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道教故事之玩偶人驚夢
(2006-04-25 18:4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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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道教故事之玩偶人驚夢
大學畢業後,我在一家國防工業的研究機構工作。國防工業的研究所遠離鬧市,隱身在一片群山深處、密林之中。研究所旁邊嫋無人跡,隻有一座小小的道觀——今道觀。
今道觀是一座有著房舍殿堂十餘間,道士四五人的小道觀,一看就是座以隱居修煉為主,而不是接受十方香火的道觀。當然,自古“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今道觀的名氣在那裏擺著,時不時,仍有許多的香客信眾從鬧市城區來偏僻的道觀進香,載客的汽車會一直開到我們這座研究所的大門前停下,然後香客信眾們又沿著青石板的山路步入密林的深處,進香之後,再步行回來,坐上汽車回城裏去。
今道觀裏的幾位道士我們都很少謀麵,隻有那位麵目慈祥的長老或是方丈常道人我們倒是並不陌生。今道觀和常道人的影響力有多大,看看我們幾任老所長的態度就知道了。
我們研究所的第一任所長劉澄湖是位功勳卓著的新四軍幹部,中學文化,張愛萍將軍的老部下。剛搬到這裏建研究所的時候,還穿著軍裝的老所長對身邊這座道觀戒心百倍,起先懷疑這是國民黨反動派安排在這裏,專門監視研究所的特務機關,一個個道士都是國民黨暗藏下來的特務分子。當地公安機關不敢怠慢疏忽,頻頻偵察檢查,一晃十幾年時間過去了,老特務道士們隱蔽得十分成功,竟然發現不了半點破綻。
文革開始了,這回倒黴的是老所長劉澄湖,被造反派打得遍體鱗傷,腿也打斷了。劉澄湖被關押在一處極其隱蔽的地點,就是今道觀的後院,同牢房的犯人還有今道觀的方丈常道人,不過不是作為被揪出來的國民黨特務,而是作為封建殘渣餘孽被關進來的。在這間群眾專政的牢房裏,做飯打雜的道士們暗中關照是不必說的,常道人以一手高超的醫療技術,不僅接好了劉澄湖被打斷的腿,還以吐納導引的健身功夫使劉澄湖身上的傷口愈合,連多年前的明傷暗病也治愈一新。文革後期,劉澄湖恢複了自由,他的心思不在“三結合”重新走上領導崗位,而作為逍遙派在今道觀閑居。文革結束,劉澄湖因禍得福,走上省一級領導崗位,他的心思仍在今道觀裏,落實政策,撥款修繕,做的盡心盡力。隻是有一點他搞不懂,解放三十多年,為什麽常道人他們依然如故,一點都不顯老。
第二任、第三任所長有了老所長的榜樣和托付,對他們研究所相鄰的今道觀友好相處,研究所的知識分子多,知識分子所患的都是些神經衰弱、失眠、以及腰腿疼的病症,自從跟著常道人練功,一個個生龍活虎的如青年小夥。
幾任所長們雖然高興佩服,但他們也有自己納悶的地方:研究所屬國防工辦係統,門崗森嚴,常道人竟然進出自如,來去自由,所長們暗自思量,並不記得曾經給常道人開過長期的大門出入證,但常道人進出大門卻如履平地,盤問門崗,們崗值勤的戰士們卻說從來不曾看見過常道人出入。莫非常道人有隱身法或者會穿牆入室之術不成?
其實常道人隻在宿舍區一帶活動,那些研究大樓和實驗大樓他是從不去沾一點邊的,所長們也都清楚這一點,以後就幹脆不去過問了。
常道人我也見過,隻是不熟,我不屬於體弱多病的一類,對道教養生健身的太極功夫也一竅不通,更無半點興趣,所以對那座今道觀和常道人,與我如“雞犬朝夕相聞,老死不相往來”。
我們居住的宿舍樓有五層,樓房在靠近鍋爐房和林間通道交界的右側,我住在第五層緊靠東麵把頭的一套三居室的住房。說是我住,其實是我們幾個研究所的單身合住,雖說我自己有單獨的一間房,但熙熙攘攘的來人終日不斷。你看,住集體宿舍就這一點不好。從我的窗外望去,樓下就是鍋爐房的煤堆和後勤的雜物停放場,那些周圍大樹環繞的美景我們這裏可是一點也欣賞不到。
新年到來,我們這些家在外地的單身漢無處可去,約好了要在我們這套住宅裏共同吃一頓晚飯,熱鬧一下。我們所在的這座大城市地處南方,冬季不冷,有一身毛衣夾襖足以過冬。
新年的晚上,幾張桌子一拚,酒菜正在擺齊的時機,七八個光棍漢即將準備就緒,除了正在廚房裏麵掌勺炒菜的和來回照應端菜的,我已經在窗前的那個位置坐了下來,就等一聲令下開始吃了。
吃的命令沒有等到,上級召喚我去實驗大樓處理一件緊急公幹的命令倒是先來了。掃興歸掃興,耽誤吃晚飯也是小事,但命令如山倒,總還要先去執行為好,因為你不知道牽涉到哪個導彈基地的突發問題要你配合去解決。當我向諸位道歉匆匆告辭的時候,走出房門老遠,還聽見房間裏極不滿意的聲音哇啦哇啦地叫著。
