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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有多遠: 1

(2006-08-11 13:13:31) 下一個

早上電話響的時候,楚天舒正好從地下車庫往電梯口走。看了看來電顯示,居然是專網呼叫。他暗想,肯定是推銷什麽產品的,於是就直接掐了。

 

這棟扇形的大樓是前年才修好的辦公樓。為了買到十八樓的那個單位,楚天舒真是費了不少的功夫。他的辦公室就在扇骨中央,從落地窗往下望去是濱江高速。如果沒有飯局,楚天舒總喜歡下班時多留幾分鍾。等到夜幕降臨,他會關掉屋裏的燈,站在窗前,看高速路兩旁的燈光穿過常年不散的薄霧。今天開了一天的會,六點半才回到辦公室。剛剛坐下,一個哈欠還沒有打完,手機響了,摸出來一看,又是專網。他笑了笑,說還挺執著,於是就接了。是個男的,很標準的普通話,喂,請找楚天舒我就是,對方大概聽不到,又說了兩遍找楚天舒。他想今天肯定信號不好,於是就掐了電話。等了大概兩分鍾,果然專網又打了過來。

 

楚天舒嗎?你好。我姓陳,陳雲威,是陸曉峰的朋友。

楚天舒想,曉峰不是在加拿大嗎,您從哪裏打過來的?

多倫多。對方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加拿大

楚天舒笑了,我知道多倫多。曉峰好嗎?

嗯,還好,在蒙特利爾。

陳雲威聽來有點吞吞吐吐,楚天舒也沒有在意,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曉峰叫我給你打個電話,說托你給寄的東西還沒有到。

楚天舒完全不知道他說什麽,曉峰沒有托我寄東西啊? 

真的嗎?你確定?曉峰說那東西很重要,很急,怕你忘了寄。“ 

楚天舒也糊塗了,“沒有的事啊。”

這樣一來,兩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於是匆匆道了別,就掛了電話。楚天舒這才想起,忘了問為什麽曉峰不自己打電話。“這個丫頭,跟二十年前一樣,不知道成天在想什麽。“

這時候,桌上的電話響了。是雅雅,“爸爸,我作業寫完了,姐姐還沒有。“ “好,今天晚上我給雅雅買那條花裙子做禮物,伊伊就沒有,好不好?“ “好!”

 

上周末正好兒童節,伊伊雅雅都看上了同一款裙子。裙子是吊帶的,背麵有一個大蝴蝶結,腰以下蓬蓬的。可惜隻有一條,老婆說買了兩姐妹一定會搶,幹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沒有買。當時楚天舒留了個手機號給老板,昨天被告知來貨了。今天正好有時間,楚天舒開著車,轉到玎璫屋,買了那兩條白底粉花的裙子。

 

 

 

雲威放下電話,轉頭對尹放說,“曉峰大概有點糊塗了,楚天舒說根本沒有托過他寄東西。早知道今天就不起這麽早了。再睡會兒吧。“ 尹放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翻身又睡著了。

 

這邊雲威卻怎麽也睡不著了。想起醫院裏的曉峰,心裏突然酸酸的。曉峰胸背疼住院已經超過一周了,化驗報告還沒有出來。這加拿大的醫療雖說是免費,但效率實在低下得可以。每次大選都有人拿它說事,但不管誰上了台還是照舊。急診室裏麵的人多得跟國內的股市大廳似的,隻是沒有那麽鬧。曉峰是個話很多的女人,就沒有她發不上言的話題。上回說到這個事,她還開玩笑說,公費醫療就是好,隻要有命等。

 

昨天傍晚,雲威在高速上堵了一個多小時才到曉峰住的那間醫院。曉峰的同居男友林鋼下班前在MSN上告訴雲威,說公司服務器當掉了,一定要弄好才可以走,加班到什麽時候根本沒準。曉峰說醫院的冷氣太涼,要他送一雙毛毛拖鞋去。雲威一口答應下來,下班後買了就給她送過去。

 

