤地說:如果共產黨不抗日,我一個地主的兒子怎麽會加入共產黨?那時,在整個華北敵占區就找不到抗日的隊伍,除了共產黨。

在張君身上看不到一點軍人家庭的基因,也沒有任何英雄風彩,有的隻是簡單和樸實,簡單的近乎天真,樸實的近乎迂腐。他和父親的警衛員以及家裏的保姆都處的像兄弟姐妹,回家有時晚上就和警衛戰士在一個房間裏擠。他身上有一種永不褪色的平民色彩,似乎天生就與普通老百姓有共情。因為這一點,我們十分投緣,話也能說到一起。現在他退休在家,我們倆在同學群裏聊天也是觀點最為接近的人。

張君的好,是那種本真的善展現出的自然而然的好。張君在學校附近借了一間房子,為的是能夠集中精力寫文章。可後來另一個同學要考托福,想找個清靜的地方突擊英語,他就毫不猶豫地把房子免費借給了那個同學,一借就是半年。

都說善良的人軟弱,可張君並不軟弱,有時甚至還很衝動。上世紀八六年年底,南方學校的學潮蔓延到北京。記得是北師大率先出來遊行,挨個學校去動員。年底的一天,看學校的小字報說第二天北京大學生要在天安門廣場遊行,我和張君就約好去天安門廣場看熱鬧。沒曾想,到那之後,並沒看到有遊行的,到是有不少警察和便衣。正納悶呢,突然人群裏有幾個學生模樣的人舉起了一個標語,呼啦一下遊行隊伍就形成了,還沒等我們看清標語,就被裹進了遊行隊伍。

當時,中央從保定調來不少警察幫助維持秩序,一些警察端著攝像機對著我們這些遊行的人進行拍攝,很多人都不敢抬頭,怕被攝像記錄在案,可張君卻豪不在意,就高揚著頭對著那些攝像機。不僅如此,他還指著那些操著外地口音的警察,罵人家是狗腿子,還大聲斥責人家說:“四五運動”時就是你們這些人,現在還是你們。大概是被他這種這種赤裸裸的挑釁言語氣急了,幾個年輕警察把他從遊行隊伍裏給拽了出去,要把他拉進警車裏,我和農經係的李軍一看急了,趕緊衝出去把他拽了回來。那些警察也沒和我們撕把,估計是上麵有指示,不能粗暴對待學生。

張君還很單純,有時單純的和他的年紀都不般配。有一次,我們幾個男同學在人大西邊的運河裏野遊。上岸後,我們一遍換衣服一遍瞎聊。班裏的老大哥老郭比我們大兩歲,有個兒子三歲多了。問我們啥時要孩子,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啊?我說我喜歡女孩,女孩跟爸爸貼心啊。張君揶揄我說,生男生女你也說了不算,你喜歡也沒用。我就逗他說:我知道怎麽才能生男孩,你想知道我告訴你秘訣,不過那是房中術,我得秘傳。本來是句玩笑,張君還當了真,臉都紅了,竟然罵我是流氓。我說你都是結了婚的人了,怎麽還像小姑娘似的不開竅呢?

張君本科畢業工科院校,上大學前曾在北京的工廠裏當過幾年工人,大學畢業後又當過幾年工程師。張君雖是工科生,可文筆很好。他研究問題總是帶著工科學生的那種認真和追求細節完美的精神,總是試圖用嚴密的邏輯和數學方法來解決企業管理中的問題。不能說他研究的理論有什麽問題,也不能說他的方法不對,可惜的是當年很多企業領導不關心這些,而是帶有偏見地把這些研究一律斥為學究氣。

畢業那年,他構想了一個企業績效激勵方法,而且自己開發了一個數學模型。有一天,他拿著文稿找我聊,給我介紹他的方法和理論。看著那密密麻麻的數學符號,我心裏想:我這是知道,如果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寫的是數學論文呢。

功夫不負有心人。鼓搗了大約一個學期,張君的這篇論文終於完成了,而且投到當時社科院的一個雜誌後,被立即采用發表了。當張君得到稿費那天,我帶頭起哄讓他請客。記得稿費好像是60元,狼多肉少,去飯店大吃一頓肯定不夠,而且張君也不想這點稿費都花在我們頭上,大概還惦記著老婆,所以張君為我們大家買了西瓜和一些水果,算是還了“債”。

說起張君的老婆,就不能不說說張君的大度和寬厚。張君和我一樣,都是來學校不久前結的婚,我們不僅年齡相仿,婚齡相仿,而且在婚姻生活上也是同病相憐。我結婚後即來學校上學,過起了兩地生活。張君雖然家在北京,可實際上和我差不多也是兩地生活。張君的老嶽父在張君結婚不久即病倒,得的是腦血栓。張君的妻子是家裏唯一的女兒,且是老大,因此照顧父親的責任就責無旁貸地落到他妻子身上。這是張君結婚後不久的事情,從那時,張君基本上和我一樣和其妻兩地生活了,離多聚少。

我始終認為一個善良的人一定是個寬厚的人。張君就是個非常寬厚的人,我從來沒聽他對她妻子常年不回家有過一句抱怨。由此,我給好人又加上一個標準---從不抱怨。

我們畢業那年,正趕上好時候,中央各機構以及各研究機構和央企都在招聘人才,尤其我們這個企業管理專業工業的莪畢業生更好找工作。我們班想留北京的同學每人手裏都掐著幾個工作單位在那核計到底去哪個,隻有張君一直沒找到工作,急得老師都想幫他找工作了。大家都奇怪,我們班那些外地的,在北京沒任何關係的的同學都能找到可心的工作,怎麽張君一個北京人,還有一個軍隊高官的老爸,竟然連一個北京的工作都找不到呢?等我細問才知,張君找工作時也是帶著股憨勁,麵試他的單位不少,可每到一個單位的人事處,他就給人講他的績效激勵模型,而且還不會察言觀色,講起他的績效激勵模型就完全進入自己的世界,旁若無人了。人事部門的人看他滔滔不絕地解釋數學模型的樣子,估計覺得這人有點半瘋,所以麵試後就都沒了消息。

在經過無數次的麵試後,終於成立不久的民航管理幹部學院錄用了他。估計民航管理幹部學院當時是太缺人才了。到了民航管理幹部學院後,張君依然是癡心不改,還是想推廣他的績效管理模型,可學院隻讓他教書,並不支持他搞管理實踐。於是,張君覺得學校不鼓勵創新,不支持年青人的改革議案。灰心喪氣之餘,他給當時的一位中共元老級人物寫了封信,信中批評了學校的衙門作風和不鼓勵年青人創新的保守主義意識。沒想到,這個元老級人物真批了這封信,並把此信轉到了體改研究會的高尚全那裏。高尚全一看有老領導的批語,就把張君調到體改研究會給一位副主任當秘書。張君一開始還不願意去,覺得給領導當秘書不是他的理想。後來高尚全告訴他,給領導當秘書也可以搞研究,而且還可以經常去基層調研,接觸實際,對他的研究有好處。這樣張君才去了體改研究會。

可不走運的是,他在體改研究會沒幹到一年,他的領導就因病去世了。他在研究會的工作也沒人管了。後來在我們同班同學小杜的幫助下,張君去了社科院工經所,在那一直幹到退休。

張君是迂人、憨人,還有點一根筋,可他也是地地道道的好人。每當有人誇我是個好人的時候,我就想起張君。有他比著,無論什麽時候我都不敢說自己是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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