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遺留的子彈
他堅信這個時候秦一鳴心裏一定不好受極了，自己唯一的女兒眼瞅著要當寡婦了，心情能好嗎？
“秦主任，你放心。”他忙安慰道：“院長已經明確指示神經外科馬主任成立了專家小組，一定會將趙院的病給治好的。你就不要擔心了，他會沒事的。”
秦一鳴靠進椅子裏，疲憊地閉上眼睛，擺擺手道：
“讓我安靜一會兒吧，小徐，不要讓人打攪我。”
“好。”
他退出辦公室，關上了門。在合上門的一刹那，他忽然發覺秦一鳴蒼老了很多，那臉上的皺紋變得更深了，兩鬢的白發也更多了。
經過張葉青的辦公室，他眼見人家一陣嘻嘻哈哈、肆無忌憚的笑，此時正談笑風聲地說著晚上要在順天樓請客吃飯，叮囑大家千萬別遲到。看到這裏，讓他不禁對張葉青的做法反感起來，他最受不了這種沽名釣譽，小人得誌的嘴臉。
他忽然想起那天溫馨說，柳教授看到張葉青去省衛生廳打小報告的事。難道張葉青舉報了趙業務院長的女婿？一這樣分析，他更加覺得張葉青這人很可怕，城府藏得未免也太深了。
那天，他正在家裏陪情情玩耍，忽然接到醫院的電話，讓他趕緊回醫院。他向張姨交待一句，立馬回單位，到了院裏才知道發生了天大的事情。趙業務院長去世了，這個消息令他大吃一驚，驚訝至極地問王芳：
“什麽時候的事？”
“今天淩晨。”王芳悲痛地說：“哎……水腫期還沒過，人就沒了。”
趙業務院長去逝他也很難過。要知道，趙院可是神經外科的元老級人物，人去世了對醫院損失很大，對神經外科也是一個不小的衝擊。這代表神經外科不但少了一位獨擋一麵的外科醫生，學生們也失去了一位好導師。
他來到辦公室，發現沒有秦一鳴，隻有張葉青和其他幾位同事在場。他在李有恩旁邊坐了下來，小聲問道：
“要開會嗎？”
“院裏決定給趙院開追悼會。秦主任知道趙院的死訊後病倒了，請假在家休息呢！”
“老師呢？”他問。
“老師去省裏開醫學報告會了，這兩天暫時回不來了。”
“那我們要做什麽？”
“一會兒去殯儀館開追悼會，你和我負責一下相關事宜。”
秦一鳴始終沒有來上班，請了病休。他可以想象秦一鳴的心情，更能體會秦巧此時的絕望！秦巧二十歲就嫁給了趙業務院長，婚後生了兩個孩子，都是女孩兒，第一個剛生下來就患了膽紅素腦病，發現時已經痙攣期，角弓反張。疾病到了這步，已回天乏術，頭一個孩子就這樣沒了。第二個去年才懷上的，現在也不過才百天。趙業務院長一沒，丟下秦巧和孩子兩個孤兒寡母，可想而知心情會如何了。
追悼會結束後，他和李有恩找了個時間，買來水果特意去家裏探望，秦一鳴靠在床上休息，女兒秦巧不在身邊。
秦一鳴告訴他們，秦巧現在心情很不好，好些日子沒有正兒八經休息過了，天天關在屋子裏哭。自己也不會勸人，看著女兒動不動就抹眼淚，抱著孩子哭，也隻有歎息的份兒。
他聽了之後心裏很不好受，鼻子也跟著泛酸了。
秦一鳴的家裏有些亂，沙發上堆滿了髒衣服，茶幾上也有了一層浮灰，大概誰都沒有心思去收拾家務了。地板上堆了很多水果和營養品，看來應該有人先他們一步來看望過了，這些東西沒有被拆開過，包裝袋上的超市打結扣還是封死的。他注意到那堆水果裏有的已經爛了，火龍果的皮也皺得不像話。
“秦主任，好好休息，大家還等著你回來指導工作呢！”李有恩說。
秦一鳴苦笑了一下，有氣無力地說：
“我指導工作？瞧這話說的，好像我多重要似的。”
“你當然重要了！”李有恩急忙說道：“胸外剛剛成立不久，手術班子還沒有成熟起來，你不去指導怎麽可以呢！”
“是嗎？”
