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上海
正準備去大別山,接到弟弟電話,要我回去給父親做周年祭。正好我的計劃中要去上海拜訪著名俄羅斯文學翻譯家、高爾基文學獎獲得者草嬰先生,並和他商定《草嬰傳》的寫作,於是我和草老打了個招呼,先奔往上海。
對上海我有著一種特殊的感情,因為我在這裏度過了五年大學生活,在我整個人生的道路上刻下了重重的印記。在上海求學的五年,我對海派文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天馬、海燕電影製片廠的電影產品,豐子愷、張樂平的漫畫,王個簃、沙孟海、沈尹默、程十發、應野平的書畫,胡萬春、茹誌娟、趙國華的小說詩歌,草嬰先生翻譯的《一個人的遭遇》,等等,使我這個來自蘇北農村的土包子大開眼界,更對我日後走上文學藝術道路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從 70 年我離開上海到北京,迄今為止在北京呆了 38 年時間,其間十幾年在全國各地漂流,二十多年在歐美漂流,由此齊魯燕趙文化、荊楚瀟湘文化,皇城根兒文化,吳越文化,及至歐美文化的博大氣象,漸漸融進了我的血液,形成了我的多元文化性格。然而不管我漂到哪裏,始終注視著海派文化。在我想來,上海是國際大都市,引領時尚,橫貫東西,縱貫古今,海派文化也一定會與時俱進。但是令我感到非常遺憾的是,海派文化作為一個曾經引領潮流的地域文化,其行進的速度卻落後於其他地域文化。這次到上海,有幾件事情讓我感觸很深。
剛到上海,我的一位有著億萬身價的企業家朋友,在一家五星級酒店宴請,並邀請了幾位同樣腰纏萬貫、在上海灘上小有名聲的企業家作陪。我的朋友明年就是六十,按照上海人的規矩, 59 歲慶六十,於是我請京城著名書家張才先生用兩張六尺整宣分別寫了一個“壽”字和一個“和”字,張才的大榜書壽字被譽為中國第一壽,在東南亞廣受歡迎,其書寫的和字曾被日本前首相中增根康弘和海部俊樹珍藏,並把和字蘊含的精神內涵作為日本國民生活的準則。這麽兩幅字,送給我朋友,絕對是份厚禮,然而我的朋友掃了一眼就放到了一邊,而在座的其他幾位企業家朋友也是無動於衷,這使我大跌眼鏡。 說實在的,這些年我在商海弄潮,接觸了全國各地的企業家,發現許多企業家並不是滿腦子的經營策略,營銷手段,而是有著很高的文化品位,具有相當的藝術眼光和鑒賞能力,使企業以文化為載體揚帆商海。然而據我觀察,置身於大上海的企業家至今還在酒文化、茶文化、食文化上徘徊,在餐桌上津津樂道於軒尼斯、馬爹利、人頭馬,法國的波爾多、德國的斯圖加特葡萄酒。在許多有點頭麵的大酒店,你可以發現其他都市絕對沒有的一道風景線,那就是在酒店門首的玻璃櫥櫃裏放著各種或半瓶、或 1/3 瓶的名酒。上麵掛著主人的名簽。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標誌呢?是表示富有?還是表示身份?實在令人費解。
都說上海人好麵子,確實不假。舉個例子,有位朋友請吃飯,還請了幾個他所熟識的朋友。在介紹我的時候,朋友說道:這位是美籍華人,著名旅歐美作家,藝術評論家,書法家,著作等身 ------ 差點把我忽悠得鑽桌子底下。飯後,我說兄弟你怎麽這麽忽悠呢?朋友笑道:你臭美吧,你以為我是誇你呢?我這是給自己臉上貼金呢。我要是說你是個在美國閑賦在家的退休老頭,那多沒麵子!
我一直以為,站在中國與世界接軌前沿的上海,人們對現代藝術應該有著很好的領悟和認知,事實也並非如此。草嬰先生的女兒在美國是位有名的現代公共視覺藝術家,被譽為首席華人現代藝術家,其作品被美國若幹重要場所采用,在意大利威尼斯現代藝術展上受到廣泛關注和高度評價。當然上海也有獨具慧眼的,浦東的金茂大廈和香格裏拉大酒店選用了她的十幅作品。那天拜訪草老之後,草老夫人帶著我到金茂和香格裏拉去觀賞作品。然而不無遺憾的是,當我站在作品麵前留影的時候,從我們麵前過往的人們(不是旅客)眼裏充滿了問號,其中有人把我拉到一邊問我:先生,這幅畫是什麽意思?
哎,上海過分濃鬱的商業氣味,掩蓋了文化的金石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