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多年想起一句不妙的話：女怕嫁錯郎——母親節非甜品（10）

要說，桃子的丈夫老高，曾有一段相當不錯的人生軌跡。

就算有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也未必料到，在軌跡終端接站的，是一張輪椅。

點開軌跡圖，滿目的絲滑順暢。長長的新月弧線重重疊疊，彷佛鴨嘴筆蘸著星光，在天幕上劃出的一道道流線，標繪出老高在中美間來來回回的航班。

不過在他心底，還藏著一份外人看不見的“隱形成像”：那一圈又一圈的優遊回轉，正以穩健的螺旋式上升，不斷地帶給他蒸蒸日上，雲蒸霞蔚。

尤其是當他依稀看到，一尊高位就在雲端，指日可待，更是目光堅定地將其鎖定。

飛機上望著雲端深處，他常常著迷地想：那尊高位，可不是兒時在漫畫書中見過的“玉帝寶座”，——可以被猴哥一棒打翻的海市蜃樓。那是他通過半生社畜的頷首伏低，才冷不防迎入視野的CEO交椅，又怎能不乘風禦氣，追星趕月地奔赴呢？

在那之前，生化博士出身的他，在n家實驗室裏做了n年的“白袍工蜂”。

年過四十後，他終得立足，於南加州一家老美製藥公司任中層領導，——卻也受盡夾板氣。

上麵的老板嫌他出活慢，手下的老美說他英文爛。“Sandwich manager”，是他向初識者介紹自己職位的常用語。

除了負責團隊的預算和管理，他大半時間投身於業務，帶小組研發癌症靶向藥。

靶點的發現過程，曲折艱難，不難的是周圍的家夥們把自己當靶子，頻頻攻擊。

前邊有供應部門催進度，逼數據；後麵有質檢部門挑毛病，拖進度。左鄰是平級研發團隊，爭設備、搶人才、挖牆腳，逮著機會就PK他；右鄰則是財務部，嚴審核、勤刁難、卡報銷，三天兩頭就KO他……

於是每天上班，堪比困獸在籠子裏打轉轉，靠到處搖尾乞憐混口飯。

這日，好不容易遇上平日態度溫和的HR副手，卻小聲地告訴他：Gao，做兩手準備吧，聽我們頭講，公司最近不大妙。大老板總喊缺錢運轉，正在通過投資銀行廣招融資，又抱怨平級設了好幾個研發組，太浪費成本，準備關掉一大半……

那天下班後，老高叫上手下兩個要好的，一起出去喝悶酒。到家後走路左搖右晃，宛若踩船幫。

桃子見狀，忙給他沏壺茶，端至沙發前說：瞧你這路走的，一路東倒西歪，是不是喝多了？

老高一揮手，反駁：別瞎說，就我這海量，年輕時喝趴一桌子人，我卻是不倒翁，今兒一個都沒趴下，我更是要不倒翁一般地走回家。

？——桃子懵圈，心說：你最後這句，跟我的“瞎說”有區別嗎？

打愣的當兒，老高已倒在沙發上，說話含混，還順嘴角漏口水。

知道丈夫三高，除了經常幫他拿藥，桃子也備了血壓計。她第一次見丈夫流口水，便把它拿過來，又試圖挽起老高的袖口，為他測血壓。

老高一撥拉，舌根硬硬地抱怨：我這正煩著呢，血壓計能測出我心煩的度數嗎？拿走拿走，別再添堵！

隻是轉眼間，老高也被一撥拉，而敢推開他的人，正是他最喜歡的幺兒，——四小。

四小本來跑過來找媽媽，一見老高伸出雙手，立馬推開，說讓媽咪抱。

老高訕訕地收回雙臂，望著桃子懷中的老幺，歎口氣，提出連自己都答不上的疑難問題：四小啊四小，本以為你出生後會給爹帶來四平八穩，卻怎麽總是四麵楚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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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剛上班，老高接了個內部電話，通知他去見上司的上司的上司，——頭號大老板。

