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單耳傾聽》第36章 - 最後的溫度

河之號 (2025-11-05 15:56:36) 評論 (6)

顧辰的視線死死焊在她消失的街角,仿佛要看出一個缺口。

極度的委屈、被背叛的憤怒、蝕骨的悲傷,以及一種近乎荒謬的不真實感——這些情緒如岩漿在體內翻滾、撞擊,幾乎要把他的胸腔燒穿。

他猛地抬起拳頭,骨節在極度的用力下發出細碎的脆響。

“砰——!”

木桌發出悶雷般的回聲。皮膚在瞬間裂開,鮮紅的血珠滲出,在積著薄塵的桌麵上,暈染成幾朵刺目的紅梅。

可他感覺不到疼。

真正的痛在心裏。那是被她的決絕撕裂、又被冷漠踩碎的心。

他無法理解。那個他恨不得護在掌心、為之傾盡所有的女人,昨日還靠在他肩上,眼中閃著對未來的光。怎麽一夜之間,就能為了另一個男人,義無反顧地衝入這能凍死人的風雪?拋下他們的家,拋下那一點點剛燃起的希望。

他幾乎能看見,她那樣的神情、那樣的失控,隨時可能葬身於這片雪原。

她到底是中了什麽邪?著了什麽魔?

顧辰痛苦地閉上眼。滾燙的淚水衝破了最後的防線,從緊閉的眼縫滑落,沿著僵硬的臉頰劃出兩道灼熱的痕。

他這一生,麵對諸多艱難,從未服輸。可此刻,他敗了,敗得徹底。連為丈夫的最後一分尊嚴,也被她親手碾碎在地。

他僵坐在那兒,像一尊逐漸失去溫度的雕像。

直到一聲小心翼翼的詢問,劃破了凝固的空氣:“請問……還在營業嗎?”

他怔怔抬頭。門口站著個被寒風凍紅鼻尖的陌生男人,身上還掛著雪片。

“不……不營業了。”他的聲音幹澀回道。

門在輕微的叮當聲中合上。那一聲細響,猛地喚醒了他麻木的神經。他忽然意識到她還在外麵。那女人,還在那片風雪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呆坐了多久。也許十幾分鍾,也許一個世紀。恐懼與愛如兩股暗潮,從心底交纏上湧,碾過所有的怨恨與尊嚴。

他可以恨她,卻不能看著她死。

他猛地起身,眼眶赤紅,一把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和冰冷的車鑰匙,踉蹌著衝出門去,撲進那片吞噬了一切的白茫茫裏。

車子在厚雪覆蓋的公路上艱難地蠕動,輪胎打滑、空轉。沒開出多遠,隱約出現了一抹陰影——

一輛破舊的轎車歪斜地停在路邊。一個高大的男人正死死拽著一個女人的手臂,粗暴地試圖將她塞進車裏。那女人瘋狂地掙紮,頭發被風卷起。

她的聲音被寒風撕扯成破碎的片段:“No! No!”

顧辰認出了那女人是若溪。那一瞬間,他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

他猛地一腳將油門踩到底,發動機發出一聲低沉的怒吼,猛然向前撲去。雪地被輪胎碾成一道渾濁的溝壑。

“Stop!(放開她!)”

車門被他猛地推開,怒吼在風雪間炸裂。

那個意圖不軌的男人動作一滯,似被雷電擊中般僵立片刻,隨即低聲咒罵了一句,像見光的蟑螂般倉皇退縮,鑽回車裏。引擎尖叫著,一陣雪泥飛濺,車影踉蹌著消失。

顧辰衝上前,一把將若溪拉入懷中。“他想幹什麽?!”他聲音發顫。

“他……他問我價錢……我說我不是……他不信……”她的聲音斷斷續續,臉色慘白如雪。

“上車!”

顧辰的語氣裏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他半扶半抱,將她推向副駕駛位。

“不!不用你管!我自己走!”她的聲音虛弱得幾乎被風吞沒,仍在掙紮,仿佛要維持那點殘存的尊嚴和決絕。可身體的顫抖、淚水的閃光,早已泄露了她的恐懼。

顧辰不再言語,將她“塞”進車裏,隨即重重關上車門。

車廂裏一片死寂。暖氣呼呼吹著。可那溫度,吹不散他們之間的寒意,也融化不了空氣中彌漫的傷痛與隔閡。

車駛入市區,霓虹燈透過覆著雪的車窗,折射出朦朧的彩光,像被撕碎的夢,投在兩人沉默的臉上。

他啞聲開口,“你到底要去哪裏?”

林若溪想說出那個地名——移民局拘留所——可那幾個字在卡在喉間。

“你……你在前麵放我下來就行。”她避開他的目光,聲音低得近乎自語。

“放你下來?”

他側頭看她一眼,眼神裏交織著痛與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

“然後呢?再遇到下一個‘問你價錢’的人?”

