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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兒時滋味 ——童年憶趣(1)

劍門奇石 (2025-06-27 13:33:22) 評論 (0)
        我的同齡人都曾經曆過饑餓的年代,童年時代留存下對零食的美好回憶,可說是終生難忘。現今小朋友們的童年與我們相比不啻有天淵之別,他們不僅從來未挨過饑餓,父母惟恐他們不吃,變著法兒為他們選擇美味可口的各種食品。有時我也會去嚐嚐如今的兒童食品,想尋找童年時的味道,但總不能如願,腦海裏浮現出的總還是小時候吃的東西。


      大餅油條是早晨難得的早點,那得是早晨沒有粥吃時方能吃到的,那時候油條3分錢一條,大餅3分錢一個。在我們家鄉,油條叫油石灰(油炸檜),有時早晨偶爾買幾根油條蘸著醬油喝粥,那味道真的好極了;不過一般每人隻能分得半條,吃的時候不舍得一下就吃掉,這半條油條又一撕為兩,慢慢的推到嘴裏。大餅有甜鹹兩種,麵上都有芝蔴,鹹的裏麵有蔥花,如果同時買油條大餅,那就把油條捲在大餅裏,那是非常奢侈的早餐了。我有個小學女同學,有一個學期與我還是同桌,她家裏就開著大餅油條店,她有時會帶一付大餅油條送給我,因為油條比大餅長,所以她總把油條一折兩,捲在大餅裏,悄悄塞進我課桌,朝我莞爾一笑。小學畢業後,她因家中母親過世,與姐姐一起賣大餅油條,所以就不上學了,有時我還去她們家買大餅油條,她還會問起學校裏的事。在我去外地上學後有一年暑假去她家時,她巳因病過世,聽她姐姐說,臨死前,她要她姐姐把我送給她的一本《王爾德童話選》帶去,令我唏噓不巳,至今我還十分清晰地記得她朝我莞爾一笑,向我的課桌呶呶嘴的樣子,還有她穿的那件藍底紅花的長衫。

      粢飯糕也是用油汆的,也是3分錢一塊,賣粢飯糕的攤頭就在城隍廟旁邊,攤主是一個大約50來歲的女人。除了粢飯糕還有油氽油垜,那是用糯米粉做的,裏麵的餡兒鹹的是肉,甜的是豆沙,鹹的5分錢一個,甜的3分錢一個。我偶爾去她攤上買的都是甜的,有一天也想嚐嚐那肉垜的滋味,拿起時因為太燙,一撒手就掉到了地上,我趕忙想檢起來,她忙說不要了,又重新給了我一個。她總是一個人忙碌,也沒個幫手,聽常來我家的陶師母說她男人不將進(沒出息),吸白粉。陶師母家就在城隍廟隔壁,老聽到夫妻倆爭吵,突然有一天,聽她呼天嗆地哭起來,方知她男人死了。活著的時候天天吵,死了後她十分傷心,據說回鄉下老家了,後來就再沒見這位曾經送我一個肉餡油垜的那位好心女人了。

      故鄉可當做早餐的吃食,實在數不勝數,那需要坐在店裏吃的大麵、餛飩、團子、燒賣、湯包、小籠等一般是難得去光顧的。我小時候能吃到的早點心,最多的就是大餅油條與粢飯糕,有時會吃到方塊糕,那是用糯米粉與梗米粉按一定比例做成正方形,大約有5厘米見方,麵上有字,有的是雙喜,也有的福字,在線條的凹陷處可看到紫紅色的豆沙,上麵有一兩粒半透明的板油(豬油),這糕很甜,不過不經餓,起碼得吃兩塊,那就得1角錢,不劃算,我寧可吃3分錢一個的菜芯饅頭(我們家鄉把包子叫饅頭,而把饅頭叫大包子)。還有粢飯團,那其實就是糯米飯用毛巾揑成一個梭形,裏麵夾上半條油條,若是要甜的就放一些糖。另外有一種用糯米飯做的蒔團,裏麵擱上芝蔴,這兩種點心吃了耐饑,也便宜。我們故鄉的點心是非常多的,就以餅說吧,有盤香餅,油酥餅,拖羅餅,但那價錢貴,自打我們家生活困難後就再沒去買過。