老高邊走邊心裏打鼓：TM的，炒魷魚就來個痛快的，幹嘛非要“朝見聖上”，難不成推出去之前，還要先賜一道罪名？

哪成想見麵後，大老板噓寒問暖，還破例給他泡了個茶包，又大談最近電視上播放的高爾夫賽事。

接過茶杯時，老高的手直抖，心說，眼前這位我一年到頭隻能在公司內部的高爾夫友誼賽上搭個話的至尊，怎麽今天這般親民？而且還大談賽事，難不成想通過高爾夫跟我套近乎，勸我把裁員說成“自己另謀高就”，以省掉遣散費？

哼哼哈哈十來分鍾後，老高熬不住了，就故意看了看表，變相催問：別扯了，說吧，今天找我到底有啥事？

大老板就放下茶杯，正式開談：Gao，坦白地講，近期資金運轉遇到難關，我麵臨著組建公司以來的最大危機，深感身心疲憊，恨不得一走了之。可這麽大的機構在運轉，百十多號人靠這裏吃飯，衝動怎麽能行呢，還是得坐下來深思熟慮，找出對策……

老高聽到此，心裏不由得生出一個悲壯的提醒：死刑的宣判即將開始，老高，請你做好迎接處決的準備吧。

可出乎他的意料，大老板突然轉折了：幸運的是，危機之前遇轉機，我們通過銀行專員發出的融資資料，被中國的兩位富豪看到了。隻是他們的合作意向，並非向我方單純注入資金，而是要出錢收購本公司，以加快他們申辦投資移民的整個進程。據那位專員說，如果我方發出邀請函，中方很快就會來美談判，親臨公司做現場考察。

說到這裏，大老板咂了口茶，之後往前探探身子，一副你知我知的親密口氣：雖說吧，這收購並非我的本意，但財務困境就在眼前，我不願錯失良機，於是也想派人去中國，摸清對方的底細，看看他們到底有多大的實力，盤得起我們的要價……

話到這裏，隨便一個正常人，都能猜出大老板的下話，更何況多年前就測出IQ值跟笛卡爾造平手的老高。——當然，對於這個亮眼成績，當時的實驗室裏人盡皆知，但也沒人較真這到底是出自官方測試，還是被測者自己公開的報數……

果真，大老板的下言，毫無懸念地進入老高耳中：Gao，你也來自中國，中英文都不錯，身上又自帶很快就會獲得對方信任的同胞感。因而在我的召集下，經過幾輪高層會議的協商和表決，公司決定派你做代表，與中方接洽、協調溝通、參與談判等等，並去中國進行考察。

大概是想讓隻聽不答的老高消化消化內容，大老板戛然而止，起身為老高添水。

而此時此刻，瞄著他後背的老高，早就緩過神來，清淩淩地感到自己的體內，正有某種生物如驚蟄乍醒，蠢蠢欲動。

——那可不是進門前被嚇趴趴的“魷魚”，倒似是一條困守礁石多年的“海鰻”，重啟發達的嗅覺，躍躍欲試地準備著，——鹹魚翻身。

我就是一個小manager，你覺得，我能勝任這麽多的重任嗎？——大老板回來後，老高已經鎮定自若，有備而發。

不用那麽擔心，據說那兩位富豪，有著中國商人平易近人的好習慣，常常是邊吃飯邊談生意，酒足飯飽後，交易也就定了。更難得的是，他們有見識，很西化，喜歡打高爾夫，——這種在他們眼中為高端人士所喜歡的高級運動，你剛好也擅長，因而你是綜合考量下的最佳人選。

老高聽罷，心裏是一陣爆炸式的驚喜，彷佛剛剛完成18洞全程0失誤的最後一杆。那種令人心潮澎湃的成就感，遠遠勝於他平日與任何球友爭奪而得的任何獎項……

為了在公司年度賽上接近這位也愛打球的大老板，自己曾於自家後院的彈丸之地，苦心經營，揮杆苦練，又先後弄進三條大狗，防地鼠破壞迷你球場……如今就在準備卷鋪蓋走人時，竟聽到因為打球被加分揀選，這是TNN的交了什麽樣的逆天好運啊！

——當然，在老高關於“苦心經營”的成本核算中，從未計入妻子桃子的助力和奉獻。

抑或是不愛表功，抑或是懶得溝通，桃子並未提過，為了平息三犬爭鬥，為了防止老鷹抓魚，為了後院的錦繡和平，她是如何撐著患血漏的身子，拖著虛弱的腳步，在瘋忙一個家和四個娃之外，為丈夫所承擔的辛苦和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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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老高也開始履行承諾，頻頻回國摸清中方底細，——結果摸著摸著，就摸進了夜生活場所，甩幾個錢，買來性價比超高的爹味享受。