“你這幾天沒有來上班，胸外都亂套了。”李有恩故意嚴重地說：“好多手術他們都不敢接，患者也怨聲載道，直嚷著讓秦主任回來給主刀呢！”
這話秦一鳴聽進去了，情緒稍好了一些，隻是還沒什麽力氣。
“我也想讓胸外科盡快成熟起來，培養幾名技術了得的醫生獨擋一麵，這樣即使有天我離開了，大家也會念著我的功德。”
“那就要快點好起來才行呀！”他也鼓勵道。
他們離開時，秦一鳴明顯精神了不少，至少眼睛不那麽無神了。在他和李有恩再三勸阻下，秦一鳴還是起來送他們到門口。沒過幾天，秦一鳴來上班了，隻是為人變得有些沉默，脾氣也不像從前那麽火爆了。
慢慢地，附屬二院暗暗糾結出好幾股勢力，全都向朱院長展開攻勢。為了可以坐上業務院長的位子，各科主任可謂是生旦淨末醜，你方唱罷我登場，拍馬屁的功夫也花樣翻新，層出不窮，都想讓朱院長在卸任之前選出一位德才兼備的業務院長。但有一個人除外，就是張葉青，這次競爭業務院長的名額裏沒有他。這更加讓他懷疑舉報趙業務院長女婿貪汙受賄的事，絕對和張葉青脫不了幹係！
這樣的變化他與李有恩都感覺到了，特別是李有恩，工作不忙的時候還會有理有據地向他分析這些勢力的強弱。不過，李有恩私下裏也和他感慨過，說如果不知道“樹倒猢猻散”的道理，那就請看看秦一鳴老主任吧！
眼見院裏的政治鬥爭平息了一些，他才得空想自己的事。放在抽屜裏的一萬塊錢已經有段日子了，因為趙業務院長去世，秦一鳴又生病，他始終沒有心思去搭理張野。現在，他必須得將這筆錢還回去才行。不然的話，非但張野認為柳教授吃了回扣，張葉青也會誤以為他為了醫務處長的位子在拚命巴結他們父子。
接通電話後，張野那頭鬧哄哄的，明顯是在酒桌上。張野與他說話之前還對那頭的人吆喝著多喝些，然後才對他這頭喊了一嗓子：
“哎呀！徐主任，給我打電話真是稀奇啊！你這電話一來，我一會兒還能多喝一瓶茅台！”
張野的舌頭有些大，但腦瓜還算清醒。
“張野，下午有時間嗎？我有事找你。”
“有。”張野立即說道：“徐主任找我，我隨時都有時間。”
“那好，咱們下午見個麵，你來我辦公室吧！”
“好。”張野說。
臨下班前，張野如約來到了他的辦公室，臉喝得堪比關公。見到了他，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縫，滿嘴酒氣地說：
“徐主任，找我有啥重要的事？”
他先將辦公室的門關上，關門之前他又瞅了瞅走廊有沒有人。張野見狀，笑嘻嘻地說：
“整得還挺神秘的，到底啥事啊！”
他也不廢話，走到辦公桌旁，將抽屜裏的錢拿出來遞到張野手裏，直截了當地說：
“這是你給柳教授的錢，給退回來了。多餘的話我不想說，你自己尋思去吧！”
張野的腦瓜兒一時沒轉過來，著實愣了愣，才有些茫然地問他：
“這打哪說的？老柳頭用我的藥了呀！怎麽會不要我的錢呢！”
“藥可以用，但錢就不用了，柳教授不走那過場，希望你能明白和理解。”
張野突然笑了，掂了掂手裏的錢，頗有味道地對他說：
“這年頭正經的醫生太他媽的少了！就我那位老子爹還顛顛地跟在我屁股後頭要回扣呢，少一分都不行！老柳頭還真不簡單！徐主任，賣了幾年的藥，這回真讓我見識了什麽是白衣天使！”
“咱們有空再聊吧，我要回家了。”他說。
張野伸手一攔，就把錢往他兜裏塞，話裏有話地說：
“徐主任，這錢你留著，想咋花就咋花，我和老柳頭這橋也不能讓你白牽。”
麵對張野的糾纏，他有些惱了，忍著氣說：
“張野，你再這樣我就趕你出去了！你讓我說幾遍才懂，柳教授是因為你的藥管用，不是為了要回扣！”
張野眼見他的臉色微變，隻好將錢收回，笑著說：
“行，那我明白了，細水長流嘛！以後缺錢了就和兄弟我吱會兒一聲，好使！”
