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童話 (9): 弟弟逃園

旭子 (2025-12-09 08:23:25) 評論 (0)
第一章  童年童話

9、弟弟逃園

媽媽在興城療養的時候,一天晚上,姐姐正在做晚飯,廚房的下水道堵了,我提著髒水桶去院裏的下水道倒水。正要拎著空桶回頭走的時候,突然看見了弟弟,他正躲在鄰居家的屋角處向家門方向張望,在他的旁邊還有一個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女孩。我急忙放下桶,向弟弟跑去,邊喊著“小強,小強……”,可弟弟掉頭就跑,一下子就沒了蹤影。

我四處張望,不知道往哪個方向去找,隻好回家告訴姐姐,姐姐馬上關掉火和我一起出來找弟弟。我倆沿著一排排房屋從十三組走到十二組,又返回去找到十四組,都沒有找到弟弟。天漸漸黑了,我倆又著急又心疼,不知怎麽辦好。姐姐突然靈機一動,跑到保二小學老師辦公室,給爸爸打了電話。

爸爸放下電話,就去幼兒園詢問。阿姨也發現失蹤了兩個孩子,正在院裏院外尋找,聽了爸爸說的情況,馬上派人趕到我家。這時,爸爸也回來了,我們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尋找。晚上八點多鍾,爸爸的同事王壽春叔叔急衝衝地跑來我家,告訴我們,弟弟在他們家,和他一起逃園的是他的女兒,現在他們已經吃過飯,累得睡著了。

爸爸立刻去他們家把弟弟抱了回來。弟弟睡醒一覺,睜開眼睛望著我們三雙探詢的目光抽抽嗒嗒地哭了起來,原來他是餓的。弟弟在幼兒園,一日三餐都吃麵條,每頓一小碗。一頓吃不飽,兩頓吃不飽,三頓還是吃不飽。每天都在饑餓中度日,弟弟終於忍不住,就跟那個比他稍大一點的女孩偷偷跑了出來。本來想跑回家吃一頓飽飯,可是到了家門口,突然想起是偷偷從幼兒園跑出來的,怕挨批評,不敢進門了。兩個孩子在外麵轉了很久,餓得實在挺不住了,才跟小女孩去了她家。我們聽了,大吃一驚,弟弟太可憐了,這麽小的年紀就開始挨餓了,這是什麽幼兒園啊!

與我和姐姐隻在一個幼兒園待過不同,從奶奶去世,弟弟已經換了好幾個地方,先是被送到我們同居民組的老畢家,由他家的阿姨帶著。畢阿姨有文化,性格溫柔,心靈手巧,待人誠懇。弟弟待得很開心,我也常去那裏看弟弟。畢家阿姨常常留我在她家吃飯,她不僅飯做的好,還會用模具做出花樣點心,真漂亮。

可惜好景不長。街道上有人反映說畢家阿姨出身不好,是姨太太,要去參加街道學習和開會受教育,不許帶孩子。好在這時大姨已來我家。不久,弟弟去了街道幼兒園、市一園,又在附屬醫院幼兒園待了近兩年,現在被餓成這個樣子,餓得跑回家,我真是傷心死了。

弟弟比我小五歲,他出生的時候,我還在幼兒園。那個周末,古大姨在接我回家的路上告訴我,媽媽給我生了個小弟弟,以後我也當姐姐了。我興奮極了,我有弟弟了,我當姐姐了。我看見躺在媽媽身邊的弟弟可愛得不得了,心裏一下子就把他當成了寶貝。

我對弟弟的稱呼是“小寶弟”,我一心一意地嗬護他,疼愛他。奶奶去世以後,弟弟更成了我的心肝寶貝。他在一園的時候,我正在待學,每天下午都會去一園的院子裏等他,接他回家。我的“小寶弟”長的白白胖胖,五官俊朗,性情溫順,比院裏所有的孩子都可愛,善解人意,特別乖。我總怕淘氣的孩子欺負他,所以盡可能多陪他玩,我甚至學會了男孩子的遊戲:彈玻璃球,打瓦,捎杏核,抽冰猴,然後帶著弟弟一起跟男孩們玩。

弟弟大約三歲多的時候,一天晚上,趙士林叔叔家的孩子生病,請媽媽去看看。正在門口玩兒的弟弟和鄰居家的一個孩子也跟去看熱鬧。媽媽看完病,正在給病人注射時,弟弟看見炕上有一隻玩具老虎,就爬到炕上去取,跟他一塊去的孩子也想拿那隻玩具,便使勁往下拽弟弟,弟弟的一隻腳掉在了炕沿下灶台上正煮著的粥鍋裏。粥已經沸騰了,弟弟的整個右腳被沸水燙傷,相當嚴重。剛剛三歲的弟弟住進了醫院,一住就是一個多月。我去醫院看他的時候,弟弟的腳上纏滿紗布,被吊起來,別提多可憐了。

弟弟腳上留下了嚴重的傷疤,而且遍布腳麵,他從此就沒有在夏天光過腳,穿過涼鞋,不論天氣有多熱,他都穿著襪子。直到他長大成人,長成一米八三的個子,長到穿四十四碼的鞋子,都再沒光過腳。很多年中,我想起來,就抱怨媽媽,抱怨拽我弟弟的那個孩子,可是,有什麽用呢?

那天晚上,看到剛剛五歲的弟弟被餓成這個樣子,我和姐姐堅決要求爸爸讓弟弟退園。爸爸同意了我們的要求,把弟弟轉到了市第二幼兒園,弟弟在這個幼兒園裏一直待到上學。後來,聽爸爸說醫院幼兒園的食堂管理員因克扣孩子們的口糧犯了貪汙“錯誤”,受到了處分。那些年裏,犯貪汙錯誤的食堂管理員好像特別多。

弟弟上小學的時候,我已經念完了四年級,儼然一個“大”學生的樣子帶弟弟到學校報名,跟老師接洽,並認識了他的全班同學。弟弟上小學的幾年裏,一直是我負責給他開家長會。我坐在一群大人中間,一本正經地和他們交談,向老師了解情況,直到1966年停課。

一場憑空而起的“革命”和“造反”,徹底地改變了我,使我從一個負責任的好姐姐變成了一個喪失了責任心的壞姐姐。我的家裏,爸爸媽媽被“沒有改造好的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大帽子壓得不得喘息,姐姐也因“跳級”成了全校的眾矢之的,“修正主義苗子”,惶然困惑。我沒有為爸爸媽媽分憂、為姐姐解惑,也不管弟弟還是一個剛剛十一歲的孩子,無助又孤單,卻整天起早貪黑的跑到學校去“保衛”偉大領袖和“紅色江山”,時刻準備用鮮血和生命捍衛領袖的“革命路線”。

一次弟弟和小朋友們去醫學院附近看熱鬧,一顆手榴彈在離他很近的地方爆炸,一個九歲的孩子倒在了血泊中。弟弟嚇得魂飛魄散,跑回家告訴我,我卻隻會告訴他不要亂跑,卻再也沒有陪他讀書、遊戲了。有時弟弟跟院裏的大孩子們到車站貨場去玩兒,一個個爬上火車,然後再比賽往下跳,看誰跳得遠。當時的社會一片混亂,這是多麽危險的遊戲啊!我卻不以為然,還遺憾弟弟太小不懂事,不能跟我一塊幹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