曉峰住的是雙人間,但另外那張床沒有人。雲威推開門,曉峰正在看書,看見雲威很高興地擺了擺手,說你怎麽來了,雲威就把經過講了講。曉峰趕緊說實在麻煩你了,雲威說這是應該的,別客氣。兩人於是又東拉西扯地聊了一刻鍾。曉峰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叫雲威拿筆。雲威從上衣口袋拿出鑰匙串遞給他。鑰匙串上麵有一支胖胖短短的原子筆,是去年曉峰回國給他帶回來的禮物。曉峰順手把楚天舒的電話號碼寫在剛剛看的那本書的扉頁上,想都沒有想就撕了下來。雲威搖搖頭,笑著接過來。曉峰很嚴肅地請他一定要盡快通知楚天舒,問問他答應給寄的東西兩個月了為什麽還沒有到。

 

雲威出門的時候,轉頭看了一下曉峰,她也正好望著他。曉峰趕緊又補了一句,說你別告訴天舒我住院了。雲威答應下來,關門走出了病房。在電梯裏他想,曉峰真的瘦了好多。臉色也不好。曉峰是那種比較耐看的女孩子,皮膚有點黑。眼睛不大,單眼皮,長長的有點往上挑。以南方女孩子的標準來說,個子算很高的了。八年前認識她的時候,他和曉峰是同學。開始他們沒有說過話,直到有一天,大概開學後兩周吧,他走過校門後麵的長廊,出口處看見曉峰在抽煙。可能沒想到會碰到同學,曉峰有點尷尬,就嗨了一聲,掐了煙頭問“你去哪兒”。然後兩人發現原來租的是同一棟condo, 曉峰在十三樓,雲威在二樓。這樣一來二往,上下學路上老是碰到,就成了朋友。隻是從那以後,雲威再也沒有看到過曉峰抽煙,雖然有時候也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煙草味。

 

雲威回到家,尹放已經做好了晚飯。吃完已經是九點過了,他趕緊給楚天舒打電話。第一次好像對方沒有接,後來又試了幾次就打不通了。雲威是那種特別守諾,特別義氣的男人,朋友的事情從來都是全心全力地幫,更何況是曉峰。整夜他心裏都掛著這事,一大早六點過就醒來,終於找到了天舒,卻發現是曉峰弄錯了。

 

 

 

林鋼下班的時候,已經是十二點過了。醫院探訪時間早過了,他隻好直接回家。他和曉峰租的一室一廳公寓在央街上,大樓的Lobby漂亮得跟賓館似的。那間二十五樓上的單位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因為樓層高,夏天空氣透明的時候,能看到安大略湖。貴是貴點,曉峰還是毫不猶豫地租了下來。

 

林鋼心裏有點內疚,但是因為工作來之不易,三個月的試用期還沒有過,不得不夾著尾巴做人。不過,曉峰性格一向是大大咧咧,也不會太過計較。林鋼當初喜歡上曉峰就是因為她不象別的女孩子那麽矯情,甚至有點男性化。他們在一起七年多了,同居也有四年了,林鋼還從來沒有送過曉峰任何禮物,即便是情人節,也總是在外麵吃一頓了事,連花都沒有一朵。這四年裏麵,有三年半都是靠曉峰一個人的收入支撐著,而曉峰竟從未有過一句抱怨。

 

最近半年,曉峰身體有點不好,咳嗽,總說胸口疼,背疼,還發過兩次燒。上個月有兩個周末,林鋼加完班回家,聞到家裏竟然有煙味。曉峰戒煙已經超過三年了,不知道為什麽最近突然又撿了起來。想來肯定是因為工作忙,壓力大,所以林鋼也就沒有多問。隻是晚上做愛的時候,抱著曉峰越來越瘦的身體,才覺得她肯定是出了什麽問題。沒想到上周四曉峰突然暈倒在公司的廁所裏,被同事給送到了醫院。

 

林鋼這才慌了神,醫院的醫生在檢查報告出來以前也不敢斷定是什麽問題,他就打電話問了在國內的姐夫。姐夫是省醫院的外科醫生,聽了曉峰的症狀,就對林鋼說要千萬不要是肺癌。林鋼當然不敢對曉峰說起,但亂了方寸卻是肯定的。前兩天,他都不知道怎麽麵對曉峰,就怕自己忍不住哭出來。今天加班是沒有辦法,但心裏竟然有一絲逃避的輕鬆。

 

 

 

