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故友何維淩

lmjlmj (2025-11-24 12:00:17) 評論 (4)

 憶故友何維淩

讀馮墟先生”如果雲知道:何維淩傳”,  讓我聯想起與何維淩的交往. 斯人已逝多年, 今寫下此文作為對他的遲到記念.

第一次見到何維淩是在北大學生宿舍42(43?)樓.  經我們共同相識的郭姓同學介紹,  郭同學說 :“大家都是上海來的 !” 其時,何維淩是技術物理係一年級學生,我讀物理係四年級. 何架著黑框眼鏡, 略顯肥大西褲折痕挺括, 上下穿著不改少年倜儻氣派.

    細問之下, 知道我和他以及他的哥哥都是上海華東師大附中校友, 乃兄何維雋與我初中同班高中同年級.  我們是上海出生廣東人, 父輩都在南京路廣東老板經營的永安新新百貨公司服務過, 上海話夾廣東話交談, 很快拉近距離.

      給我印象深刻的是, 那時出現在校園的何維淩總是背著一碩大帆布書包, 裏麵裝的是厚厚的外文詞典和專業書,外加一隻出奇大搪瓷飯碗, 他說中午不回宿舍午睡, 所以什麽用品都得帶齊.彼時飯碗是每個同學的標配, 60年代初物質極其匱乏,飯碗放在食堂會被順走隻能隨身帶著, 走路時碗勺敲擊叮當作響確是當時北大一景.

     畢竟年級差幾級我們接觸有限, 進出宿舍有機會遇到時會交談上幾句, 他早出晚歸極為勤奮, 終日泡在圖書館,.

       我讀六年級時, 一次訝然見到他不再背他那招牌帆布大書包, 他說, 他現在對政治很感興趣, 我大不以為然. 郭同學告我, 何維淩現在書不怎麽念了, 經常獨自上頤和園昆明湖, 躺在租來的小船上仰望天空, 道是思考馬列. 北大向來不乏怪人, 對他這種獨行俠行徑我還是忍不住笑了.

        我畢業後境遇不好心情也差, 隻和郭同學保持聯係. 從郭同學那兒略知何維淩在文革中的處境和難辨別真假他的韻事. 七十年代初一天,他有事去朝外紅廟, 順便來呼家樓我住處, 環顧我壇壇罐罐小房間, 他笑道: 你這是過上小康日子了.  他說自己在北京林學院”非法”占了間房,時刻會被趕,還被監視雲雲.

       那時我已有了女兒, 聊到孩子的將來有點憂心, 文革陰影下老九家庭總想培養自己孩子有點專長技能, 讓他們未來生活多點選擇. 即使做底層賣菜之類工作日子也會好過些. 何嘲笑道, “我可沒有想過自己的孩子會當售貨員或工人. ” 我大窘無言以對.他尚未為人父.

       下次見到是好幾年之後了. 何問我能不能幫找保姆照顧其嶽母, 我的工作地點是崇外紅橋, 距他和其嶽母臨時住所天壇北的金魚池不遠 ,  得知後去他住處拜訪.  原本是安置拆遷戶用的兩室一廳房子裝修簡單粗糙, . 何維淩對我解釋,嶽母剛從秦城出來不久,這隻是政府臨時安排.

       談話中, 一位長相姣好苗條女子徑直進來向何問事, 眼睛視他人為無物. 她離開後何對我介紹是他的新婚妻子, 大名郭秋姮, 我心中詫異此女全然沒有新嫁娘嬌羞憨態模樣, 散落桌上一張張大眼睛美少女漫畫臨摹該是她的手筆, 頗有靈性. 何說, 他們婚姻是其嶽母看中他撮合而成的. 嶽母秦德君閱人無數, 自然不會走眼. 閑談中何還透露嶽母曾與茅盾日本同居並為其墮胎卻被刻意隱瞞的往事, 予我是前所未聞.

       雇保姆事沒替他辦成, 我的交往圈子窄, 周圍人家少有雇保姆信息, 至於崇文門外保姆市場那是以後才有的事.

