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是一口氣看完了這部小說。想到了我自己所經曆過的蝸居。抬頭看看我爺爺奶奶的照片,在誕下四個子女後的一切一切的痛苦,不都是因為住房造成的嗎?
早年爺爺從寧波到上海車行做學徒,暫時居住在四爺爺家。四爺爺的房子事實上是太爺爺用金條買的,也就是說,爺爺完全有居住權。但四奶奶百般刁難,讓爺爺奶奶及四個孩子住在樓梯間。那是個在樓梯下增搭的房間,沒有窗,狹小擁擠。平時床鋪都是收起來的,這樣才可以擺張小桌吃飯,晚上則將小桌收起,放上鋪蓋,六口人就這樣一年四季擠著。
終於,爺爺的單位給了爺爺一個倉庫為家。倉庫位於虹口區和閘北區的交界處,四爺爺的房子在淮海路。靠著個平板車,一家人齊心協力推著平板車搬了家。就在他們最後離開的時候,四奶奶已經開始用水衝洗樓梯間了,世態炎涼啊。
那個倉庫,一住就是差不多50年。我也在那裏度過的二十多年。
倉庫雖然破,但經過奶奶的精心照顧,漸漸地像個家了。倉庫是整個弄堂裏最高的房間,有5米高。爺爺自己買來三角鋼,搭出兩個閣樓,大倉庫被分割成一個小間,一個入口處的狹走道,中央一個大間,一個衛生間和一個廚房,生活一下子得到了質的飛躍。
文化大革命的時候,這個房子被鄰居垂涎。以同階級卻不同待遇為理由,無理地搶走半個閣樓和半個衛生間,剩下的衛生間大小隻能容納一個抽水馬桶和一個人。
姑姑結婚的時候,全家喜洋洋的。姑姑的新房就落入那個有窗的小間,家雖小,但也是個家。可惜好景不長,小叔叔就結婚了。爺爺奶奶便將姑姑的新房移入中央的大間,用布簾子一隔,半間是姑姑一家,外麵半間保留為半個吃飯的客廳,另外一半爺爺奶奶放張床。我和堂姐堂弟就睡在閣樓上。小間重新裝修了,給小叔叔用。矛盾就這樣產生,並日趨激烈。
作為女兒的姑姑,也不好說什麽,畢竟女兒外嫁的。所以沒過多久就搬去婆家。婆家位於虹口區裏一個擁擠不堪的棚戶區裏,三代人住的麵積不到10平方米。表妹從小到大睡的是鋼絲床,早上起床後折起,晚上放下。一個人要洗澡了,其他人都得撤退。家裏總是有抓不完的老鼠……
小嬸嬸之所以願意嫁給我叔叔,就是因為她姐姐嫁給了我大叔叔,並且認為我父母戶口不在上海,爺爺奶奶的房子最終屬於他們姐妹倆。姐妹倆出生於蘇州河畔的一個小廂房裏,能住進爺爺奶奶這樣的房子已經是覺得非常寬敞了。雖然大嬸嬸當時還在新疆,但她們總覺得姊妹倆共享一套房子還是可行的。可惜了,人的欲望是不斷膨脹的。親情在金錢麵前往往會被瓦解得片甲不留。小嬸嬸逐漸意識到房子的每一個平方都是錢,和任何人分都是巨大的損失。因而,我和堂姐堂弟(他們都是我大嬸嬸的孩子)的存在顯而易見成為了眼中釘肉中刺。摔碗打瓢的日子變多了,假惺惺維持的和睦徹底粉碎了。我父母四年來上海探親一次,迎接他們的往往是惡語相向的謾罵。爺爺奶奶的日子可想而知有多苦。他們原先覺得老了都要靠小叔叔贍養,所以時時刻刻以忍讓為主,總期盼著他們能感化小嬸嬸,無奈,小叔叔也逐漸對爺爺奶奶失去耐心,加入到嬸嬸的隊伍中。
大叔叔一家從新疆回到鹽城,又從鹽城轉到崇明。他們發現小嬸嬸已經無意與他們一起分享這塊肥肉,自然要主動出擊。堂弟技校畢業,想把戶口轉入爺爺奶奶家,這樣的話,大叔叔和大嬸嬸就可以以子女在上海落戶為由逐漸將戶口轉入。但“陰謀”被識破,小叔叔和小嬸嬸全力反對。當時的戶籍製度,隻要戶口簿上的人有一個反對的,就不能落戶。大叔叔惱羞成怒,竟然舉去菜刀要砍小叔叔。兩家結下深仇。
上海的住房開始自由買賣後,爺爺奶奶的房子因為高度和地段的關係,開始不斷有商家想購買。但這個房子有兩個軟肋:(1)缺胳膊少腿,正如先前我所說的,閣樓和衛生間都被割掉一塊,衛生間少一塊好說,但閣樓少一塊就很複雜了,得再出錢給鄰居買斷;(2)小嬸嬸一家和爺爺奶奶分戶了,一家變兩家,買方出的錢相對要多出許多。一般實力的買家是買不動的。買房子的事情前前後後折騰了好多年,從我讀高中一直弄到大學差不多畢業。總算來了個大買家,總共70多萬買斷開餐館,爺爺奶奶和小嬸嬸他們一家各拿了35萬多。小嬸嬸總算是喜笑顏開地簽了字。爺爺奶奶也從此過上了自由自在的日子。
當時的房價真叫那個低,30萬左右,爺爺奶奶就在楊浦區買了一套七十多平米的二手房,前房主因為是搞建築材料的,房子裝修得很好,所以除了買點家具之類的,基本上沒多花什麽銀子,搬家公司一來,拉上東西就樂顛顛地住進新家了。
話再說回到我姑姑一家。那個地段,戶口凍結了無數年,但就是拆不掉,為什麽呢?人口太密,按照人頭拆遷,根本拆不起。很多家庭,其實隻有老人住在裏頭,子女都已經有了房子,卻還把戶口留在那裏,等著分塊磚。姑姑和姑父都是廠裏的工人,下崗風一刮,把兩人挨上了,一個月就拿幾百塊的錢。表妹讀了職校,工作單位一般,一個月2000塊,一家子加起來怎麽算也買不起房子。苦苦守著這個小屋,等拆遷。
爺爺奶奶是明白人,看到眼前的狀況,心裏有數。小叔叔一家雖然已經分到一半,但還是會垂涎他們的房子;大叔叔家憑著堂姐進了 Intel總算也買了個二手房,但終究不會隨便就把這塊肉放棄;姑姑一家對老人照顧有加,怎麽也得給她留點什麽。我父母一直在外地工作,是有穩定工作的老師和醫生,工資不高,但省吃儉用,老人覺得他們應該不會有什麽困難。於是,老人去了公證處,辦了遺囑,將房子的使用權給了我姑姑,但如果房屋買賣的話,交易的收入四個子女平分。
如今姑姑一家兩代(表妹和表妹夫與他們同住)居住在爺爺奶奶留下的房子裏。我父母回到上海後也算運氣好,房價還不是很高的時候,在爺爺奶奶家附近買了個二手房。很快,那個地段的房子猛漲,倘若晚半年回滬,無論如何也就買不起房子了。我的兩個叔叔,是不會再來糾纏了,他們也知道,自己都是什麽年紀了,姑姑哪年才會把房子賣掉,真沒法說,想來最近幾年是沒有希望的,畢竟我表妹和表妹夫收入微薄,根本供不起房子,認了,好好在家養第三代吧。
房子,我在上海的那麽多年,家裏的恩恩怨怨都起自房子,唉,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