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傳人

文革傳人 名博

曾是俄國媒體明星,他現在是烏軍的一名下士----紐時文譯

文革傳人 (2025-08-25 21:07:13) 評論 (0)

By M. Gessen Opinion Columnist, reporting from Kharkiv, Ukraine

文章鏈接:Opinion | A Star in Russia’s Media World Joins Ukraine’s Army - The New York Times

幾年前,彼得.儒紮文(Peter Ruzavin)還是俄羅斯反對派新聞界的神童。他18歲起就擔任記者,後來在俄羅斯知名的獨立頻道TV Rain擔任主持人。之後,他作為一名播客,報道俄羅斯監獄和烏克蘭戰爭。如今,34歲的他是一名身穿烏克蘭軍服的下士,在哈爾科夫(Kharkiv)的一個無人機部隊服役。“我覺得自己很幸運,”我最近去哈爾科夫看望他時他告訴我。

可以肯定的是,如今大多數住在哈爾科夫的人並不認為自己幸運。這座烏克蘭第二大城市距離前線僅20英裏。在市中心,每走一個街區,都能看到被炸彈炸碎的窗戶被木板封住。在東邊的郊區,一整排蘇聯時代的高層公寓樓都成了廢墟。對儒紮文來說,與基輔(他曾在那裏生活過幾年)怪異的近乎正常的環境,或與他的許多前同事最終定居的西方國家首都的文雅環境相比,這座城市外顯的戰爭環境是一種解脫——更不用說莫斯科(他在那裏長大並成為一名記者)令人眼花繚亂的炫富環境了。

我和儒紮文在莫斯科媒體界有很多共同的熟人。他們大多逃離了俄羅斯。有些人流亡在外,繼續為俄羅斯自由媒體擔任記者。其他人則試圖通過支持國內的政治犯、幫助俄羅斯人逃避兵役或向烏克蘭武裝部隊捐款來推動反對普丁的戰爭。而儒紮文則成為烏克蘭戰爭努力的一部分。“這真的是一種榮幸。”

很長一段時間中,比任何人預料的都要長,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感覺就像一場不可思議的異常事件,一次離奇的生活中斷。它會結束,哈爾科夫會再次擠滿國際學生,敖德薩(Odesa)的海灘會擠滿遊客,數百萬逃往西歐的人——其中大多數是婦女和兒童——會回家。如上的一切現在看來似乎不再可能。沿著750英裏長的前線,一場塹壕戰在持續絞殺中。烏克蘭的城鎮幾乎每夜都遭受俄羅斯的轟炸。去年,哈爾科夫開設了第一所地下學校;與其它帶防空洞的學校不同,這所學校完全是一個防空洞。西方媒體充斥著關於結束戰爭談判的報道,但在烏克蘭的實地,這些談判看起來就像一場空洞的表演。

 “我內心已經接受了普丁還會在位15年的事實,”儒紮文說。“隻要普丁還在,戰爭”——或者說戰爭威脅——“就會持續下去”。戰爭就是現在的生活,在可預見的未來也是如此。而儒紮文此刻對生活的態度即使在優渥環境下生活的人也不常有:他每天都感覺自己正處於該在的位置,做著該做的事情。難怪他稱自己很幸運。

儒紮文最初萌生參軍的想法是在2023年夏天,當時他正和妻子娜塔莉亞.古梅紐克(Nataliya Gumenyuk)在喀爾巴阡山脈(Carpathian Mountains,羅馬尼亞的名山,蔓延至烏克蘭最東端)徒步旅行。古梅紐克是烏克蘭最知名的記者之一。幾周後,他告訴了我這件事。他說他已經決定,但很明顯,他自己也還在適應這個想法。

“再寫一篇關於戰爭的報道有什麽意義呢?”他問道。

我自己也寫過好幾篇報道,所以明白他的意思。很多其他記者也明白。無論你多麽努力,這些故事都會變得重複。人們開始忽略它們,或者像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曾經寫道的那樣,閱讀它們隻是為了安慰自己“不是造成苦難的幫凶”。