      清明節到了,我家的祖墳在老家那邊的山上,自搬到城裏後,解放後就再沒去掃過墓。因墓被弄到不知什麽地方去了,再後來那兒開了個人工湖,應該是沉入湖底了。清明節在我們故鄉城外,走過三條橋,有個地名叫燒香浜,那裏在清明節前後熱鬧非凡,各種小吃都有,印象很深的是一種叫做青團子的,那是把糯米粉用一種綠色名叫漿麥草的瀝了汁拌和做的,所以顏色碧綠色,很好看,裏麵的餡是豆沙或是芝蔴。這裏有一種豆腐幹,叫山前豆腐幹,比菜場上買的小點,顏色也較黑,有一種特有的香味,每10塊用絲草紮起來,5分錢一紮,很好吃。再有一種名叫蠶豆豆腐的,據說是用蠶豆做的,大約有7~8公分見方的樣子,浸在水中,吃的時候就從水中撈起,托在掌心裏,用小刀切成小方塊,澆上蔴油、醬油、酸醋,滑爽可口,很便宜。還有豆腐腦,我們家鄉叫作“喚”(音),賣的人挑著一副擔子,一頭是個木桶,裏麵裝著水豆腐,另一頭是用一個木架子頂著一個方框,裏麵有蔥花、薑末、醬油,醋,辣油等調料,買的時候,小販用一個扁扁的小銅勺從木桶內把水豆腐舀在碗裏,那碗淺淺的,隻幾勺就滿了,再在上麵擱上虲皮及各種調料,這豆腐腦才2分錢一碗。還有一種油豆腐細粉湯,那擔子與賣豆腐腦的擔子稍有不同,一頭也是個木桶,裏麵是粉絲,另一頭下麵是個小爐子,爐子上麵有個方形的木框子,中間有個洞,正對著下麵的爐子,上麵按著個小鐵鍋,鍋子四周也擺滿了各種調料,還有切碎的油泡,吃的時候用手在木桶內撈起一把粉絲在碗裏,放上一點油泡屑,一起一個小小的竹爪籬內,一起放在鐵鍋裏略煮一會,再倒於碗中,擱上各種調料,這得5分錢一碗,小碗3分錢。

      夏天放暑假在家,常聽到“阿要吃紫熟菱”的叫賣聲,賣的人肩上抗著一個小芭鬥,麵上蓋著塊棉布,手裏拿著一個小小竹籃和一杆秤,有人家招呼買,就在竹籃內倒入一些菱,秤好後倒在買的人家桌子上。若是芭鬥內菱多,倒出來時還冒著熱氣,吃起來又香又糯。這紫熟菱在未煮熟時是紅色的,稱作水紅菱,生的也可吃,肉色潔白,嫩而水多,脆脆的,有的很甜,也有淡淡的。多年後我來到水鄉工作,那裏河道縱橫,水麵很多,農民在裏麵種上這種菱,漂在水麵上。有時市麵上也有一種與這種紅菱形狀一樣的野菱角賣,但個頭很小,顏色也不是紅色而是黃褐色的,也是四個角,但那尖尖的小角很硬,會戳手,吃的時候得用刀劈開。這野菱角小則小,但很香,特別在煮熟後。那年我去為一個小女孩的母親出診看病,那家很窮,小女孩小小年紀就去河裏采野菱煮熟了賣錢貼補家用, 我就是在她們家第一次吃到這種野菱角。以後每年野菱角成熟她來鎮上賣時也總會給我捎上一點,可惜有一年小姑娘去采野菱時坐在裏麵采菱的木浴盆不知怎麽打翻了,小姑娘跌入水中被菱角的枝蔓纏繞淹死了,令我十分難過。離開工作的水鄉多年以後,我在故鄉偶然遇見有人賣野菱角,又想起了傷心的往事,並寫了篇散文《野菱角》以紀念那位小姑娘。

      鄰近中秋,就有小販沿街叫賣糖燒芋艿,那賣芋艿的挑子,一頭是個深深的木桶,裏麵是燒好的芋艿,一頭是個木框,裏麵放著碗與調羹,那熱氣騰騰的芋艿是棕紅色的,又甜又軟,據說煮的時候放了堿,所以是這種顏色。中秋節後,白果也上市了,賣白果的往往賣到深夜,在寂靜的街上,他一邊用一塊小木板把白果在小鐵鍋裏翻炒,一邊拉聲拉調叫喚著:“香香咧白果,香是香來糯是糯,一分洋鈿買四顆”。