張野剛走，張葉青就找上門了，笑嗬嗬地問他去醫務處的事情考慮得怎麽樣了？他用餘光一掃，張葉青的手腕上戴了隻新表，料想這就是溫馨送給人家的那塊瑞士手表，不禁一頭疼。
他為張葉青倒了一杯茶，然後才委婉地表示自己夠戧。言語間有意指向盧塵和李有恩，論資曆、論職稱、他們都不錯，自己在行政方麵不如他們。
張葉青隻當他在謙虛和客套，繼續說道：
“小徐啊！你是真的有這個能力呀！咱們朱院長經常在我麵前誇你，說你是個有為青年，前途不可估量！既然你有這方麵的能力，又是黨員，本應為院裏做一些事呀！”
他苦笑一聲，為難地說：
“我知道溫馨在你麵前沒少為我做工作，她一個女人家，真要對你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你別見怪，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很清楚自己的條件，我這個人做不了行政，所以張副院長還是找別人吧！”
張葉青的臉明顯陰暗下來，沉吟半晌，有些不快地說：
“我說小徐，你什麽意思啊！是在告訴我你媳婦拿錢砸鴨腦袋嗎？我就奇了怪了，不想做為什麽還要拚命爭取呢？院裏決定給你這個機會了，你又臨陣退縮，這還讓我怎麽做人？”
說完，張葉青扭頭就走了，氣得門都沒關。他一屁股坐進了椅子裏，一片愁雲浮上眉頭，心裏感歎了一句：
“溫馨啊！你做得這叫什麽事啊！”
一清早，他剛到醫院就被劉教授叫到了辦公室。
“雲輝啊！有個手術你來負責吧！”
“什麽手術？”
“他是第四軍區的參謀長賀忠誠，有冠心病史，始終用藥物維持，近幾年心絞痛發作頻繁，還出現了咳嗽咳血，這才引起重視，檢查後發現身體裏有枚子彈。”
劉教授指著心區的位置，給他解釋：
“你看，在這裏。它的周圍已經被纖維組織包圍了，足有五公分大，之所以出現心前區劇痛是因為它壓迫了肺動脈。肺動脈長期處於壓迫狀態，已經導致了這段動脈血管出現了壞死，失去了部分組織功能。患者不但有壓痛，還因長期心髒供血不足而使冠心病的症狀加重，這才出現了腦供血不足的情況，所以我們現在必須得把它給取出來。”
“這個手術為什麽讓我來做？”他不解地問。
“人家指名讓你為他做手術，就是衝你這個名來的。他在VIP二病區931病房，病曆已經在電腦裏了，一會兒去看看吧！順便把手術時間安排了。”
“知道了，老師。”
他從劉教授的辦公室裏出來後直接去了931病房，剛一邁進去他就認出來是誰了，原來劉教授說的賀忠誠參謀長就是賀敏敏的父親賀老爺子。病房裏除了熟睡著的賀老爺子外，有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身影，賀敏敏，病床邊還有一個嬌小的身影，小手始終握著賀老爺子粗大的手掌，那雙晶亮黑漆的大眼睛一看就是敏敏的再版。
敏敏見到了他，很自然地叫了他一聲雲輝。微笑依舊那樣迷人，並向他解釋說，這次是特地來找他的，希望他能給賀老爺子做手術。說完後，還不忘自我解嘲一番：
“真沒想到，有一天我會在這裏請求你為我爸爸做手術。”
“我也沒有想到會是伯父。”他也笑著說，實在沒想到會是他們。
敏敏又給賀老爺子掖了掖被子，繼續說道：
“現在黑龍江省最年輕的心血管外科專家就是你了，你的手術刀不知救了多少人的命，真是讓我佩服。看來你的信念是對的，至少今天印證了這一點，看到你這麽成功，我也很為你高興。”
他勉強地笑了一下，敏敏的客套話讓他很不舒服。
“謝謝你信任我。”