在他心裏，這趟國回的，可真是太滋潤了。乘商務艙住酒店拿補助費不說，還無意中被賦予廣闊的空間，讓他可以挖掘出不設限的“隱形福利”。

作為正值壯年的有心人，他怎能不趁此大好機會，去補足那些在美國作為上班族、既無風氣也沒精力去尋找的樂子呢？又怎能不竭盡所能地全力追償，當年同輩海歸在回國後輕易擁有的享樂權？

更何況到處都是物美價廉、暗香浮動的誘人景色——

譬如說剃個頭吧，小姐姐會主動送你捶背，捶著捶著你的脊梁骨就給捶得鬆垮垮了；再說洗個腳吧，大妹子會自動幫你搓腿，搓著搓著你的大腿根就給搓得麻酥酥了。

待到洗個澡還非要幫你全身推拿時，送大禮的時刻就要王炸。而當推到不該推的部位，拿起不該拿的東西，也就是你快意出擊的時刻，——有時候連瞄準都不必，就直接打飛機了。

反正也不想跟這些在他眼中身處鄙視鏈中最底端的賤人們談情說愛，最低的支出，最大的享樂，何樂而不為？

隻是久而久之，彈藥不足，內裏掏空，堪比中國古代經典淫物，——西門慶大老爺一樣，元氣衰敗，龍根不舉……

一次從國內回來後，老高先到公司向高層匯報工作，天黑了才到家。

見全家人圍著飯桌等他開飯，喜上眉梢，拉著行李箱，晃晃悠悠地直奔餐廳。

桃子迎上去，接過行李箱推靠一邊，湊近他聞了聞，問：沒出去喝酒吧？怎麽走路又不穩，是不是這趟回國太累了？

老高擺擺手，來句俏皮話：累啥累，我在國內一切都好，一切都順，順得像無聊的劇本，返美回家，都成了反轉劇情。

說完，就彎腰欲抱已上小學的四小。四小一出溜，下了椅子，躲在桌下怯生生地看著許久未見的爹，似瞧遠古來的生物。

老高雙手落空，就湊過去摸著幺兒的腦瓜，滿臉慈愛地說：四小啊四小，你沒給爹帶來四平八穩，卻給爹帶來了四通八達！上次我真是錯怪了你，快快起來，讓爹地親親你。

四小一聽更怕了，轉到二小三丫的腿中間，躲而不出。

自打大丫離家上大學後，二小三丫漸漸懂事，對幺弟包容了很多。隻是每次聽到父親誇幺兒，逆反心理便不請自來。

此刻倆人心照不宣地低頭開吃，既不理父親，也不管弟弟，弄得四小隻好等媽過來找他，才從哥姐的夾縫中，慫慫地鑽出來。

老高一看桌上有自己最愛吃的紅燒肉，立馬從行李箱裏找出那兩位富豪送他的茅台，自己斟滿，一口見底，連幹三盅。

第四盅還沒喝，喉嚨開始冒煙，忍不住一陣劇烈的咳嗽，把對麵的孩子們震得直皺眉頭。直到喝上老婆遞過來的熱茶，方得平息。

轉回頭來，見二丫三小皆一臉嫌棄，頓時不爽。

他用筷子點搭著兩娃，振振有詞：怎麽，你爸咳嗽幾聲，你們就看不起？我可告訴你們，你爹地在中國，可是把業績喝到手的能人。你們很快就會看到，你爸能一口幹的，不僅是酒，還有整個江湖！

中文並不那麽好的二小和三丫，頓時雙懵，在不約而同的對視中，同步交換質疑和默契——

敢情喝三杯，就爆咳得我們耳膜生疼，若沒完沒了地喝江湖，還不得把全家的耳朵震聾聾？不如趁他還沒開嗓，趕快回屋用耳機堵上耳孔，這樣被媽問為什麽寫作業還聽音樂，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回答道：不，想，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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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桃子忙完活，拖著疲憊的身子，摸黑上了床。剛躺下伸伸腿，就被老高往下退睡衣。