      冬天,我們學校門口,常有小販來賣烘山芋,那是現烘的,小販在一個陶甕的口上掛著用鐵絲串著一個個山芋,甕的底部燒著炭火,等山芋麵上流出油來就熟了,那又甜又香的味道真是好極了。還有挑著擔子賣黃連頭與鹽草頭,買的時候手托一張紙,把黃連頭或是鹽草頭放在上麵,再灑上一點甘草末,按照買的人需要隨便1分2分錢都可以買,那味道有點兒酸鹹,因加了甘草末,又有些中藥味。校門口賣的還有花生,那是帶殼的,3分或是5分一包。還有糖餅糖,是一大塊白的像塊麵一般攤放在一塊木板上,買的時候用一把薄薄小刀擱在糖上,用一把小木榔頭敲下一塊,那糖很甜,卻很粘。糖餅糖也有小販挑了擔子沿街用破布頭或舊書廢紙換,隻要聽到“阿有破布頭換糖”就是他們,於是就在家裏東尋西找一些破布廢紙出來換糖吃。後來隔壁朱家好婆帶我去糖坊裏買,因那糖是用飴糖做的,糖坊裏飴糖2角8分一斤,可以幫買家做成糖餅,隻見那師父用兩根短木棍挑起一團飴糖,因那飴糖開始時是黃色半流體,所以挑起來後需不仃地攪動才不致落下,師父隨即把攪拌的那團飴糖在一根固定在木樁上的一根小木棒上前後不仃地摜,慢慢地那糖由黃轉白,也變得粘稠起來,隨後把這長長的一條白色的飴糖放在木板上,灑上一點兒麵粉用手搓成圓圓的一長條,然後拿起一端固定的粗線在糖上繞一圈,一拉就掉下塊圓圓的糖餅來。這整個過程師傅做的如行流水般,至今猶念念不忘。關於這糖餅,我們家鄉還有一句諺語,“糖餅上刮削”,是形容一個人小氣的,也不知從何出點 。

       每當鄰近春節,我鄉下的小舅會來我們家用飴糖做芝蔴糖與米花糖。芝蔴糖用炒熟的芝蔴,與飴糖攪拌好後壓成長方形的一塊,等稍稍硬後用刀切成一片片的,有時在芝蔴中混入一些花生米,就更好吃。米花糖是予先在爆米的人來街上時,各家各戶都把米拿去爆,那爆米花的人都是蘇北來的,他一手拉風箱一手搖一個梭形的大肚子鐵筒子轉,大概得轉幾百轉,然後他一手撐開一個麻袋的口子,把那鐵筒塞到袋子裏,再用一根小鐵棒把鐵筒上的蓋子用力一旋,隨著他一聲“響了”的吆喝,訇的一聲,那經高溫的米粒就變成很大的爆米花了。小舅舅於前年以96歲高齡辭世,但當年他為我們做芝蔴糖與米花糖的情景恍如昨日,歲月匆匆,時光荏苒,倏忽巳70餘載了。

      我的故鄉,各種各類的小吃實在太多,什麽酒釀餅、梅花糕、考果、粉蘭花、粽子糖、喜子糖、花生糖等等,一時 半會也說不盡。當年因為家中貧困,除了一日三餐外,很少吃到零食點心,一般吃到的也是便宜的那種;雖然如此,童年時舌尖上的滋味卻難以忘懷,尤其在那饑餓的歲月。我的童年有過短暫的歡樂,但也有苦澀,不過在那十分困難的條件下父母親還是讓我們兄弟姐妹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我一直回憶起當年沿街叫賣的各種小吃,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由於要割資本主義的尾巴,小商小販也被當作投機倒把取締,於是街頭巷尾就再也聽不到那種拉腔拉調的叫喚了。到八十年代,隨著改革開放,各種商品又多了起來,好多當年的小吃也能買到,可它們大多巳登堂入室,堂而皇之的在商舖裏,東西還是那種東西,可再也找不回童年時的那種滋味了。