“雲輝，以前不管發生什麽，我都希望你不計前嫌！我找不到可以為我爸爸做手術的人，現在隻有你能救我爸爸了，你一定要救我爸爸啊！”
“好，一定。”
“雲輝，我爸爸什麽時候可以做手術？”
“很快，我會盡快安排。”
“手術難做嗎？”
“不難做，很簡單。”他輕描淡寫地說。
說完，他上前弓下身子捏了捏那小女孩兒的臉蛋，展開一個陽光般的微笑。
女孩兒很可愛，也很懂禮貌，嘴甜地叫他叔叔。
“叫什麽？”他笑著問。
“楊曉潔。”
“嗯，好名字。”
“徐叔叔，你一定要救我姥爺哦！”女孩兒說。
“好，叔叔一定盡力幫忙。”
他又和孩子聊了一會兒，才直起身子問敏敏：
“楊剛和賀軍怎麽沒來？”
敏敏告訴他，楊剛在封閉訓練，根本不知道她爸生病的事。賀軍兩年前被調去了四川，和嫂子一直沒有回來過，即使通知了也回不來，隻能幹著急，所以就沒敢告訴。母親一直癱瘓在床，自然也沒辦法來醫院照顧。他一聽，很顯然所有的事都壓在敏敏一個人身上，不由地深深看了她一眼才退出病房。
他沒走幾步，就被後麵追過來的敏敏叫住了。
“雲輝，我們再聊幾句好嗎？”
“好，但現在不行，我還有別的事。”
回到辦公室，他仔細研究了一下賀老爺子的病曆，子彈被纖維組織包圍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纖維瘤，死死地壓迫在肺動脈上。因為動脈血管出現了壞死，隻能行開胸術取出子彈，切除掉纖維瘤，還要將壞死的動脈血管切除掉，換上人工血管，整個手術做下來是相當的有難度。
他靠在椅子裏思考了好久才讓護士叫來敏敏，將手術中的一些細節和風險，以及賀老爺子現在的身體恢複情況一並向她說明。還沒等他說完，敏敏的眼淚就撲簇簇地掉了下來，流了一臉，哭得他心裏也跟著難過起來。
一個外科醫生的成長史《無影人生》40
吉明日 (2025-08-19 18:01:05) 評論 (0)40遺留的子彈
他堅信這個時候秦一鳴心裏一定不好受極了，自己唯一的女兒眼瞅著要當寡婦了，心情能好嗎？
“秦主任，你放心。”他忙安慰道：“院長已經明確指示神經外科馬主任成立了專家小組，一定會將趙院的病給治好的。你就不要擔心了，他會沒事的。”
秦一鳴靠進椅子裏，疲憊地閉上眼睛，擺擺手道：
“讓我安靜一會兒吧，小徐，不要讓人打攪我。”
“好。”
他退出辦公室，關上了門。在合上門的一刹那，他忽然發覺秦一鳴蒼老了很多，那臉上的皺紋變得更深了，兩鬢的白發也更多了。
經過張葉青的辦公室，他眼見人家一陣嘻嘻哈哈、肆無忌憚的笑，此時正談笑風聲地說著晚上要在順天樓請客吃飯，叮囑大家千萬別遲到。看到這裏，讓他不禁對張葉青的做法反感起來，他最受不了這種沽名釣譽，小人得誌的嘴臉。
他忽然想起那天溫馨說，柳教授看到張葉青去省衛生廳打小報告的事。難道張葉青舉報了趙業務院長的女婿？一這樣分析，他更加覺得張葉青這人很可怕，城府藏得未免也太深了。
那天，他正在家裏陪情情玩耍，忽然接到醫院的電話，讓他趕緊回醫院。他向張姨交待一句，立馬回單位，到了院裏才知道發生了天大的事情。趙業務院長去世了，這個消息令他大吃一驚，驚訝至極地問王芳：
“什麽時候的事？”
“今天淩晨。”王芳悲痛地說：“哎……水腫期還沒過，人就沒了。”
趙業務院長去逝他也很難過。要知道，趙院可是神經外科的元老級人物，人去世了對醫院損失很大，對神經外科也是一個不小的衝擊。這代表神經外科不但少了一位獨擋一麵的外科醫生，學生們也失去了一位好導師。
他來到辦公室，發現沒有秦一鳴，隻有張葉青和其他幾位同事在場。他在李有恩旁邊坐了下來，小聲問道：
“要開會嗎？”
