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71)
今年是恢複高考三十周年,網上已經開始各種紀念活動,我們學校七七年級的從年初就開始準備隆重的慶祝活動了。77、78兩屆的大學生現在都是國家各個領域的骨幹和領導,他們有熱情也有能力組織這類活動。我雖然77年沒有考上,但也參加了那次具有曆史意義的高考,所以也湊個熱鬧,回憶回憶參加77年高考的事。同時代的人可能會與我一起重溫那段曆史,對於年青一些的朋友來說,就全當聽聽故事吧。
77年12月7日的高考是文革後恢複高考的第一次。在這之前,上大學需要單位推薦,不需要考試,隻要政治表現好,或者有比較硬的後門就可以被推薦上大學。實際上,77年的高考還不是全國統一高考,考卷是各省出各省的,但後來看了各省的考卷,除了福建的考卷,其他感覺難易程度基本都差不多,與第二年的全國統一考試的難易程度相差一個數量級。
77年夏秋之間的一天夜裏,我在隊裏的場院裏參加那年月三天兩頭要搞的夜戰----摔蘼子(做掃把的那種高粱),不小心讓一個蘼子粒把眼睛打了。當時也沒當回事,以為流點眼淚,過幾天就會好了。可沒想到,眼睛越來越疼,而且眼淚也沒完沒了啦。一直到第五天,眼睛疼的有點難以忍受時,同屋的曉凱提醒我:“你可能是得了角膜炎了吧?我父親得過這個病,和你的症狀差不多。你趕緊回沈陽看病吧,別耽誤了把眼睛弄瞎了。”說的我一下子緊張起來,雖然不懂什麽叫角膜炎,但看曉凱的神色好象挺嚴重。不敢怠慢,第二天趕緊回沈陽去醫大看病。還真讓曉凱說中了,大夫檢查完之後告訴我:“如果你再晚來一天,很可能就瞎了,你看你的角膜已經潰瘍了,而且緊挨著瞳孔。”當時就給我來了個結膜下注射,有過結膜下注射經曆的人都知道,那真是很恐怖的一針。
之後,我在家養了一陣子。正打算回青年點的時候,父親一天下班回來說:“聽說要恢複高考了,今後不再招工農兵學員了,要考試擇優錄取。你跟青年點請個假就別回去了,在家複習吧。”我說:“真的假的啊,我耽誤這麽多天的工分,年底可能連口糧錢都掙不回來啊。”母親則說:“讓他先回去吧,反正要是真的話也得在他戶口所在地報名。”父親也說不準什麽時候,是真是假,就同意我回青年點了。可回去沒幾天,通知就下來了,大家報完名後(什麽時間報的名,真記不住了,哪位能想起給提個醒)一窩風就都趕回家複習去了。
回家後是急忙地把沒扔掉的中學課本都揀了出來,多虧母親把我上學時的筆記、課本沒當破爛賣了。找到書後就開始緊張地複習,其實也不是複習,很多東西完全要自己重新學,因為我們在中學沒學什麽,大部分的中學時光都用在挖防空洞和學工學農勞動上了。我記得數學我在學校的時候隻學到對數,物理第二冊學了一個開頭,化學根本就沒開。語文算學的最好的,那是因為語文老師比較好,講的我愛聽。就是在這樣的基礎上,我還是對考上大學充滿信心,因為覺得大家都一樣,都沒上過什麽正經課,就看誰學的快了,在這點上我對自己還是蠻自信的,可後來的事實證明根本不是那回事,74屆的高中畢業生還是正經學到一些東西,整體實力強我們75的一大塊。
好幾年沒摸課本了,腦子有點昏,冷丁複習也不知道從哪下手。想想還是先學數學吧,這個分數占的多,而且我的數學在中學一直不錯,上手快,然後是物理,政治到時現背,語文也不知道複習啥,化學沒時間了就先不管了。因為時間不多了。當時也沒想去討弄一些文革前的教材,用的都是我在中學時的教材。就這樣的教材也沒複習完和學完就到了考試的日子,等大家湊到一起互相打聽各自複習的情況後,大家都舒了口氣,基本都差不多,沒有特有自信的人。
12月5日我們大部分考生都回到青年點,都想要提前一天去看考場,考場在公社的中學,離我們村還有六、七裏路呢。
時值深冬,地凍天寒,正是東北滴水成冰的日子。回到青年點的情景我在《回家》裏已經敘述過,現複製如下:
“我們回去的時候,青年點已是門可羅雀,一副破敗景象。我住的房間已經一塊完整玻璃都沒有,炕也是一冬天沒燒過了,又冷又濕。我們幾個進屋後,二話不說,第一件事就是撿起一塊不知誰的毛毯釘到窗戶上,得先把寒風堵住啊。那可是零下20度的冬天啊!晚上更麻煩,房間冷的要命,柴火找不到,炕也沒燒。我們幾個幹脆衣服也不脫,把能找到的被都找來蓋在身上,但耳朵還是凍的慌,沒辦法,最後隻好戴著棉帽子睡覺了。真是傻小子睡涼炕,全憑火力壯。”
其實那一夜還真睡著了,因為第二天隻是去看考場,不是考試,心理沒有壓力。待第二天晚上的時候,誰也複習不下去了,盡管我們都帶著政治複習提綱使勁背,可心勁收不住了,越想心裏越沒底。當天晚上我們六個人擠在一個小炕上誰也不說話,可誰也睡不著,直到下半夜我才迷迷糊糊地似乎睡了一會。第二天天還沒亮就有人起來去外麵放水,估計是凍的。我們沒起來的其實也睡不著了。