       又是一段日子了,何已搬到複外大街22號高幹樓. 生活環境大變. 一次約我, 他需要翻譯一些資料, 忙不過來問我可否幫忙. 到後,  何交給我厚厚一摞複印好的待翻譯文件.我告訴他回去看後再定. 不經意見到桌麵壓了一張郭秋姮在美國的照片, 何說她已出國, 簽證辦得順利, 她一句英文不懂,隻說中文. "我是某某的女兒"就辦成了. 何自嘲道, 朋友們說他現在處境上了保險, 腳踩兩條船, 老婆在外可進可退.

      我對他侃侃而談的索羅斯基金會,高官沉浮,時政動蕩不甚感興趣,他也看出來了. 惟他留下一句話予我印象深刻,”以前我隻能台下看,現在我可以透過幕隙看到台上一些什麽了.”

         何知道我想換工作, 讓我找金觀濤試試. 彼時金觀濤以”公開的情書”以及”經濟控製論”書聲名大噪. 何說, 金招兵買馬,正成立一個掛在中科院名下的機構,需要招聘能熟練閱讀外文老大學生. 我去了, 金是個典型書生,少年俊朗,健談幽默, 了解他們的研究後我覺得專業跨度太大了. 幾天後金還來了次電話詢問,  開玩笑道:”再猶豫不來人就老了.”

       何委托翻譯那項工作我放棄了. 因為有難度, 需要經濟和哲學知識把握翻譯分寸. 我把文件退還給他. 席間他順口問我知不知道陳一谘, 我說陳是我們59級三班團支書, 批判馬寅初"人口論"年級會上, 口若懸河連續半小時, 但物理係他隻待了一年便轉中文係了. 何說, 陳也知道你, 他竟然多年後還記得不同班次的我這個無名之輩, 陳一谘的記憶力真是強, .

      何似乎沒有完全忘情他的核化學專業, 我後來工作中無意間發現, 北京天文館趙姓研究員和他在”自然辯證法通訊”,”科學通報”上發表過兩篇化學論文, 分別在1985和1982年, 他是二作.

       我出國進修, 回來後教學科研, 忙忙碌碌. 再沒踏足複外大街22號樓. 流言聞知何的八卦, 他與家裏的小保姆相戀並打算成婚,  朋友們認為不合適, 概因他們倆文化修養差距太大 . 何則堅決表示, 他就要打破陳規偏見, 和這小保姆在一起.

       最後得知何的消息是1991年了, 我在香港某大學圖書館翻閱雜誌, “爭鳴”(“九十年代”?) 上赫然登載何維淩偕一女子赴墨西哥途中遭慘烈車禍, 當場殞命. 後來才知道該女子是他的新婚小保姆. 有人把死因扯到政治方麵, 我則懷疑是何的高度近視和駕駛技術不當所致.

     翕忽近二十年又過去了. 我在多年未聚的初中同學會上見到何的乃兄何維雋. 他文革受其弟拖累自不待言. 回憶往昔惟唏噓歎息. 不過, 乃兄是何維淩經營”中美中小企業交流”項目的受益者, 前三年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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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維淩若活到現在也80有加了, 誠如當年他的自白, 他不再僅僅是台下觀眾, 他已經可以透過幕隙看到台上些什麽. 然而究其47年暫短人生, 他冀踏入紅色權貴圈實現自己政見抱負終未能如願.

    歲月悠悠, 我等眾生終歸塵土. 先後差別而已. 願逝者安息 !

        找到兩篇與何維淩交往過的親曆者追憶舊文, 褒貶有之, 不乏刻薄之詞, 但正麵評價仍壓倒性居多.

      仲維光:”憶何維淩及那個年代”  (2016-08-17)

       https://zhongweiguang.blogspot.com/2020/08/1.html

     潘婧, 李榕:  “何維淩側寫:他有一顆動蕩不羈的靈魂” (20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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