“院裏決定給趙院開追悼會。秦主任知道趙院的死訊後病倒了，請假在家休息呢！”
“老師呢？”他問。
“老師去省裏開醫學報告會了，這兩天暫時回不來了。”
“那我們要做什麽？”
“一會兒去殯儀館開追悼會，你和我負責一下相關事宜。”
秦一鳴始終沒有來上班，請了病休。他可以想象秦一鳴的心情，更能體會秦巧此時的絕望！秦巧二十歲就嫁給了趙業務院長，婚後生了兩個孩子，都是女孩兒，第一個剛生下來就患了膽紅素腦病，發現時已經痙攣期，角弓反張。疾病到了這步，已回天乏術，頭一個孩子就這樣沒了。第二個去年才懷上的，現在也不過才百天。趙業務院長一沒，丟下秦巧和孩子兩個孤兒寡母，可想而知心情會如何了。
追悼會結束後，他和李有恩找了個時間，買來水果特意去家裏探望，秦一鳴靠在床上休息，女兒秦巧不在身邊。
秦一鳴告訴他們，秦巧現在心情很不好，好些日子沒有正兒八經休息過了，天天關在屋子裏哭。自己也不會勸人，看著女兒動不動就抹眼淚，抱著孩子哭，也隻有歎息的份兒。
他聽了之後心裏很不好受，鼻子也跟著泛酸了。
秦一鳴的家裏有些亂，沙發上堆滿了髒衣服，茶幾上也有了一層浮灰，大概誰都沒有心思去收拾家務了。地板上堆了很多水果和營養品，看來應該有人先他們一步來看望過了，這些東西沒有被拆開過，包裝袋上的超市打結扣還是封死的。他注意到那堆水果裏有的已經爛了，火龍果的皮也皺得不像話。
“秦主任，好好休息，大家還等著你回來指導工作呢！”李有恩說。
秦一鳴苦笑了一下，有氣無力地說：
“我指導工作？瞧這話說的，好像我多重要似的。”
“你當然重要了！”李有恩急忙說道：“胸外剛剛成立不久，手術班子還沒有成熟起來，你不去指導怎麽可以呢！”
“是嗎？”
“你這幾天沒有來上班，胸外都亂套了。”李有恩故意嚴重地說：“好多手術他們都不敢接，患者也怨聲載道，直嚷著讓秦主任回來給主刀呢！”
這話秦一鳴聽進去了，情緒稍好了一些，隻是還沒什麽力氣。
“我也想讓胸外科盡快成熟起來，培養幾名技術了得的醫生獨擋一麵，這樣即使有天我離開了，大家也會念著我的功德。”
“那就要快點好起來才行呀！”他也鼓勵道。
他們離開時，秦一鳴明顯精神了不少，至少眼睛不那麽無神了。在他和李有恩再三勸阻下，秦一鳴還是起來送他們到門口。沒過幾天，秦一鳴來上班了，隻是為人變得有些沉默，脾氣也不像從前那麽火爆了。
慢慢地，附屬二院暗暗糾結出好幾股勢力，全都向朱院長展開攻勢。為了可以坐上業務院長的位子，各科主任可謂是生旦淨末醜，你方唱罷我登場，拍馬屁的功夫也花樣翻新，層出不窮，都想讓朱院長在卸任之前選出一位德才兼備的業務院長。但有一個人除外，就是張葉青，這次競爭業務院長的名額裏沒有他。這更加讓他懷疑舉報趙業務院長女婿貪汙受賄的事，絕對和張葉青脫不了幹係！
這樣的變化他與李有恩都感覺到了，特別是李有恩，工作不忙的時候還會有理有據地向他分析這些勢力的強弱。不過，李有恩私下裏也和他感慨過，說如果不知道“樹倒猢猻散”的道理，那就請看看秦一鳴老主任吧！
眼見院裏的政治鬥爭平息了一些，他才得空想自己的事。放在抽屜裏的一萬塊錢已經有段日子了，因為趙業務院長去世，秦一鳴又生病，他始終沒有心思去搭理張野。現在，他必須得將這筆錢還回去才行。不然的話，非但張野認為柳教授吃了回扣，張葉青也會誤以為他為了醫務處長的位子在拚命巴結他們父子。
接通電話後，張野那頭鬧哄哄的，明顯是在酒桌上。張野與他說話之前還對那頭的人吆喝著多喝些，然後才對他這頭喊了一嗓子：
“哎呀！徐主任，給我打電話真是稀奇啊！你這電話一來，我一會兒還能多喝一瓶茅台！”
張野的舌頭有些大，但腦瓜還算清醒。