檢查報告終於出來了。曉峰的肺部有陰影,但胸背疼卻不是肺引起的。可能是每天工作時間長,加上坐姿不好,造成頸椎病,放射狀導致胸前和背後的肌肉緊張。一大早拿到報告,曉峰就被告知可以出院了,但可能還要做進一步的治療,如果最後確診是肺病的話。

 

不管怎麽說,曉峰還是很高興,趕緊給林鋼打電話,說自己肺沒有問題,就是頸椎病而已。林鋼正好走出地鐵站,就聽見曉峰告訴自己的這個好消息,興奮得差點蹦起來。

 

這天是周五,難得林鋼不忙,兩點鍾就溜出來想接曉峰出院。回家打算取了車就去醫院,卻發現曉峰已經回來了,正坐在電腦前集中清理一周沒有查的郵件。曉峰看見林鋼,走過來緊緊抱住他,兩分鍾沒有說話。曉峰顯然還沒有洗澡,身上的醫院味兒還沒有散,可林鋼已經顧不得那麽多了,邊解曉峰的襯衣邊說,幹嘛今天穿這件,這麽多扣子。曉峰也不動,等林鋼把自己襯衣脫掉,突然一把就將林鋼的頭緊緊壓在胸前...

 

等一切都平靜下來,林鋼才注意到,曉峰原來瘦得肋骨都出來了。他心疼地抱著曉峰,說咱不抽煙了,肺沒毛病咱也不抽了好嗎。曉峰很累很虛弱地躺在地上,乖乖地點了個頭。

 

 

周末買菜的時候,曉峰買了兩大包韓國蝦條。林鋼說你什麽時候開始吃這個了,曉峰說是給公司裏的饞同事帶的。曉峰前幾年在一個白人經理手下幹活,那個男的是她見過的人裏麵最饞的。就沒有他不敢試的食品。每天會彎到曉峰的cubicle前麵,如果看見吃的,拿了就是,如果沒有,就說 “so no treats today?” 曉峰所以總是備點零食在辦公室。開始林鋼還開玩笑說,曉峰他不是看上你了吧,每天找你搭訕。曉峰狂笑,說那怎麽可能。林鋼說當然可能了,就你那雙眼睛,洋人最喜歡了,認識Lucy Liu吧,我們覺得她不怎麽樣,洋人迷死了。曉峰於是笑得前仰後合,快趴到地上去了。等笑夠了,她才告訴林鋼,原來那個鬼佬是個Gay. 有一年聖誕晚會, 他還帶去了他的Partner, 是個很漂亮的古巴人. 棕色皮膚,身材健美. 林鋼於是也跟著笑起來.

 

星期一回到公司, 曉峰整個上午就幹了一件事, 向路上, 走廊裏, Café, 甚至廁所裏碰到的所有同事解釋說自己沒事了, false alarm. 不到十天, 公司的Email裏麵有超過300封未讀郵件. 當然絕大多數都不是給曉峰的,都是她分屬的不同的郵件組的信息郵件. 就這樣,要消化所有的東西也占去了她的整個下午. 就在下班前, 老板打電話說你能不能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曉峰說這就來.

 

老板寒暄了兩句, 曉峰又把上午說了一萬多遍的話重複了一回. 老板說你沒事就好. 願意出差麽?” 曉峰說去哪兒, “舊金山”. 曉峰說好啊, 我還從來沒有去過呢. 本來是該另外一個同事去的, 誰知道他老婆周六的時候早產了, 才七個月. 曉峰問是什麽事由, 老板說是一個培訓, 公司下季度打算把有個舊金山的公司的產品Integrate到我們公司的係統裏來.

 

培訓周四開始, 於是曉峰就訂了周三的機票. 可能因為是旺季, 竟然隻拿到下午七點的. 舊金山比多倫多晚三個小時, 等曉峰到賓館安頓好, 已經是當地時間12點半了. 懵懵懂懂睡下, 沒過多久又迷迷糊糊醒來. 一看床頭的鍾, 才四點五十, 也就是東岸時間七點五十, 正好是曉峰每天起床的時間. 可憐曉峰是那種生物鍾特別頑強的人, 於是生生睜著眼睛等到六點半才爬起來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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