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裏冷清清,大多數學生已經奔往北京和全國各地進行“革命大串聯”。 圍繞大操場一圈的大字報專欄裏,貼滿了大字報。一個個醒目的大標題映入我的眼簾:
我校的運動為何冷冷清清?
院黨委要把運動引向何方?
踢開校黨委,自己鬧革命!
高音喇叭裏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著紅衛兵革命委員會的通告:無產階級革命造反派的戰友們,立即行動起來,揭開我校階級鬥爭的蓋子!揪出資產階級司令部安插在我院的黑線人物 !
盡管校園裏冷冷清清,卻彌漫著一股濃烈的火藥味。
在踢開院黨委的口號聲中,院黨委靠邊了。
在搬開絆腳石的口號聲中,各係黨總支、團總支靠邊了。
在不要保姆的口號聲中,政治輔導員靠邊了。
在踢開保皇黨的口號聲中,學生幹部也靠邊了。
同一時間上海外灘的市政府大樓前麵,人民廣場上集結著上海工總司的造反派,大專院校紅革會和中學生紅革會的紅衛兵。馬路上刷滿了炮轟上海市委的大標語。載著高音喇叭的宣傳車不停地播放著工總司、上海市大專院校紅革會、炮打司令部聯合兵團和清華、北大南下兵團的聯合公告。各種各樣的傳單、號外、通告、通令,雪片似地飛向大街小巷。南京路、淮海路、延安路等主要街道被擠得水泄不通。
上海灘沸騰了!蘇州河沸騰了!!黃浦江沸騰了!!!
在“砸爛舊世界,建立新世界”的口號聲中,無數的文物古跡被破壞殆盡;在“砸爛封資修,批倒名洋古”的口號聲中,無數的中外古典名著被焚之一炬;在“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 ------ ,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暴力行動”的語錄歌聲中,一車車戴著高帽子、掛著黑牌子的“走資派”和剃著“陰陽頭”的“牛鬼蛇神”、“反動學術權威”、“文藝黑線人物”被遊街示眾。在南京路、外灘一群群高喊著“破舊立新”的中學紅衛兵拿著剪子搜索著過往行人中的“火箭鞋”、“飛機頭”和“小腿褲”。蘇州河裏、黃浦江上,不時漂出一具具“牛鬼蛇神”的屍體。望著這驚心動魄的“紅色恐怖”,我突然想到了我的父親,一種不祥的感覺襲遍了我的全身。
我立即回到了崇明島上。一出碼頭,一條條醒目的大標語映入我的眼簾:打倒走資派尚明!打倒老牌反革命尚明!打倒大土匪尚明!倒寫的名字上被打著大紅叉。
回到家裏,我看到父親像一頭咆哮的獅子,用拳頭擂著桌子,他怎麽也想不通自己對黨忠心耿耿、為革命九死一生,到頭來落個走資派、大土匪、老牌反革命的罪名?!
我默默地陪著父親,不知怎樣去安慰他。我十分理解他的心情,一個為建立新中國流過血、為建設新中國流過汗的老黨員、老幹部,怎能接受這個事實。然而在那人妖顛倒、黑白混淆、是非不清、香臭不分的非常歲月,他不得不接受這個令他痛苦萬分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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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年代的冤假錯案估計是數不勝數吧。都是耳聞,你寫的這些都是關於那個年代的第一手資料啊。
罷了說:這是一個極為令人發省的問題,我們每一個人都應好好地反省一下,我們應該問問自己:“我們曾經做錯過什麽?我們對那樣的局麵應該負什麽樣的責任?”就像蘇格拉底說的那樣,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認識自己”。
不能不認為,罷了有一付理性的眼睛。
那是一段什麽樣的曆史啊,那是一個多麽恐怖的社會,是一個如孟得斯鳩所描述的“既無法律,又無規則,由單獨一人按照自己的意誌與反複無常的心情領導一切”的社會。
每當我回首往事的時候,我的腦海裏總會閃出一些人影:被迫吃雞屎的付雷,慢慢走向太平湖的老舍,亡命天涯的傅衝,從武康大樓上縱身一跳、我同學的父親,在寒冷的冬天裏掃大街的祖父,滿地碎牙、滿口是血的父親。。。。我想,四十年後的今天,對許多人來說,文革仍然像一個夢魘一樣深壓在他們的心頭。
也許我們應該曆史地看待中國,也許我們應該跳出自身來看曆史。索爾仁尼琴寫的《古拉格群島》中提到他被囚禁於古拉格群島的時候,有一個叫科恩費爾德的獄醫在深夜裏和他說的一段讓人不寒而栗的話:“您知道,一般地說,我確信人世生活中降臨到我們頭上的任何懲罰都不是平白無故的。表麵上,它的降臨可能與我們真正犯下的罪過無關。但是如果把你的一生仔細檢查一遍,深入地想一想,我們總會找出今天遭受打擊的我們曾經犯下的罪。”這當然不是在為害人者開脫,而是說,害人者也是被害者們共同造就的。鮮血沾在每個人的手上。所以,我們不能說,文革以後的中國,人人都是受害者,除了4個人以外,居然再沒有一個迫害者了。
這是一個極為令人發省的問題,我們每一個人都應好好地反省一下,我們應該問問自己:“我們曾經做錯過什麽?我們對那樣的局麵應該負什麽樣的責任?”就像蘇格拉底說的那樣,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認識自己”。
不過父親天性樂觀,回家牌子一摘就給我們做飯。後來‘勞動改造’,農民們都喜歡他,也沒吃太大苦頭。閑時在家學補鍋,學木匠,學裁縫~~~父親在我們姐妹眼裏,基本上就是一個‘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