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次來到東京,我不是為了那些光鮮亮麗的大牌商店,而是為了尋找那些散落在城市角落的古著店(我更喜歡叫它“舊貨店”)。
從小,我媽就跟我說,家裏的東西都承載著記憶。一件舊棉襖,是外婆一針一線做的;一個舊皮箱,是爺爺當年闖蕩上海灘的見證。這種對舊物的敬畏,深深刻在我的骨子裏。所以,當我在東京的街頭,看到那些被稱為“古著屋”的店鋪時,我心裏的共鳴比在任何奢侈品店都要強烈。
我走進一家位於下北澤的小店,店麵不大,卻被塞得滿滿當當。我立刻被那些掛在衣架上的牛仔褲吸引住了。那不是那種在商場裏看到的,工廠裏批量生產的統一款。每一條褲子都像是藝術家手下的作品,褪色的藍、磨損的白,甚至還有幾處小小的破洞,都透著一股不羈的勁兒。我拿起一條李維斯501,翻過來看它的生產年份——1993年。那一刻,我仿佛被拉回了我的高中時代,放學後和朋友們在舊金山的街頭溜達,每個人都穿著一條屬於自己的501,上麵寫滿了青春的痕跡。
店主是一位瘦瘦的日本大叔,他看到我在研究那條褲子,主動過來用流利的英語跟我聊了起來。他告訴我,這條褲子來自美國,被他從一個古董商手裏淘來。他花了很長時間去清洗、修補,才讓它重新煥發生機。他說,每一件古著都有自己的生命,他的工作就是把這些生命帶到東京,讓它們在這裏找到新的主人,繼續它們的故事。我聽著他的話,心裏暖暖的,這不就是我媽常說的“物盡其用”嗎?
我又在另一家店裏,發現了一排排的童子軍製服。墨綠色的襯衫,上麵別滿了各種徽章,有的是徒步旅行的、有的是野外生存的,每一枚徽章都代表著一段經曆。我看到一件製服上寫著“Camp Crystal Lake”,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電影《黑色星期五》裏的營地。那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讓我忍不住笑出了聲。我拿起一件製服,在鏡子前比劃著,仿佛自己也變成了那個在森林裏探險的美國男孩。這件衣服不再是簡單的童子軍製服,它變成了一種跨越文化的符號,一種對童年、對冒險、對未知的向往。
最讓我驚訝的是,我居然在一家店裏看到了我的大學衛衣——加大碼的深藍色,胸前印著“UC Berkeley”的字樣。這件衛衣,我記得我有一件一模一樣的,隻是我的那件已經舊得不能再穿,被我扔在了舊金山家裏。我走近摸了摸那件衛衣,它的褪色和磨損和我的那件幾乎一模一樣。我猜想,這件衛衣的主人可能也是一個和我一樣的華裔美國人,他或她畢業後回到日本,把這件充滿回憶的衣服留在了這裏。那一刻,我覺得我和這個陌生人在東京,以一種獨特的方式相遇了。
東京的舊貨店,像極了一個個愛國主義的波普藝術(pop art)畫廊。但這種“愛國”,不是狹隘的國家主義,而是對一切有故事、有記憶的舊物的致敬。它把來自世界各地的文化碎片,重新整合、重新演繹,讓它們在這裏煥發新生。在我看來,這是挺有意思的,所以記上幾筆,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