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紐約心理治療師喬納森·阿爾珀特(Jonathan Alpert)在《新聞周刊》上發表了一篇文章,標題是:《我們每年在精神健康護理上花費3000億美元,為什麽這反而讓我們更不健康?》。阿爾珀特指出,盡管美國人對心理健康的投資節節上升,僅2023年就達近3000億美元,但人們的焦慮感、脆弱感、藥物依賴程度卻比以往更嚴重。
這是個令人不安的矛盾:我們投入越多,情緒卻似乎越糟。
阿爾珀特直言,這樣的心理健康係統不僅未能培養出更堅強的個體,反而鼓勵了一種逃避不適、過度依賴安撫的文化。他寫道,現代治療更多時候是在“縱容”,而非“治療”。它不再挑戰人去麵對內在的衝突、關係的痛點、成長的代價,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快速舒緩不適感上。治療不再是改變,而成了一種可消費的情緒服務。
這番批評,對西方心理治療圈而言,無疑是重擊。但它也為我們華人提供了另一個重要反思的視角。
如果說“老美”在心理治療上走向了情緒脆弱的極端,那麽我們華人,是否又走在另一個極端——對精神與心理健康幾乎完全忽視的漠然與吝嗇?
我們習慣了靠自己扛,不輕易尋求幫助。哪怕長年累月深陷焦慮、失眠、人際衝突或情感麻木,我們依舊咬牙硬撐,甚至連為自己的心理健康花一點點錢都覺得“太奢侈”、“太丟臉”。
我曾遇過一位女士,因婆媳關係緊張與丈夫矛盾重重。她有過看心理師的念頭,又不願意花錢。可她卻選擇花5000美元帶婆婆去旅遊“改善關係”,結果旅途中矛盾激化,最終家庭破裂走向離婚。
這不是個案。我們常常願意在物質上投資——買房、換車、孩子的補習費,但在心理上,我們卻貧瘠得令人心疼。我們的文化中,幾乎沒有“心理健康”的概念。我們對“健康”的理解,還停留在沒有病痛、身體強壯。我們對“生活”的期待,往往隻看收入、學曆、社會地位,卻忽視了心靈的平靜與自我實現。
更深一層的障礙,是羞恥感。對許多老中而言,“有心理問題”幾乎等同於失敗、丟臉、精神異常。去看心理師,好像是一件需要藏起來的事。可這恰恰也是我們身心失衡的根源:我們否認內在的痛苦,卻任由它悄悄腐蝕我們的親密關係、自我價值感,乃至身體健康。
阿爾珀特的文章也提醒我們:並非所有的治療都真正有效。一個美國人可能會因為“不喜歡老板指揮”而感到焦慮並尋求支持,而他們的治療師可能會給予充分的共情和認同——“你值得一個懂你的上司”。但如果同樣的情緒發生在一個華人身上,問題的根源可能截然不同:或許他從小就沒有機會發展出自己的意誌與判斷,從未真正活過“做自己”的人生。他的問題不是某一個老板,而是“沒有自我”。
這時,如果心理治療隻是溫柔的安慰、強調情緒的合理性,那就錯過了一個最寶貴的機會:幫他看見自己失落的核心,走向真正的整合與成長。
阿爾珀特強調,真正有益的心理治療應該不怕“讓人不舒服”。成長本就不輕鬆,它需要麵對矛盾、承認脆弱、質疑舊信念。有時候,它甚至要穿越羞恥與恐懼。這是一次重建的旅程,不是舒適的聊天。治療師也不該隻是提供模糊的支持,而應具備挑戰性的洞察力,陪伴來訪者突破舊我,重建新生。
我們都懂得“忍”——“心上插了一把刀”。但我們很少問:這一刀留在心上,它會帶來怎樣的影響?我們把創傷埋在體內,卻驚訝於為什麽我們的孩子也開始焦慮、抑鬱、壓抑情緒。心理創傷是會代際傳承的。我們越是裝作沒事,下一代越是無處可逃。
如果你真的愛孩子,請先醫治自己。
問題來了:我們這些既沒有完整支援係統,又不習慣表達情緒的華人,在一個以“縱容”為主的西式心理治療體係中,究竟如何找到自己的精神出路?
我們需要的不是更多的“美國式療法”,而是更適合我們老中文化的整合之路。
比如,結合東方哲學中的自我修煉、身體覺察、中醫整體觀,與心理學中對於情緒、創傷、依戀的深度理解。比如,不隻是告訴個體“你是”,而是幫助他找回內在的力量,重建與自己的連接。在這一點上,越來越多的療法(如IFS、正念療法、文化敏感的治療)正在努力補足傳統心理治療的盲點。
同時,我們也需要培養新的心理文化:
心理健康不是奢侈品,是基本的生活保障;看心理師不是軟弱,是成熟的表現;情緒不是負擔,是通向改變的線索。
結語
阿爾珀特的文章像一麵鏡子,不隻是照出美國治療文化的問題,也照出我們自己文化的盲點。當美國人意識到他們太過脆弱的時候,我們也該問問自己:我們是否早已硬到麻木?我們是否正在用“不花錢的忍耐”來換取“代價高昂的後果”?
療愈,不隻是去聊聊情緒,而是一次找回自己的過程。願你在這個過程中,越來越靠近真實,也越來越自由。
https://www.newsweek.com/were-spending-300-billion-year-mental-health-care-why-it-making-us-sicker-opinion-2074979
Published May 21, 2025 at 8:15 AM ED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