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和外公(上)

天涯為客 (2025-09-01 11:12:02) 評論 (0)
    光緒三十三年,那一年也是公元一九〇七年,我的爺爺出生在東北,外公比爺爺大五歲,出生在一九〇二年的上海。

    我對爺爺的了解,多半是通過他與父親的往來信件中得知的。爺爺有文化,字寫得好,一行一行非常清晰工整、嚴謹有力,每封信少則三四頁,多則七八頁,紙麵幹淨大氣,內容一般是總結一段時間內的家事,讀起來也是十分順暢,在每一頁信紙的右上角還會注上頁數,所以不會搞錯。

    除了信件,小時候還有一次記憶就是爺爺從東北來上海看望我們,那時我雖然還很小,卻知道能千裏迢迢從東北來到上海是很大的一件事情,記憶中的爺爺儀表不凡,身體硬朗、身材高大、穿襯衫戴領帶、還有整齊的西裝外套,我還記得爺爺和父親父子倆開心的笑容,記得在虹口公園裏玩得十分盡興的那種幼小時的心情。

    與爺爺不同,外公一生的穿著都是上海本地老底子的那種中式衣服,長角扣的對襟立領上衣,冬天裏的中式棉襖,褲子更老式,腰頭很寬很大弄到前麵後必須折疊起來,然後用腰帶圍兩圈在前麵紮個結。我自小在上海外公的老宅裏出生並長大,熟悉外公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親眼看著外公自己編結腰帶,寬而長,束在腰上一定是舒服的。

    與爺爺不同,外公也沒讀過書,隻認得自己的名字和有限的幾個字,體格瘦小,不善言辭,卻有耐力與耐心。作為長兄,外公年輕時賣掉一塊地後造起一棟大宅子並養育了五個孩子,等我有記憶時大宅子裏就是個大家庭,大門前兩旁也已造上房子住滿人,發展形成了一條弄堂,弄堂口往左又形成了一條小路,我們把它叫作「後弄堂」,後弄堂走到底裏麵一片居民區的人們天天出入行走的這條後弄堂以及弄堂口的柴房都屬於外公的地,地稅也一直由外公一個人在繳納。

    戰爭時為了吃飯,外公去防線外背米,米沒背回來卻被打破了頭;去碼頭做工吃盡苦頭;後來進了棉紡廠,因為勤懇老實又本分,做工年份長,工資也漸穩定。再後來胃開刀,那次有三個人上手術台,結果隻有外公一個活了下來。術後的身體做不了原先的工作,換了崗位便被降了工資,又因身體吃不消稍微早了點退休,又被降了一次工資,好在保住了勞保即退休金。文革期間大家庭也硬是被抄了家,外公最心疼的是積攢下來打算分給孩子們的一罐銀元被無情地拿走了。

    外公最喜歡孩子了,分錢的雪糕、分錢的棒冰,牛肉包子、白糖花生,都是外公買給我們吃的;還買粉筆給我們學寫字;夏天的午後,兩隻大西瓜外公就用左右手捧著回來,烈日當頭下走在弄堂裏的樣子如此深刻地印在了我的腦子裏。

    扛過了歲月的各種運動風浪,以外公為主的大家庭其樂融融,兒女們各有千秋,孫輩們竿頭日上。而遠在東北的爺爺在戰爭時期和動蕩年代,和無數老百姓一樣一直守在老家。

    爺爺留下一張「我生以來曆史年月早見一覽表」,「早見一覽表」其實是日語,簡化圖表的意思,一張大表格是全部手工畫出來的,整齊得如同印刷品,表頭寫有「公元年」「光緒年」「年齡」和「備注」四列,寫著從一九〇七年光緒三十三歲、到一九〇九年改成宣統年、一九一二年又變成民國、然後是一九四九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期間有一九三一二十五歲時的九一八東北事變,一九三七三十一歲時的七七事變,三十四歲轉去會計,三十五歲太平洋戰爭,五十歲時的積極分子、勞動獎章,五十五歲被下放等等、等等,透過紙張都感受得到的世事無常、艱難歲月。

(此文首載於二零二四年五月十二日世界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