天一放亮,我們幾個都急忙起來,有的還拿出政治複習題來看,有的還在背物理或數學公式,我則什麽也不看了,肚子餓的咕咕叫,就拉著曉凱去夥房找東西吃。夥房裏除了頭天晚上剩的幾個凍的邦硬的玉米餅子,什麽都沒有。如果不是考試,我們會點火把玉米餅子烤烤再吃,可現在是特殊時期,隻好委屈肚子,就那樣用手捂捂硬啃了。
不到八點,我們所有考生就開始往考場趕。那天的天氣不僅冷,而且還有風,加上心情緊張,渾身不免哆嗦起來。等到了考場,緊張的心情反爾放鬆了很多,困勁全無。監考的老師 都是臨時從各個中學抽來的,態度比較和藹。那時侯人都老實,整個考試期間沒有任何人因為作弊被驅除考場。考場的條件不好,農村中學的桌椅都很破舊,桌麵上坑坑窪窪的,多虧我帶了個硬紙班板當墊板。房間也冷,手凍的有點僵。
記得上午考的是政治,下午考的是理化(物理化學一張卷),政治自己感覺良好,答的比較輕鬆,下午的物理試題的,也趕覺非常簡單,而且簡單令我生疑,又擔心有什麽圈套,就左看右看地不敢答題。後來實在看不出什麽了,就刷刷地做起來。化學題其實也很簡單,可惜我的化學底子太差,每道題心裏都沒數,不過我對物理的把握還是滿大的,等出來後和大家對對答案,覺得物理自己全做對了,心想怎麽也能有50分了,沒想到成績出來的時候,才28分,這是我唯一記住的77年的單科考試成績,而且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錯在什麽地方了。第二天上午是數學,下午是語文,數學題看起來也簡單,可卻都是讓人出來拍大腿的題。語文就是跟著感覺答了,現在連作文題目都忘了。現在想想,那時我們根本沒受過很好的考試訓練,即使會的題也可能會因為漏寫個單位,少寫了步驟什麽的被扣分,所以成績與自己的感覺相差很遠也是很正常的。
77年高考我四科的總分是143分,剛過體檢線。盡管知道自己考不上了,可還是隨著大夥去參加了體檢。體檢的現場在我們所在的縣城,現場是人山人海,體檢科目很全,什麽地方都檢,最可恨的是還讓我們每個人脫了褲子檢查有沒有痔瘡。學校對體檢的要求也是很嚴格的,那年我的一個患小兒麻痹的同學,考試成績達到了大學錄取標準,可是因兩腿相差超過3厘米沒有通過體檢而失去了上大學的機會。
也有一些幸運的人,他們在那個文化荒蕪的年代接觸到有知識有文化的人,因而比我們多吃了很多小灶。我的一個小學同學,還沒上中學就隨家裏插隊去了遼北地區的山溝裏,後來中學畢業分配到當地一個煤球場工作,他很幸運地遇到一個北大數學係下放到他們廠的右派,在這個右派數學家的啟發和輔導下,和他一起去煤球廠的幾個同學不僅對數學產生濃厚的興趣,打下很好的基礎,而且在物理和哲學諸多學科上都下了很多功夫。恢複高考的那年,他和他的幾個同伴都順利成章地考上了名牌大學。機會總是給有準備的人,這話一點不假。
我是78年考進大學的,盡管晚了半年,但和很多同齡人以及比我大的老三屆的人比起來,我還是屬於時代的幸運兒,畢竟我們不用把青春都獻給廣闊田地了。可有的人卻沒這麽幸運。我們係有一個河南農村來的老大哥,是老三屆的。可是入學後沒到一學期就退學了,據說是因為老婆撐不住了,發了幾次電報給他,家裏有四個嗷嗷待哺的孩子,他老婆一個人活不下去了。當時係裏的老師拚命勸他不要退學,說堅持到畢業情況就會完全改變的,可他到底沒堅持住,還是走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想,他走時的心情是多麽的酸楚和無奈。他一生的命運也許就定格在他離開校園的那一刻。
一晃三十年過去了,中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唯一沒變的是每年的高考。看到現在的孩子們被高考折磨的痛苦不堪的樣子,我還真挺慶幸我早生了幾十年。雖然下鄉遭了幾年罪,可是畢竟沒有被高考折磨得死去活來。在那灰暗的年代,我的青春依然充滿激情,貧困的生活也沒有影響的我的快樂。之所以如此,我想主要還是心裏總是有個希望和憧憬,相信明天的日子總會好過今天。盡管那時我做夢都沒想到,有一天我會為了兒子移居國外。
今年我的兒子也要上大學了。沒有參加過國內的高考,也許對他是一種幸運,可也是人生的一種缺憾。好壞現在都很難說。
親切!
不想,已經30年了。時間不免有時讓人傷感.
你寫得總是那樣感人:))
平實親切的好文章,我喜歡!
什麽是青年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