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到了 1969 年底,形勢已經大大好轉,混亂的局麵已經基本結束,大批幹部被解放,進了“三結合”的領導班子。可是父親還沒有解放的消息。
1970 年元旦,我回家過年。元旦晚上,母親、姐姐、我和弟弟妹妹圍坐一桌吃飯。母親隻招呼我們吃,自己很少動筷,我知道母親在惦記著父親。我望著母親驟然衰老的麵容和增添的白發,心裏陣陣辛酸,我安慰著母親:媽媽,說不定爸爸過兩天就回來了。母親沒有說話,眼圈有點發紅。
正當我們在沉悶的氣氛中吃飯的時候,門外傳來了腳步聲,我一聽這熟悉的腳步聲,高興地大喊一聲:是爸爸回來了!
打開門,果然是爸爸!後麵是他們廠的兩個軍代表。
“嫂子,我們把尚明給你送回來了,過個團圓年吧。他是革命幹部,已經宣布解放,進了三結合領導班子。”
終於柳暗花明!終於苦盡甘來!!終於雲開日出!!!
我們一下子把爸爸包圍了起來,發出一陣歡呼。
我馬上泡了一壺茶,以茶代酒,慶祝父親的解放。
這是我家從文革開始以後,過得最高興的一個新年。
父親解放的消息很快傳到家鄉,應鄉親們的盛情邀請,父母親於春節前夕帶著小妹妹回到了闊別 12 年的故鄉。
我從學校回到家,馬上帶著小弟弟也回到了故鄉。
老家的堂屋裏、場院裏,擠滿了前來看望父親的父老鄉親,看望這位當年的抗日英雄。他們像當年歡迎父親打了勝仗凱旋一樣,歡迎父親的歸來。深情的問候,親切的關懷,使我的父母親熱淚盈眶。
父親深深地感謝家鄉的人民,在他身陷囹圄的時候,是家鄉的父老鄉親保護了他,幫助了他。他們以最純樸的感情、最分明的愛憎,用無數的事實證明父親是抗日英雄,是革命幹部,轟走了前來搜尋“反革命罪證”的造反派。
這次回到家鄉,對我個人來說最為高興的是,我和父母親、親生母親和專程趕來的大姑團聚在一起。我一手拉著母親,一手拉著親生母親,開心地笑了。我有兩個母親,我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三天以後,我們踏上了歸途,奶奶、小叔叔、我的生母和姐姐,以及大姑,送了一程又一程,關切的話兒說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我們走得很遠很遠,鄉親們還站在村頭的大路上,向我們不停地揮手。
這個動人的場麵,我一輩子也難以忘懷。
“孩子,你看,隻要做了好事,人們是不會忘記的。”
我永遠記住了父親的這句話。如果說,今天我能自覺地為我的祖國作一些有益的事情,那便是父親賦予我的品格,是故鄉的人民賦予我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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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總算過去了。
罷了兄的留言也讓人感慨。“人生加起來是一個常數,你從這裏失去的上帝會從那裏彌補你。對許多人來說,隻要能活著就是一種滿足,一種幸福。我想,我能健健康康,衣食無憂地活著,應該感到滿足和幸福吧,應該感恩吧。”除了感恩還是感恩。
收到父親平反通知已經是80年代的事了,離父親67年去世十幾年之後...
臉上笑,心裏哭
覺得更應該珍惜今天.
應該說,閣老,我的祖父母,我的父母都屬於幸運之人,他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然而文革給他們的心靈帶來的災難卻是永久的,不可逆轉的。那個傷口已經永遠地長在他們的生命裏,不會因為文革已經過去就消失了,心靈裏的傷口還會時不時地滲出血來,直到他們離開這個世界。
記得剛來美國時我老做一個同樣的噩夢,夢中的我拚命地逃,後麵有一大群人在追趕我,一種心要跳出口的恐懼攫攝著我,一時間我感到自己快要死了。。。驚醒後,一身冷汗,心有餘悸地坐在床上,好半天都緩不過來。我還常做到爺爺掃大街,爸爸被人批鬥,我被人欺打的夢,當然還有那個該死的饑餓感。直到今天,我的親人和朋友們還常笑我,說我吃飯像和人搶似的,大概就是因為小時候餓怕了吧。
每當我看到我的兩個女兒在異鄉它國快樂地成長著,我心裏就會生出一種“悲欣交集”的感覺;我為我的孩子們永遠不必再去經受我們所經受過的苦難而深感欣慰,這樣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來美國是來對了,無論受什麽樣的苦,無論付出什麽樣的代價都值得;然而在我的內心深處,常有一種無奈的悲哀在湧動,美國再好畢竟不是我的心靈家園,我是受著中國的曆史、文化熏陶長大的一代,我的靈魂,我的心,是和中國文化相融在一起的,因此,不管我在美國住多久,我的心仍然像無根的飄萍,找不到歸屬感。更為可悲的是,那個闊別了二十二年的中國,也不再是我的心靈家園,我再也找不回以往的感覺,我再也找不回我的心靈家園。
或許,就像我常說的,人生加起來是一個常數,你從這裏失去的上帝會從那裏彌補你。對許多人來說,隻要能活著就是一種滿足,一種幸福。我想,我能健健康康,衣食無憂地活著,應該感到滿足和幸福吧,應該感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