“張野，下午有時間嗎？我有事找你。”
“有。”張野立即說道：“徐主任找我，我隨時都有時間。”
“那好，咱們下午見個麵，你來我辦公室吧！”
“好。”張野說。
臨下班前，張野如約來到了他的辦公室，臉喝得堪比關公。見到了他，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縫，滿嘴酒氣地說：
“徐主任，找我有啥重要的事？”
他先將辦公室的門關上，關門之前他又瞅了瞅走廊有沒有人。張野見狀，笑嘻嘻地說：
“整得還挺神秘的，到底啥事啊！”
他也不廢話，走到辦公桌旁，將抽屜裏的錢拿出來遞到張野手裏，直截了當地說：
“這是你給柳教授的錢，給退回來了。多餘的話我不想說，你自己尋思去吧！”
張野的腦瓜兒一時沒轉過來，著實愣了愣，才有些茫然地問他：
“這打哪說的？老柳頭用我的藥了呀！怎麽會不要我的錢呢！”
“藥可以用，但錢就不用了，柳教授不走那過場，希望你能明白和理解。”
張野突然笑了，掂了掂手裏的錢，頗有味道地對他說：
“這年頭正經的醫生太他媽的少了！就我那位老子爹還顛顛地跟在我屁股後頭要回扣呢，少一分都不行！老柳頭還真不簡單！徐主任，賣了幾年的藥，這回真讓我見識了什麽是白衣天使！”
“咱們有空再聊吧，我要回家了。”他說。
張野伸手一攔，就把錢往他兜裏塞，話裏有話地說：
“徐主任，這錢你留著，想咋花就咋花，我和老柳頭這橋也不能讓你白牽。”
麵對張野的糾纏，他有些惱了，忍著氣說：
“張野，你再這樣我就趕你出去了！你讓我說幾遍才懂，柳教授是因為你的藥管用，不是為了要回扣！”
張野眼見他的臉色微變，隻好將錢收回，笑著說：
“行，那我明白了，細水長流嘛！以後缺錢了就和兄弟我吱會兒一聲，好使！”
張野剛走，張葉青就找上門了，笑嗬嗬地問他去醫務處的事情考慮得怎麽樣了？他用餘光一掃，張葉青的手腕上戴了隻新表，料想這就是溫馨送給人家的那塊瑞士手表，不禁一頭疼。
他為張葉青倒了一杯茶，然後才委婉地表示自己夠戧。言語間有意指向盧塵和李有恩，論資曆、論職稱、他們都不錯，自己在行政方麵不如他們。
張葉青隻當他在謙虛和客套，繼續說道：
“小徐啊！你是真的有這個能力呀！咱們朱院長經常在我麵前誇你，說你是個有為青年，前途不可估量！既然你有這方麵的能力，又是黨員，本應為院裏做一些事呀！”
他苦笑一聲，為難地說：
“我知道溫馨在你麵前沒少為我做工作，她一個女人家，真要對你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你別見怪，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很清楚自己的條件，我這個人做不了行政，所以張副院長還是找別人吧！”
張葉青的臉明顯陰暗下來，沉吟半晌，有些不快地說：
“我說小徐，你什麽意思啊！是在告訴我你媳婦拿錢砸鴨腦袋嗎？我就奇了怪了，不想做為什麽還要拚命爭取呢？院裏決定給你這個機會了，你又臨陣退縮，這還讓我怎麽做人？”
說完，張葉青扭頭就走了，氣得門都沒關。他一屁股坐進了椅子裏，一片愁雲浮上眉頭，心裏感歎了一句：
“溫馨啊！你做得這叫什麽事啊！”
一清早，他剛到醫院就被劉教授叫到了辦公室。
“雲輝啊！有個手術你來負責吧！”
“什麽手術？”
“他是第四軍區的參謀長賀忠誠，有冠心病史，始終用藥物維持，近幾年心絞痛發作頻繁，還出現了咳嗽咳血，這才引起重視，檢查後發現身體裏有枚子彈。”
劉教授指著心區的位置，給他解釋：