因為儒紮文娶了一位烏克蘭人——儒紮文和古梅紐克於2017年結婚,並在白俄羅斯舉行了婚禮,以便來自兩個交戰國(俄、烏已處於俄國大規模入侵前的交戰狀態。譯注)的朋友都能參加——儒紮文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烏克蘭。普丁全麵入侵後,他是少數幾個能夠在那裏工作的俄羅斯記者之一,也是唯一一位長期駐紮在烏克蘭的記者。他製作了一個關於入侵最初幾個月的寫真、原創、令人心碎的播客。那同時,古梅紐克發起了一個由記者主導的項目,記錄俄國在烏克蘭的戰爭罪行。戰爭第一年的大部分時間,他們一起在烏克蘭旅行,穿著黑色防彈背心和頭盔,頭盔上用粗體字寫著“PRESS”(新聞媒體)。隨後,儒紮文逐漸意識到,用新聞手段對抗侵略是徒勞的。

我理解儒紮文的沮喪,但他的決定讓我大吃一驚。他是一位非常優秀的記者,一位勇敢的記者,一位技藝精湛的講故事人。他也是一個非常瘦弱的人,從小到大的主要業餘活動是合唱團。在前線,他的身體怎麽能比他的言語和聲音做出更大的貢獻呢?

今年夏天我去看望他,在哈爾科夫附近步行和駕車的兩天裏,他告訴我他也一直在思考同樣的問題:“誰能做出更大的貢獻:烏克蘭士兵儒紮文,還是俄羅斯記者儒紮文?” 記者很難衡量自己的影響力,但軍隊有一個非常簡單的標準:“殺敵數量”,無論是擊殺敵方戰鬥人員還是摧毀俄羅斯裝備。儒紮文對兩者有了抉擇。“我得出的結論是,烏克蘭士兵儒紮文可以做出更大的貢獻。”

烏克蘭武裝部隊專門為外國人設立了部隊編製,其中包括幾個專門為俄羅斯人設立的部隊,但儒紮文希望以烏克蘭居民的身份作戰,而不是局外人。在等待加入烏克蘭旅的待批期間,他接受了訓練。他學習射擊,學習駕駛無人機。最終,他獲準加入烏克蘭國民警衛隊第13旅,該旅更廣為人知的名字是Khartiia(哈爾科夫民兵)。該旅最初是在俄入侵開始後由一群基層誌願者組成的,就像其他幾支烏克蘭軍事部隊一樣。

2024年春,儒紮文離開基輔,加入Khartiia進行基礎訓練。他為可能的第二季播客錄製了音頻,並在訓練和服役期間繼續錄製。他仍然是一名記者,隻是現在他既是記者又是士兵。然後他上了前線。不到一個月,他和兩個夥伴就遭遇了炮火。當他們試圖撤退時,一枚炮彈在附近爆炸。儒紮文倒下了——他的腿被擊中。他看到另一名士兵倒在離他僅一碼遠的地方,頭盔被打碎,臉也僵住了。你可以從他的錄音裏聽到整個過程,包括儒紮文想起那名士兵還有兩周就要休假回家探望家人的那一刻。

儒紮文一邊爬著,一邊喘著粗氣,嘴裏發出一長串髒話。

 “你用止血帶了嗎?”另一個男人的聲音插了進來。

 “止血帶?給我自己用?沒有。(我的)不是那種傷口;隻是割傷。”

聽起來那個重傷的士兵正試圖站起來。有人讓他別動。

 “可憐的家夥,”儒紮文又咒罵了一句。“他躺在那裏,對什麽都沒有反應,而我們還在遭受炮火襲擊。然後他就開始尖叫。我確信他……”

受傷的士兵痛苦地尖叫起來。     

 “他的脖子也中彈了嗎?”