工作的任務和性質恕我不提了,期間,領導上知道我還沒有吃晚飯,特地讓我回到宿舍一趟來吃晚飯,吃完飯再去。
我回到宿舍所在的住宅樓,老遠就聽見我們那套房間裏麵亂哄哄的,推開門一看,桌子上杯盤狼藉,夥伴們一個個興高采烈,又唱又笑,看來是沒有出息,都喝醉了。在我原來坐著的那個位置上,有一個白床單布做的大玩偶,套著我的新條絨西裝,裏麵穿著嶄新的白襯衣,打著領帶,白襯衣和西服之間還穿著一件雞心領的灰毛背心,在“頭”的那塊位置清楚地畫著眉毛、眼睛、鼻子和一張笑哈哈的大嘴。隻是做玩偶的白布單裏麵的棉花不夠,這個玩偶的身上、臉上都瘦弱不堪,比稻草人還不如。
看著眼前的這一切,看著夥伴們旁若無人似的自娛自樂,真是把我弄得急不得、惱不得、哭笑不得。我匆匆的吃完飯,又匆匆的告辭而去,不理會他們的節日胡鬧,就像是在西方國家慶祝鬼節——萬聖節一樣。
在實驗大樓裏,後來聽到有人對我說,那些單身的夥伴們終於鬧得過頭了,激起了樓裏其他住戶的公憤,吵到了公寓裏來,人在酒醉的時候是講不得理的,聽說還打得不亦樂乎,最後樂極生悲,鬧得不歡而散。
實驗結束,問題解決,已經是夜裏十二點了。我從實驗大樓走出來,順著林間通道,向我住的那幢宿舍樓走去。宿舍區裏,月光皎潔,路燈明亮,照得路上也明晃晃的。許多家庭的聯歡也許剛剛結束或者還沒有完全結束,林蔭道上到處走著來去匆匆又充滿興奮的人們。
一路上,鄰居家我熟悉的一位女孩子趕上了我,好像是初三或者高一那樣的大小,興奮地對我說,大院裏機關明天還要組織野外旅遊,他們全家還要抓緊休息,明天去參加機關組織的郊遊。聽到這話,前麵走著的一位圓臉的老者笑嗬嗬的回過頭來,一臉的胡子茬,雖然看著麵熟,但我當時並沒有聯想到這是常道人。
在我們樓前的空場地上,老遠就看見靠牆半躺著一個扭成一團的大玩偶,一看就是從樓上窗戶扔下來的,腿腳折斷似的窩在身下,上身還衣衫整潔。我剛要從旁邊經過,一眼就認出了那身筆挺的藍色條絨的西裝、白襯衣、領帶和灰色雞心領的毛背心,還有玩偶人腿上穿得的那條新褲子,腳上的新皮鞋。那是一雙係鞋帶的三接頭皮鞋,自從買來之後因為穿著不方便,我就一直扔在宿舍的衣櫃裏沒有穿。現在一看,我心疼得趕緊走上前去,抱起被摔得癟塌塌的玩偶人,心急火燎地往下扒衣裳。我要取回我的新衣服和鞋子,讓這個破敗不堪的玩偶人見鬼去吧。
在我的身後,我已經注意不到、也顧不上那位常道人了,可我知道,也隻有他一個人還沒有離去,緊跟在我的身後,注視著我有點氣急敗壞般的一舉一動。
從玩偶人身上往下扒衣裳,按道理並不困難,可驟然間發現玩偶人出現了下巴,下巴又緊卡在襯衣的領扣上,我不得不笨手笨腳的去解開那個領扣,越是著急,越解不開。這時,我突然發現玩偶人吃力地扭動身子(千真萬確),彎下腰來,用他那曲僵的手指在解開腳上三接頭皮鞋的鞋帶。玩偶人沒有填滿棉花的瘦臉和瘦身子上,因為彎曲而像麻花似的扭成一團。
我不知道如果你在那裏,你的心情會是怎樣的?總之,在那一瞬間,我的心裏被深深地感動了,好像心潮在奔騰激湧。我要解開衣扣,扒下衣裳,是為了徹底的拋棄他,這個再沒有用的玩偶人,可是他卻在幫助我,幫助我解開鞋帶,早一點擺脫困境。在那一刻我想起了什麽?我想起了日本的電影“木酋山節考”,即將被拋棄在荒山上的母親,在最後一刻也要為自己的兒子著想。還有那個家喻戶曉的木偶匹諾曹了。
我的心裏在流淚,我轉過身去,對無所不能的常道人說:“我願意馬上將時光流逝十幾年,用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使這個玩偶人複活,成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常道人用手摸著臉上的胡茬在深思。天上,雷鳴電閃,時光流逝,好像這一切都在片刻中過去,我也恍如大夢初醒,在現實中霍然醒悟。
眼下,我那個像玩偶人一樣白淨瘦弱的兒子在健康地成長,他真的成了我生命的延續,成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星期天早上,我領著這個高大細長身軀的兒子在研究所大門口的菜市場裏買菜,遠遠感覺好像有個身影在人群中向我微笑,仔細尋找,我看見了常道人向我送過來富有含義的一笑,這微笑的內容,也許隻有我們兩個人才能體會。
兩個人之間的秘密,是絕對不能夠說出來的。
人生百年,猶如處在大夢之中,或長或短,或好或壞,或悲或喜,隻有出家人,或入夢境,或超脫在外,來去自如,你說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