“你看，在這裏。它的周圍已經被纖維組織包圍了，足有五公分大，之所以出現心前區劇痛是因為它壓迫了肺動脈。肺動脈長期處於壓迫狀態，已經導致了這段動脈血管出現了壞死，失去了部分組織功能。患者不但有壓痛，還因長期心髒供血不足而使冠心病的症狀加重，這才出現了腦供血不足的情況，所以我們現在必須得把它給取出來。”
“這個手術為什麽讓我來做？”他不解地問。
“人家指名讓你為他做手術，就是衝你這個名來的。他在VIP二病區931病房，病曆已經在電腦裏了，一會兒去看看吧！順便把手術時間安排了。”
“知道了，老師。”
他從劉教授的辦公室裏出來後直接去了931病房，剛一邁進去他就認出來是誰了，原來劉教授說的賀忠誠參謀長就是賀敏敏的父親賀老爺子。病房裏除了熟睡著的賀老爺子外，有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身影，賀敏敏，病床邊還有一個嬌小的身影，小手始終握著賀老爺子粗大的手掌，那雙晶亮黑漆的大眼睛一看就是敏敏的再版。
敏敏見到了他，很自然地叫了他一聲雲輝。微笑依舊那樣迷人，並向他解釋說，這次是特地來找他的，希望他能給賀老爺子做手術。說完後，還不忘自我解嘲一番：
“真沒想到，有一天我會在這裏請求你為我爸爸做手術。”
“我也沒有想到會是伯父。”他也笑著說，實在沒想到會是他們。
敏敏又給賀老爺子掖了掖被子，繼續說道：
“現在黑龍江省最年輕的心血管外科專家就是你了，你的手術刀不知救了多少人的命，真是讓我佩服。看來你的信念是對的，至少今天印證了這一點，看到你這麽成功，我也很為你高興。”
他勉強地笑了一下，敏敏的客套話讓他很不舒服。
“謝謝你信任我。”
“雲輝，以前不管發生什麽，我都希望你不計前嫌！我找不到可以為我爸爸做手術的人，現在隻有你能救我爸爸了，你一定要救我爸爸啊！”
“好，一定。”
“雲輝，我爸爸什麽時候可以做手術？”
“很快，我會盡快安排。”
“手術難做嗎？”
“不難做，很簡單。”他輕描淡寫地說。
說完，他上前弓下身子捏了捏那小女孩兒的臉蛋，展開一個陽光般的微笑。
女孩兒很可愛，也很懂禮貌，嘴甜地叫他叔叔。
“叫什麽？”他笑著問。
“楊曉潔。”
“嗯，好名字。”
“徐叔叔，你一定要救我姥爺哦！”女孩兒說。
“好，叔叔一定盡力幫忙。”
他又和孩子聊了一會兒，才直起身子問敏敏：
“楊剛和賀軍怎麽沒來？”
敏敏告訴他，楊剛在封閉訓練，根本不知道她爸生病的事。賀軍兩年前被調去了四川，和嫂子一直沒有回來過，即使通知了也回不來，隻能幹著急，所以就沒敢告訴。母親一直癱瘓在床，自然也沒辦法來醫院照顧。他一聽，很顯然所有的事都壓在敏敏一個人身上，不由地深深看了她一眼才退出病房。
他沒走幾步，就被後麵追過來的敏敏叫住了。
“雲輝，我們再聊幾句好嗎？”
“好，但現在不行，我還有別的事。”
回到辦公室，他仔細研究了一下賀老爺子的病曆，子彈被纖維組織包圍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纖維瘤，死死地壓迫在肺動脈上。因為動脈血管出現了壞死，隻能行開胸術取出子彈，切除掉纖維瘤，還要將壞死的動脈血管切除掉，換上人工血管，整個手術做下來是相當的有難度。
他靠在椅子裏思考了好久才讓護士叫來敏敏，將手術中的一些細節和風險，以及賀老爺子現在的身體恢複情況一並向她說明。還沒等他說完，敏敏的眼淚就撲簇簇地掉了下來，流了一臉，哭得他心裏也跟著難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