“是的,脖子也中彈了,”儒紮文回答道。

救援終於趕到。儒紮文和他的朋友一起被車送去了醫院。不知不覺中,他不再咒罵,而是溫柔地安慰著他的夥伴,說他就在他身邊。

奇跡般地,那名重傷的士兵活了下來。儒紮文自己去醫院的錄音顯示,他的傷勢相對較輕,而且他更害怕針頭而不是炸彈。幾周後,他帶著第一枚勳章重返軍隊。然後,他停止了錄音。或許就在那時,也就是2024年夏末,他不再是記者,而是真正成為一名士兵。他編輯了自己那之前的錄音,但還沒有發布。這個播客需要一個新名字。第一季的標題是“Fuxx the War”。這個品牌已經不再適合了(儒大俠認為普丁還會再打15年,譯注)。

儒紮文目前不在前線。他整天開車四處奔波,解決一些零散的問題,但大部分情況他都無法告訴我。總得把東西送到某個地方。需要勘察一下用於演練特定無人機操作的訓練場。他開車在前線附近來回穿梭,沿著兩旁布滿漁網的鄉間小路行駛——漁網是臨時搭建的圍欄,用於保護車輛免受無人機攻擊。儒紮文第一次到訪這些地方是在2022年秋天,當時烏克蘭的第一次反攻解放了哈爾科夫郊區。當時,道路兩旁停滿了載滿俄羅斯特種部隊士兵燒焦屍體的巴士殘骸。現在,這裏隻偶爾出現一些加油站或公交車站的廢墟。路邊的田野荒蕪著,長滿了白色、藍色和紫色的花朵。

軍人們會運用以前職業生活中的所有技能。一位廚師搖身一變,成為了一位出色的部隊指揮官。一位仍然保持著音響DJ裝扮的前DJ,是旅裏最優秀的無人機飛行員之一。這是一場人民戰爭,一場融入城市生活的戰爭。儒紮文注意到,他所在的無人機部隊的控製室看起來就像他以前工作的電視台控製室:屏幕沿著牆壁排列,中間擺放著一堆鍵盤和手柄。“隻是沒有時間去推敲,去準備,去構思,”他說,“就像24小時不間斷直播一樣。”

在哈爾科夫,他和其他幾名士兵住在一套租來的公寓裏。很少有烏克蘭軍人住在營房裏,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睡在營房裏會讓他們很容易成為攻擊目標。公寓裏全是瓷磚、鏡子和漆器,公寓主人可能覺得是奢侈的象征。除了浴室裏幾把牙刷和剃須刀,以及角落裏堆放的幾個行李袋外,很難相信這裏真的有人住。因為此刻的住戶隻是來這裏幾個小時,洗澡、睡覺。

儒紮文過去喜歡睡覺。職業生涯的大部分時間裏,他都在努力尋找自己的工作空間,不用去辦公室,也不直接向任何人匯報。令他驚訝的是,他發現自己喜歡新生活,盡管他睡眠時間少了很多,無法掌控自己的日程安排,也幾乎無法自主。但話說回來,他擁有世界上所有的自主權。“戰爭給你這種感覺,這種能說通的感覺、做著有價值的事情的感覺,”他告訴我。在一個三年半以來一直飽受戰火摧殘的國家,在一個其存在本身人遭質疑的國家,被那些有能力摧毀它的身在遠方人質疑,一名軍人擺脫了無助感,這感覺就像是一種終極的奢侈。

譯後注:在時值“紀念日本投降80周年”這個反法西斯侵略戰爭的重要曆史時刻,這篇一位俄國人在烏克蘭幫助抗擊俄國侵略軍的故事被本老漢讀到。其中的主角預期普丁還會把侵略戰爭進行15年。預祝那個侵略戰爭不會持續那久。也預祝儒大俠能存活下來,日後可以以第一人稱的方式告訴後人這個新的反侵略戰爭的故事。

譯後注2:原文有許多前線照片。可惜轉貼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