她下意識看了眼腕表,指針早已越過看守所的辦公時間。那一點希望也隨之坍塌。一股無力的失落,如冰水從頭頂澆下。她靠在椅背上,“送我去沈星瑤那兒吧……我可能,要在她那兒住幾天。”

他沒有答話,隻是默默掉轉方向盤。車在雪地上滑行,光影交錯。

沈星瑤公寓樓下的燈光昏黃,若溪推開車門,背影在風雪中融入那棟隻有零星燈火的樓道。

顧辰額頭抵在方向盤上,靜默良久,才直起身,重新發動車子,無聲地駛入夜色。

“家”,那個曾經被他們賦予溫度與希望的字,此刻隻剩下一間冰冷的房、一盞未滅的燈,以及無邊的空寂。

現實卻殘忍地提醒他,明天餐館還要開門。

而他那蹩腳的英語,連一份完整的訂單都難以應付。

他深吸一口氣,撥通了曲遠的電話。

“遠哥……”他的聲音帶著掩不住的失落,“若溪……她去你媳婦那兒了。暫時不回來。店裏缺個人……你推薦個合適的人?”

他努力讓語氣顯得平常,但那份強撐的苦澀仍從字縫裏溢出。

“人倒是有一個。”曲遠的聲音透著關切,“王惠,還記得嗎?以前學生會的主席。剛畢業,還沒找著工作。”

“記得。她做事穩妥。你幫我問問她——要是願意,明早我去接。”

“不用麻煩,我明早送她過來。”曲遠頓了頓,“顧辰……你們,到底怎麽了?”

顧辰沉默幾秒,終於說出那句讓他幾乎咬碎牙的話:

“侯闖被移民局抓了。她……要拿我們的錢去救他。我攔她,她就走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深沉的歎息,“若溪……怎可這樣!”

***

晨光熹微,林若溪獨自站在移民局看守所前。鐵灰色的建築泛著無情的寒光。她幾乎是撲到接待窗口前,聲音帶著顫抖:“我要看望侯闖。”

窗口後的辦事員頭也不抬,用程式化的語調回應:“非直係親屬不得探視。”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沈星瑤的住處,在客廳裏徘徊許久,終於鼓起殘存的勇氣:

“星瑤姐……”她聲音幹澀,“我需要三千加幣。我想把侯闖擔保出來。”

沈星瑤緩緩放下手中的書,目光如劍:“如果是保顧辰,我現在就去銀行。但你要拿錢去保那個破壞你家庭的第三者?”她頓了頓,每個字擲地有聲,“對不起,這種事,我絕不縱容。”

“就……不能通融一次嗎?”林若溪的眼眶紅了。

“不!”沈星瑤的回答斬釘截鐵。

“好……那我找別人!”她惱羞成怒,轉身欲走。

“站住!”沈星瑤厲聲喝止,起身走到她麵前,“你趁早收手,別鬧到天下人恥笑!你可以不要臉麵,但你想想老家的父母,你讓他們心寒,你也不顧了嗎?”

“你……罵我?”林若溪難以置信地後退半步。

“正因為我還認你這個妹妹,才說這些!你去聽聽外麵的人怎麽議論你!鬼迷心竅,不知廉恥!”

“……好,我不借了。”林若溪頹然跌坐在沙發上,聲音微弱得像一縷遊絲,“我……能在你這裏多住幾天嗎?”

“住,可以。”沈星瑤歎了口氣,語氣稍緩,“但那個念頭,你最好徹底斷了。”

走投無路的林若溪,悄悄去了銀行。她押上自己最後的信用,申請了三千加幣的緊急貸款。等待的三天裏,每一分鍾都像是在滾燙的油鍋裏煎熬。當審批終於通過時,她幾乎是搶一般從櫃台抓過那疊現金,緊緊攥在手裏,再次衝向那座鐵灰色的建築。

“我來擔保侯闖。”她氣喘籲籲地將現金和證件塞進窗口。

工作人員在電腦上查詢後冷淡地說:“侯闖?昨天下午已經被他母親擔保出去了。”

“出去了?”她愣在原地,整個世界在瞬間崩塌。她押上尊嚴、信用和婚姻換來的“拯救”,原來隻是一場自作多情。那疊鈔票,此刻像燒紅的烙鐵燙著她的掌心。

不甘心驅使著她找到了侯闖的住址。門開了,一位衣著講究、麵容嚴肅的婦人出現在門口。那雙與侯闖依稀相似的眉眼,以及眼神中毫不掩飾的審視,讓林若溪瞬間明白了對方的身份。

“你找誰?”侯母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她全身。

“我……”林若溪一時語塞,所有準備好的說辭都卡在喉嚨裏。

侯闖聞聲從裏間快步走出,看到林若溪,臉上立刻綻開驚喜的笑容:“媽,這就是林若溪,我跟您提過的女孩。您看她,是不是有點像小文?”

“姑娘,進來坐吧。”侯母側身讓開一條縫,語氣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卻比直接的驅逐更讓人難堪。

林若溪如芒在背,那目光讓她無所遁形:“不了,阿姨。知道他沒事就好,我……先走了。”

“等等。”侯母叫住她,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有些話,但既然見到了,還是說清楚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