桃子指了指未關緊的門，黑暗中低聲勸阻：大半夜了別這樣，明早孩子們都要7點鍾上早課，我6點多就得起來，忙早餐和中午的3份便當。

老高卻說：你光想著孩子，你老公就不重要？現在是國內下午三點多，我有時差，怎麽能睡得著？再說了，這麽久沒見麵，難道你就不想我？

桃子所問非所答，隻說又累又困，側身以脊背相對。

想他嗎？——黑暗中她捫心自問，很快就聽見心聲：坦白講，沒那麽想，卻也不能說不惦記。

他是自己的丈夫，孩子們的父親，是六口人的經濟支柱，是這個家讓所有人感到完整和安穩的必要存在。

隻是不知從何時起，連夫妻間的床笫之事，也成了她為這個家著想的一部分。

——的確，連生帶流產七八胎後，她身心疲憊，做愛時總是暗生“再懷孕怎麽辦“的心理恐懼。這種恐懼如影隨形，虎視眈眈，令她在過程中毫無快感，有的隻是被動承受後的機械運動。

為了能找出“樂在其中“，她曾逼自己“拔高”，——往超出肉體層麵的方向拔，一直拔到視野開闊，高屋建瓴。

到了這個高度再一看，可不是嘛，古往今來，史實名著，情願去跟本不情願去跟的男人同眠共枕的女子，孤影依稀，堆疊得難以殫數——

朔風凜冽的大漠上，有為子嗣的和平安穩、而出塞和親的王昭君；雪域蒼茫的高原上，有為國家大局而遠嫁吐蕃的安樂公主。

而被作者哈代視為“最純潔女性“的苔絲，在爹死後為了一家能活下來，而不得不再次屈從那個玷汙了她貞潔的男人……還有，還有像自己這樣既進不了史書也入不了文學、為孩子和家委曲求全的的千千萬萬的平凡女人——

哪個敢說，每一次做愛都是因為愛本身呢？

就在桃子試圖以“拔高”、來尋求精神上的庇護所時，卻再次聽見老高抱怨說睡不著。

她假裝睡熟不吭聲，卻被他扳平身子，轉眼間蓋在身下。

桃子頓時嚇篩糠，心裏直喊上帝：主啊，快幫幫我，幫幫我吧！最近真是忙瘋了，忘記趕在丈夫回來前去續藥。自他上次離開，我已經個把月沒吃避孕藥了，可我不想再懷孕，我不想啊，求你保佑，保佑我啊……

明明是在向上帝呼求，可淚水卻順著眼角，一顆接一顆地無聲滑落，——與丈夫在自己的身體裏進進出出的律動，悲喜交錯。

不知是禱告得到應許，還是對方體力不支，老高做著做著，忽然停了下來。

他趴在她身上一陣喘息後，翻身下去了。

像從雷峰塔下解救出來的白娘子一般，桃子終於解脫，暗中舒了口氣。

可聽到先生趴在那裏繼續喘息，她趕緊抹了下眼角，坐起來撫著他，疼惜地嗔怪：坐飛機本來就折騰人，你又有高血壓，還偏要喝那麽多酒。上次你走後我才發現，回國前給你準備的藥，都被你扔在書房的抽屜裏，根本就沒帶。你總這樣不管不顧，身體怎麽能吃得消呢？

別剛回來就嘟嘟囔囔，好不好？——老高打斷桃子，不爽地警告：再絮叨些沒用的東西，我以後幹脆不回來了。

說完後就翻身下地，披上睡袍往外走。桃子問去哪，老高悻悻地回了句：讓你叨咕得心裏悶悶的，上廁所去衝個澡。

借著地腳燈的熹微亮光，桃子望著老高的一坨背影，忽然間就想起當初談戀愛時，母親提醒過的一句話：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閨女你要慎重，媽看著不妙啊。

不過那時候年少純稚，最上頭的，就是愛情。母親的話，讓她一度心生疑團，但很快就被男歡女愛，驅趕得無蹤無影。

未料再拆解“不妙”二字，竟已經是四孩之母的一把年紀，真可謂：“不女少”……

然而，就在她漫無邊際地胡思亂想時，忽然聽到“咚“地一聲，有人摔倒。

也顧不上正在睡覺的孩子們了，桃子趕緊下地，邊走邊喊：老高，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